夜风带着一波又一波的乐曲传递而来,犹如此起彼伏的哭腔与呜咽,勾起人们内心深处最痛苦,最伤心的往事,令人恨不得立即自裁以休止这样无穷无尽的痛苦。

  “陛下身体出事了,对吗?”

  韦香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纷繁的思绪稳定下来,轻轻点了点头。

  上官婉儿闭上了眼睛,然后猛然睁开,“这件事情日后再来解释,当下之急是把这个奏乐之人解决掉。”

  “我现在就去。”韦香将身上繁复的钗环解下,零零散散丢了一地,转身就想走,却被上官婉儿一把抓住手臂。

  “来不及。”上官婉儿笃定道,“外头箭矢乱飞暂且不说,这曲子来源方向便难以辨清,等你找到他们,恐怕这里的人也要撑不下去了。”

  “那怎么办?”韦香咬了咬牙。

  上官婉儿闭上眼睛,努力寻找这支曲子之中的破绽,她尽力收回内力,乐曲带来的剧烈痛楚便猛然撞击上她的头脑,仿佛有人拿着匕首使劲搅弄着她的大脑一般。

  上官婉儿的脸色骤然间变得惨白一片。

  秋简急忙上前,想给她输送一些内力,却被上官婉儿摆手拒绝了,她努力找寻着,在无数风雪与箭矢带来的痛楚让她的神志开始变得有些恍惚,直到发现那奇迹般的一个音调。

  一口血被她满不在乎地吐了出来。

  上官婉儿抬头看向韦香,“天魔十三调。”

  “你确定?”韦香显然明白了上官婉儿的意思,她望着她问道。

  “应该没错,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上官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如何破解,皇后娘娘,我可以在这里暂拖时间,奏乐之人便交给您了。”

  韦香看了她一眼,随后从李裹儿手上拔出佩剑,一眨眼便掠出房门直奔乐师所在之处而去。

  “这次的谋逆十分古怪,记得留活口。”

  韦香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

  “明白。”

  天魔十三调,北地传说中,这支曲子来自地狱,是天神降下惩罚时身边随从弹奏的乐曲,后来在漫长岁月之中失去踪迹,没想到今日竟然在这里得以一见。

  上官婉儿环视一圈,视线定在了方才咽气的那一对姐妹身边,她们身上穿着的宫服是宫里乐师的制式,一支竹笛落在她们身边那片漆黑的地面上,其上装饰的暗红流苏如水般散开。

  秋简搀着她走了过去,捡起了那支笛子。

  上官婉儿蹲在地上,望着那两位身受无妄之灾的女孩,轻轻叹息一声,随后伸手将二人的眼睛合上。

  “走好。”

  秋简把笛子递给上官婉儿,“昭容,笛子。”

  上官婉儿接过笛子,席地盘腿而坐,秋简拿着庄周蝶站在她身后,替她隔绝周围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

  她低眉略微沉吟片刻,将竹笛凑到唇边,悠扬的笛声暗飞,如一阵山间拂过的清风,一下子涤荡过人们的心间,令人神思陡然一清。

  外头传来的琴声忽然一顿,仿佛有些意想不到似的。上官婉儿没有错过这一瞬间的机会,内力几乎是瞬间压倒过去,大有要趁着这个机会把对方打得翻不了身的架势。

  但对方似乎也不是省油的灯,方才那一瞬间的失误并没有影响到他的状态,很快重振旗鼓,与上官婉儿的笛声打得不相上下。

  琴声与笛声在半空之中角逐着,时而互相厮杀,时而相互牵制,实在是难分高下。

  秋简低头望着上官婉儿的发顶,慢慢握紧了手里的剑。

  这样高强度地使用内力,上官婉儿现下不过强撑,等体内的毒性反扑而来,痛楚加剧之下,她如何还能抵挡对方的攻势?

  上官婉儿并不知道身后秋简的担忧,她尽力忽略胸口的阵阵闷痛,专注地寻找着对方曲调之中的漏洞,喉头甜腥渐起,一缕血丝从她嘴角处缓缓流淌而下。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的曲调出现了第一次重复,上官婉儿心头忽然升起些淡淡的兴奋——对方的曲调似乎看起来天衣无缝,但每二十小节之间便会出现一次变调,如果趁着变调进攻,打乱对方最开始的节奏,她就能立刻拿回主动权。

  上官婉儿静静等待着,眼底有冷冽的光闪现,就像最老练的猎人盯住自己的猎物。

  而是小节结束,变调即将出现。

  就是现在!

  上官婉儿内力迅速运转,眼前却忽然出现浅淡的红色,她眨了眨眼,鲜红的血顺着她的面颊滑下,滴落在了地面上。

  一声急促犹如凤凰啼鸣的笛声骤然飞出高楼窗户,其中蕴含的内力反复激荡,仿佛最为锋利的剑刃直直指向对方。

  乐师手中的琴弦一瞬间全部崩断,瓷白的脖颈陡然刺痛,他用指腹抹了一把。

  方才从上官婉儿那里传来的那一声笛音竟然直接将他的脖颈切开一条半寸长的口子,要不是他见势不妙及时躲了一下,恐怕现在就是陈尸当场。

  看到膝上寸断的琴弦,乐师忍不住仰头笑了起来。

  “不愧是你啊。”他忽然喟叹一声。

  旁边聚在一起瑟瑟发抖的乐师大着胆子问道:“临淄王殿下,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那个神秘的乐师慢慢侧过脸来,利落半边的侧脸被月光照亮,正是一身戎装的李隆基。

  李隆基望着那群滥竽充数的北地人,嘴角忽然扯出了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来。

  “现在?”李隆基站起来,将膝上的琴随意地丢在一边,“你们该离开了。”

  那些乐师惊喜地望了望彼此,纷纷朝着李隆基弓腰,“多谢临淄王大恩大德!”

  他们说完,转身就想往外跑。

  天上忽然传来一声清唳,那只与李隆基形影不离的鹰隼瞬间无声地俯冲下来,犹如闪电一般从每一个乐师的脸前飞掠而过。

  漆黑、沉默。

  死神一般收割性命。

  惨叫声此起彼伏。

  那几个乐师捂着眼睛哇哇叫着,无头的苍蝇似的四散跑开。

  老鹰重新飞回李隆基的肩上,直着脖子把那些眼珠吞了下去。

  远处韦香的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正急速向这边移动。

  李隆基暗道麻烦,手上的动作却不紧不慢,方才断裂开来的琴弦被他扣在手中,内力激荡,这些柔软的琴弦骤然变得犹如钢针一般笔直坚硬。

  他随手一挥,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琴弦从每个北地人空洞的眼眶之中贯入,直接切入大脑,其气劲与当初上官婉儿抛庄周蝶时几乎一模一样。

  当李隆基的身影已经完全看不见的时候,那几个北地人才轰然落地倒下。

  韦香拽住了最后一个尚且留有一丝活气的人,在他耳边大声吼叫,试图问出背后主使,对方张了张嘴,却忽然七窍流血,全身猛烈一抖,软软倒了下去。

  没留下一个活口。

  韦香叹息一声,缓缓放手,重新站了起来往远处火光冲天的地方望去。

  一个男子背手站在居高临下的宫殿屋顶上,凝视着下方交战的士兵,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将腰间的一块玉佩解下来,在手中略微摩挲了两下,便毫不犹豫地扔给了身后站着的暗卫,淡淡道:“宫中生变,请公主立即回宫。”

  “长孙大人……”暗卫有些犹豫地看了他两眼,“上官昭容那边怎么办?公主不一定会为了这场宫变回来啊。”

  男子慢慢回过身来,面容被火光照亮。

  正是传说已经被处斩的来俊臣。

  来俊臣当初和李令月共同定下计策,假死脱身,由明转暗,改名长孙旭,成为李令月麾下的暗卫首领。

  “长孙大人!”一个身影在空中掠来,半跪在来俊臣面前并手禀告道,“我等无能,昭容被人劫走了!”

  来俊臣霍然转身,“何人所为?”

  暗卫低头,“不知。”

  来俊臣慢慢闭了一下眼,手在袖子里握紧了,半晌,他挥了挥手,“把这个消息一并告知公主殿下,也许她知道是何人带走了上官昭容。”

  暗卫领命而去,来俊臣看着不远处胶着的战局叹了口气,随即道:“剩下的人跟我走,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上官昭容找回来!”

  几道暗影半跪在他身前,低头领命,来俊臣摆了摆手,带着他们转身便走,又忽然驻足,回首朝灯火阑珊处望去。

  从来俊臣的角度,隐约可以望见那边悄悄移动的人影,他们身着黑衣,在这如墨一般的夜色中,仿佛寻血腥而至的蝙蝠那样无声地潜匿着。

  来俊臣慢慢眯起眼睛,他直觉这一队人十分古怪,这个念头刚浮上心头,再回过神时,来俊臣发现自己已经拦在了那一群黑衣怪人身前了。

  “尔等何人?”来俊臣剑指对方,冷光湛然。

  黑衣人彼此看了看,望向来俊臣的视线之中慢慢浮出一点杀气来,他们的手逐渐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原来是长孙大人!”其中一个人忽然开口。

  来俊臣的眉梢微微挑了起来,他能很明确地感受到,当这个人开口的时候,周围的压力骤然轻了一下,其他黑衣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去,松开了手中的弯刀。

  那个人走了出来,伸手拉下自己的面罩,开口道:“小奴高力士,奉临淄王之命前来保护圣上,诛杀叛臣!”

  天边忽然传来一声苍鹰的清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