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似乎在宣告死刑。

  希伦不会为了一个人类劝说冷斯,抱臂望了眼居遥,绿宝石般的眼睛仿佛在诉说同情和无奈。

  “姐姐大人不喜欢的话,那我也没办法了,不过可惜了这么一个嘴甜的孩子。”希伦咬了咬舌尖,像个没长大的妹妹继续在冷斯旁边聊天,默认了笼子里的人不会有继续活下来的机会一般。

  安瑟喜出望外,“大人,我一定会处置好她的。”

  冷斯将茶杯放回茶托,冷淡口吻流露出希伦和安瑟都懂得的厌恶,“不要以为我太久没有和你们见面,我的喜好就会有所改变,安瑟,你的品味就是这般?”

  安瑟不知冷斯指的是红茶的口味还是那个人类,他如鲠在喉,只好将求助的目光落在希伦身上。

  希伦好似没听出冷斯话里有话,嘲讽安瑟:“都不会招待冷斯亲王了吗?可不要仗着有个聪明伶俐的女儿,就以为可以和冷斯大人肩并肩。”

  辩解可能导致话题兜兜转转回到人类上,不想踩在冷斯雷区的安瑟只好咽下怒火,避免牵扯到和居遥有关的内容。

  安瑟在心中暗骂,几乎不离开古堡的冷斯毫无征兆地来到他这,他真是倒大霉了。

  嘴上却恭敬地询问:“冷斯大人,您屈尊来此,不知有何贵干?”

  冷斯蔚蓝的眼瞳冷了几分,“自然是为修瑞的事,不过,你的城堡还藏有不干净的东西,看来你和修瑞是有近似的想法。”

  安瑟不清楚修瑞的想法是什么,但一味往顺从冷斯的方向走就不会有错。

  不干净的东西,必定是那个在笼子里可能正为自己生命祈祷而瑟瑟发抖的人类。

  “我始终与冷斯大人秉持相同的看法,绝不自甘堕落玷污自己,修瑞少爷近来受到安德的影响,我唯恐修瑞少爷误入歧途,才会做出如此下策。”

  事到如今,安瑟把抓住居遥的缘由添油加醋地道给冷斯,极力摆脱自己与人类的关系,表达他对冷斯的忠诚。

  冷斯慑人的目光在安瑟话语终结时逼在笼子中的居遥脸上。

  金属牢笼的锁被打开,料想这胆小的人类不会愚蠢到以为可以当着她的面逃脱。

  想必这个人类已经知道自己临在死亡边缘的处境。

  居遥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骇人的视线淋漓展现冷斯比安瑟还不待见她。

  冷斯的出现出乎居遥的预料。

  她盘膝坐了一小会,腿部血液流通不畅。横竖逃不出去,眼皮还有些许沉重的她轻轻打了一个哈欠,不打扰地未发出任何声音。

  在三道目光的注视下,她伸了个懒腰,两条腿伸直,两手握成拳状,随意地在大腿小腿上敲了敲,舒缓疲惫。

  随后,她继续以臂为枕,侧躺着睡去。

  这里的温度对于她这个来自南方联邦的人类来说有些冷,她蜷缩身子,汲取温暖。

  整个过程尽管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说出一个字,但在他们看来,这个弱小的人类少女不仅不害怕,还准备补补觉,实在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自然到就差一句“吃饭的时候记得叫我”。

  逼人的目光很快从居遥身上移开,冷斯的拇指在无法握暖的黄金权杖上轻轻摩挲。

  这就是安瑟口中迷惑修瑞的人类女子?

  她在前往安瑟城堡的路上还和儿子发生了争执。

  修瑞,这个背着她隐瞒身份偷偷跑到联邦大学读书的儿子正被她罚站在城堡门口。

  对于儿子在她沉睡的时候,思想向着她的政敌安德亲王靠拢这回事,简直堪比用餐时吃出一只又一只死苍蝇。

  现在还从安瑟口中得知修瑞为了一个人类女子抗拒她为他订好的婚事。

  这可远比修瑞投靠安德亲王更要让她恶心。

  “大人,为了让修瑞少爷走出迷途,我认为直接处置掉这个人类为好,免得夜长梦多。”

  希伦抢在冷斯回应前反驳:“安瑟,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个考验修瑞的好时机,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野蛮地随意杀人?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看修瑞是否是个合格的继承人。”

  安瑟不敢反唇相讥作为血族八大亲王之一的希伦,只好寄希望于冷斯说出他内心迫切想做的事情。

  杀了居遥,从此无后顾之忧。

  至于修瑞,绝对不会为了一个人类放弃能辅佐自己的岳父伯爵。

  “到现在还不会换一杯茶吗?”

  口吻依旧冷漠,一下子将安瑟丢回了寒冰之中。

  安瑟慌张地应下一句,快步到橱窗前拿新的茶杯和茶叶。

  居遥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听了进去。

  安瑟应该正小心翼翼挑选符合冷斯胃口的茶叶,希伦用调皮的话语和冷斯聊着修瑞童年时期的趣事,那个凭一己之力改变全场氛围的冷斯估摸还冷着脸,不将一切放在眼里。

  居遥并不是毫不畏惧,也不是不担心自己的未来。

  只是相对于血族的最强者冷斯亲王,她没有任何能力扭转不利局面,否则冷斯早就被安德亲王搞下台了。

  她更害怕无法及时提交期中作业。

  如果她还活着,没有平时分的她大概率要重修多门课程。

  然后在亲自去教务处递交重修申请书的时候,那位学生们在私底下疯狂吐槽且非议的教务处主任将会顶着他的地中海黄发、大鼻子通红、口水四溅地骂道:“还有脸重修?去年做什么去了?来大学不学习是给你玩的吗?”

  这位适合到中学当班主任的学院教务处主任比冷斯更可怕,她会成为今后主任在开学教育新生时举的反面例子。

  若要类比,黄发地中海主任也是位保守人士,认为大学学子应该严格教导,反对开放自由的教育。

  不过她应该没有机会活到享受主任三小时独家谩骂的待遇了。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是死亡宣告的钟声,有规律有节奏,又知道结果。

  居遥如同一只灵活的野兔,在飞快起身的瞬间,手指按在略微干涩的唇上,飞出一个吻。

  “美人午安。”

  高挑的身影覆下一片阴暗,身后的墨色长绒披风隔绝了大片光线,让这个狭小的牢笼显得幽深如渊。

  正值白日,窗帘未拉,没有阳光,屋内开着几盏灯,提供照明。

  对于视力过人的血族来说,亮灯只是为了营造一种氛围罢了。

  居遥的视线被一抹格格不入的亮色攫取。

  银色直长发及腰,如黑夜中散发的银辉月芒,冷清美丽。

  往上是一张不输月色的脸,长眉挺鼻,双眸蔚蓝,深沉无澜,没有任何感情,让人联想到深邃无尽的海洋。

  许是居遥的目光过于灼热,又或者是她“轻浮”的语言冒犯到这位保守冷酷的血族,原本不愿意观察的冷斯此刻正打量着居遥。

  和冷斯想象中的一样,这个人类弱小纤细。

  黑发黑眸,充满东方的神秘色彩,她曾经在古书中看到过,虽然在如今这个国际化的时代,这样的人在世界各地都不罕见。

  和穿着考究、注重仪容、每一根头发丝都经过精细打理以维持直长柔顺的冷斯相比,居遥可谓不修边幅,是狼藉的代名词。

  冷斯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宽松的米色卫衣,两边都有大到离谱可以塞这个小人类两只手的口袋,浅蓝色的牛仔裤,沾着粘腻泥土的厚底板鞋。

  这身穿着简直是从几百年前的相片中抠出来的,现在联邦的年轻人竟然又喜欢上这种毫无审美的设计。

  不管潮流兜兜转转循环了多少次,冷斯都无法理解年轻的人类男女为什么会崇尚这样的打扮。

  居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身在学校混日子的咸鱼打扮已经被冷斯用眼神狠狠批判过,不想在大学课堂招摇显眼,不染发、不打扮新奇或是华丽,坐在中后排可以有效避免头发不多但废话无尽的教授的注意。

  希伦知道冷斯对居遥绝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满意,或者说是能找出一丝丝优点。

  安瑟端着新茶过来,高仰鼻孔,整个人得意到和他鼻下两边卷翘的胡子一样。

  可惜的是这个人类没有任何惧色流露,没有濒临死亡的恐惧和尖叫,没有给他提供看人痛苦的乐趣。

  安瑟将这种意外表现归咎于居遥的愚昧,她连死亡都无法认知,以为冷斯亲王会因她的花言巧语网开一面。

  冷斯闻到她习惯饮用的花茶的味道,类似薄荷的清新,冲淡了居遥的味道。

  对于血族来说,他们能敏感察觉到人类的气息。

  “姐姐,我之前的建议你觉得如何,用她来考验修瑞。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历练历练修瑞也是不错的。”希伦笑眯眯开口。

  这下安瑟敢讥笑反怼:“可笑,和贝林相比,这个人类丑陋粗鄙、无知愚蠢,修瑞能喜欢她,说明他在近百年来在缺乏冷斯大人的教育下正向着可耻的安德亲王靠拢。”

  冷斯一言不发,她认同安瑟的观点。

  贝林没有达到她心目中的儿媳标准,但和眼前这个人类相比,贝林在家世以及行为举止、仪容仪表透露出来的美丽都无可挑剔。

  或者说这是根本无法比较的。

  这个人类就像在泥潭里跑了几圈,鲁莽粗俗,还不知死活地看着她。

  黑眸认真专注,嘴唇扬起与眼神相反的慵懒随意,这种矛盾让冷斯怀疑且探究。

  安瑟准备再添一把火,冷斯对美丽有着极为严苛的挑剔,居遥则完全站在冷斯的审美范围之外,是完美无瑕的城堡里需要被清扫的尘埃。

  冷斯无法忍受自己精心培育的完美继承人沾染灰尘。

  “冷斯大人,自古以来,我们都和人类的思想无法达成一致。”

  “人类的思想与我们相违背,无法得到我们的认可。”

  “与人类有共同想法,和人类合作是愚不可及的行为,人类无法了解我们,我们不能自降身份和人类互相理解。安德的行为是可耻的,他背叛了我们的血统与信仰,因此,这个干扰修瑞少爷思想的人类女子,需要被消灭。”

  冷斯不置可否。

  她不会亲自动手处理眼中的蝼蚁,安瑟摩拳擦掌,想要即刻解决掉居遥。

  “希伦大人,你这回有什么见解吗?”安瑟的假笑快溢出来了。

  希伦摆摆手,“既然这个人类该死,那就交给安瑟大人解决吧。”

  安瑟总算是松了口气。

  希伦又随口补充道:“不过让这个人类死前说一句遗言吧,以此彰显我们的仁爱。”

  这言论令安瑟发笑,比安德的和平演讲还要搞笑。

  最后一句遗言?不是求饶就是谩骂。

  安瑟不想让耳朵难受。

  “说吧,孩子。”希伦对居遥说。

  居遥接受了希伦给予的“仁爱”。

  她对着冷斯微微一笑,“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人’。”

  周围骤然冷了几分。

  居遥抛出了一个死亡命题。

  安瑟头冒冷汗,他该不该反驳居遥这个他眼中毫无审美价值的人类,该不该和人类有“共同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