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四十二章

  虽说着急回医馆,两个人却谁也没有加紧脚步。

  天光渐亮,盛夏的阳光在清晨便席卷而过,明晃晃洒在肩头。她们一路肩并肩走着,绵绵细语在巷子里传开,留下一路情意。

  “这边人少,下次你过来时,若是嫌路上人多繁杂,便可以走这条路。”白艳说着,指着穆星看:“这后面是个花园,偶尔我同朋友会在这里晒太阳,得点清闲。”

  穆星打趣:“好啊,以后我便悄悄地来这里找你,把你带走了,你的娘姨也不知道。”

  白艳也笑道:“好啊,我们那栋房子左数第五间便是我的。你若要来接我,丢个石头砸上去,我肯定头也不回地跟着你走。”

  穆星故作认真地考虑:“那你可得提前把东西收拾好,不然到时候手忙脚乱,只怕咱们要一起被你的姆妈抓住。”

  白艳却摇了摇头:“若是跟着你走,还要什么金银细软?”

  心中一软,穆星转头看向她。

  白艳笑着,阳光照在她的眼里,光芒闪烁,所有的赤忱都那样明亮清晰,不加掩饰。

  就像一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小猫,软绵绵地躺到亲近的人身边,翻身露出她柔软的肚皮。

  深吸一口气,穆星握紧了白艳的手,认真道:“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的。”

  或许带走的方式未必如白小姐所愿,但她一定会带她离开这个泥潭,用她的方式。或许,这是她唯一能补偿给白小姐的东西。

  点了点头,白艳笑道:“好,我等你。”

  这条近道确实便捷,没一会儿便走到了路口,白艳指了指前面的路口:“我便不送了,你往这里出去,再直走,便到街上了,那里会有车夫等着。快去吧,迟到太久总归是不好的。”

  “好。等有空我会再请你出来的。”捏了捏白艳的手,穆星说罢,转身便走。

  白艳站在原地看着她,等穆星的身影消失在路口,她才怅然若失地收回目光,转身打算回去。

  但刚转身,突然路口又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担心是穆星有东西忘了带,白艳忙转过身,还没站稳,急匆匆跑回来的穆星便猛地抱住了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回事,便听到穆星一边急促地喘着气,一边说:“我是说真的,我一定会带你走的!你一定要等我!给我一点,一点时间…”

  剧烈的心跳震荡着,几乎要从紧贴的胸膛中跃进白艳的心里。紧紧抱着她的那双手是这样牢固,耳畔的话语是这样坚定而急切,几乎让她以为自己正在经历生离死别。

  听清穆星的话,白艳一愣,不由笑起来:“我知道,我会等你。你…”

  穆星却又急切地强调:“不,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一定会带你走。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相信我,好不好?”

  白艳不解地皱起眉,感觉穆星说的话有些怪异。但没有细想,她点头道:“好,我会的。”

  穆星这才松开手,欢喜地笑着摸了一下白艳的额头。但下一秒一看手表,她马上急起来:“遭了,太迟了,白小姐我先走了!”

  匆忙地冲白艳挥了挥手,她转身跑出了巷口。

  “慢一点!”白艳忙道,直到穆星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远不可闻,她才转身。没走出几步,嘴角的笑意便忍不住蔓延开。

  “…傻瓜。”

  穆星一阵狂奔到路口,又叫了一辆黄包车把她送到槐安路。等终于坐进汽车里时,她才有空喘一喘气,没喘两下,她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太傻了,她刚才为什么要突然跑回去?简直是那些还在读中学的愣头青才会做的事。又傻,又没有风度。

  但是…方才那一腔冲动,却是如此无法克制。

  好想回去,好想抱住白小姐,告诉她自己的决心。

  根本无法克制。

  靠在椅背上笑了一阵,穆星摇了摇头。

  罢了,傻就傻吧,至少她真的把自己的决心告诉白小姐了。

  接下来的事,便是实现承诺了。

  即便…即便最后真相败露,白小姐再也不愿见她,这便是她最后能为白小姐做的事。

  也算是…补偿吧。

  穆星兀自想着事情,坐在前座开车的宋叔面色复杂地看了好几眼后视镜,终于忍不住问道:“三姑娘,你刚才吩咐说,你是去找你一个朋友的。这个朋友,是谁啊?”

  “啊。”穆星回过神来,“啊,什么朋友?噢,是我朋友,回国以后才认识的,宋叔你不认识。”

  宋叔并没有被她的胡扯骗到,他直接道:“是上次在味觉酒楼同你一起吃饭的那位小姐吧?”

  没想到宋叔会这么直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头发,穆星还想继续胡扯:“噢你们见过,我忘了。就是她,她家住在…在槐安路附近。”

  在槐安路附近还至于让你坐黄包车过来,还跑的气喘吁吁吗?宋叔默默想着,还是给自家小姐留了点面子,没有直接戳穿。

  他不知道小姐同那个妓.女是在打什么新奇的主意,但他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性,向来是个喜欢新鲜刺激不安分的主,从小闹出来的新名堂比两位公子还多。

  刚开始小姐只是出门不让浮光和他跟着伺候的时候,他并不打算多管,当然也管不了。可如今眼看着情况渐渐地有些不对劲,他实在不能再坐视不理。

  不管小姐是被人做局骗了,还是真的只是好奇,或者…走了负雪夫人的老路。如果小姐闹出了事,他和浮光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咳了一声,宋叔道:“姑娘,我知道你不爱听咱们唠叨,但是我还是少不得要说两句。有些人有些事,咱们是千万碰不得的。您还年轻,喜欢新鲜热闹是正常的事,但是有些界限,只要踏过去,一切都晚了啊。”

  就像,当年的负雪夫人…

  说罢,宋叔默默叹了口气,后座的穆星忽然语气轻松自然地说:“嗯?宋叔你是说让我别碰烟酒大烟么?我没有啊,我可不敢呢,就我爸那性子,我要碰了肯定了不得。”

  宋叔:“…不是。”装傻是不能解决问题的小姐!

  他正想着要不干脆更直白一些,穆星却又道:“我知道,您老不用多想,浮光那丫头也是。你们别老整天想着我会被骗或者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我只是,在做真心想做的事情罢了。”

  说完,她又紧接着说:“宋叔你不准和我爸说啊,打小报告以前在我们学校里是会被孤立的你知道吗?”

  宋叔没好气地说:“是了是了,说不过你。”

  沉沉地叹了口气,他不由想,三姑娘啊,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穆星到达医馆时已迟了整整一个钟头,然而医馆里的一众人并没有什么表示。甚至她去向赵医生表示今天会加班补回时间时,赵医生才十分惊讶地表示原来你今天迟到了啊。

  又和赵医生纠结了一会儿她到底要不要加班后,穆星有些心力交瘁地走出诊室,把赵医生骂实习医师的声音关在了身后。

  “…这么粗心大意,你以为这是你自己家的医院吗!出什么事都会有人给你兜着…”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这样刻意的差别对待越攒越多,穆星难免还是有些难受。

  然而她又没办法说什么,如果她去和任何一个人抱怨自己迟到没有被惩罚好不舒服,估计都会被认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无所事事地在医馆逛了逛,穆星干脆躲进了父亲的办公室里。

  “唉…”坐在沙发上,她环视一圈办公室里几乎堆满的各种病人家属送的锦旗和礼物,终于不得不承认,二哥的选择是对的。

  继续深造,锻炼自己的能力,独自闯出一片天地,而不是龟缩在父辈羽翼的庇护下,被如此“爱护”。

  …啧,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感觉。

  自嘲地笑了笑,穆星干脆从包里拿出笔记,认真地看起来。

  笔记上记着的是她之前好不容易参与到的手术经验和病例,既然不能“知新”,那就“温故”吧。

  一直看到穆星自己规定的加班时间,她才从办公室里出来。无视了赵医生满脸的“你怎么还没走”,同众人打过招呼,穆星身姿挺拔地走出医馆。

  夜色已降临,刚跨出大门,原本挺直的脊背马上跨了下来。

  “天啊好酸…”顾不得形象地抬手锤着肩背,穆星正打算走到街口叫黄包车,突然一旁阴暗的角落里跳出了一个人影,幽幽道:“穆公子。”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凛,穆星瞬间挺直了身体,朗声问:“哪位?”

  路灯照不到的角落里慢悠悠出现一个人影,穆星定睛一看,竟是白艳的贴身娘姨。

  原本烦躁疲乏的脑袋顿时精神起来,穆星忙走过去,却并没有看见白小姐。

  看出她的意思,娘姨慢悠悠道:“我们小姐并没有来,今日堂子里有大宴,她脱不开身。”

  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穆星问:“那不知娘姨有什么事?”

  娘姨伸出手来,穆星这才看到她手里还提了一只食盒。这食盒原是她早晨带过去的,打算下次有空再拿走。

  娘姨道:“这是小姐下午亲手做的点心,吩咐我送来给公子。不到五点我便送过来了,但医馆门房说公子已经走了,又不肯告诉公子府上的地址。小姐又说公子肯定不会提前退堂,我想或许是门房私心故意托赖,便在这里等。不想还真的等到了,也不枉了小姐一片心意。”

  一听这话,穆星顿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只能连声道谢。她原以为这娘姨相当于姆妈的眼线,同白小姐也未必有多么好,不曾想竟也这般尽责。

  娘姨将食盒递过来,又道:“只是过了这几个钟,点心只怕冷了,天色已晚,公子小心吃了不消化。”

  “都是白小姐的一片心意,不敢辜负。”穆星接过食盒,又连忙掏出钱包,拿了几张钞票给娘姨做小费,“劳你费心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娘姨径自走了。穆星叫了一辆黄包车坐上,这才小心地打开食盒。

  借着不甚明亮的灯光,她看清了食盒里装着一碟四个点心,竟都是上一回“全鲜宴”她用的那几只姑妈做的碗碟的模样。桃子、风筝、青蛙…虽然不十分像,看在穆星的眼里,却是再好也没有了。

  笑着将点心一个一个看过,穆星正要盖上盒盖,突然又看到碟子下面压了一张笺纸。

  取出来打开一看,上面是一行娟秀小楷,写道:晨起的粥已用过,晚间便一起用点心吧。

  不过一句直白的闲话,穆星却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她能透过这张纸,看到白小姐是如何在那张染了墨香的桌布上,提笔写下这行字。

  终于看够了,将纸按原本的折痕叠好,穆星这才珍而重之地将笺纸收进胸口的口袋里。

  回到穆园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众人早已用过饭,穆夫人便吩咐厨房单独给穆星再做一份晚饭。见穆星还提着个食盒,穆夫人奇道:“这是什么?”

  穆星打开给穆夫人看,带着莫名的骄傲道:“是我朋友专门做给我的,是不是很好看?味道肯定也不错…”

  穆夫人看了一眼,道:“是挺不错的,不过,我怎么不知道你有朋友会下厨房?难道是以宁?不可能吧。”

  “呃…反正是个朋友,我回国后认识的,您还没见过呢。”穆星岔开话题:“哎刘婶,这个要热过才能吃吗?”

  穆夫人在一旁道:“你看看,你朋友都有这样的手艺,你还整天不着四六地在外面玩,也不知道好好跟人家学学,都要结婚的大姑娘了…”

  没想到话题转移的这么彻底,穆星叹了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对了,”穆夫人突然想起什么,“忘了告诉你,我约了裁云阁的师傅,明天来给你量身做嫁衣。虽然绿水先生说最近的婚期都不合适,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上。”

  穆云恰好走进饭厅,闻言,和穆星对视一眼,他皱眉道:“婶婶,我觉得吧,其实婚期不宜还是小事,只怕人才是不合适…”



  “说什么呢,这孩子,刚才让你给幼丞打电话,你打了没有?”穆夫人问。

  坐到穆星身旁,穆云叹口气:“打了,他说明天会过来。”

  穆星跟着小声说:“还不如不来呢…”

  穆夫人皱起眉:“说什么呢,嘀嘀咕咕的。阿璇,你明天不用去医馆了,嫁衣的事才是大事。裁云阁也给咱们家做过许多衣裳了,眼光也是不错的…”

  拍开二哥伸向点心的手,穆星随口答应:“知道了知道了,反正做成什么花样最后都是一样…等等,娘,你刚才说裁云阁?你请的是哪位师傅?”

  穆夫人道:“当然是那个女师傅了,她手艺不错的,眼光也可以。当年以宁大嫂那件嫁衣就是这女师傅做的,你那会儿还说很羡慕呢,你忘了?”

  穆星的心思根本没放在嫁衣上,一听请的是那位女师傅,浮光的声音就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帕小姐和女师傅结婚了…和女师傅结婚了…结婚了…

  再次拍开二哥意图不轨的手,穆星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抖:“知,知道了,我也挺想见见她…见见她做的衣服。”

  会选择和一个同性结婚,还这样大张旗鼓摆酒席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样的?

  交代完事,穆夫人便径自回客厅了。趁饭厅没有旁人,穆云马上小声问穆星:“阿璇,你不是说要退婚吗?这会儿嫁衣都要做了,你跟宋幼丞到底怎么商量的?”

  穆星皱起眉:“我也不知道,当初他说的是等上个月月底就可以了,后来我们也没联系过,明天我再问问他吧。你看书…不准吃我的点心!”

  怀着说不清是好奇还是怪异的心情,第二天一大早,穆星就坐立不安地等在客厅里,一会儿喝茶,一会儿又翻书,没坐两分钟就站起来乱走。

  被她邀请过来的厉以宁原本正安然地喝着茶,见她这样激动,语气顿时有些奇怪:“阿璇,你有必要这么期待么?”

  穆星心里翻腾不息,没注意到厉以宁的情绪。她随口道:“嫁衣嘛,我当然期待了。”

  厉以宁哼一声:“早晚要退婚的,以后也用不到了,何必呢。”

  穆星正要应声,突然又觉得厉以宁的话有些奇怪。

  纵使这次她和宋幼丞退了婚,以后也会和别人用到…或许吧?厉以宁为什么要说她以后都用不到了?

  念头转着,她正想问厉以宁,突然客厅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却是宋幼丞。

  然而不同于以往的意气风发,宋幼丞的眼下挂着两团青黑,虽然有意遮掩过,还是挡不住气色的颓唐。

  穆星虽然几次借口和宋幼丞约会,但实际上她已经近一个月没有再见到宋幼丞。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月,他竟消瘦了一整圈,人也憔悴了不少。

  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穆星忙把他迎进来,上了热茶。这才小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厉以宁在一旁凉凉道:“三方周旋,又要瞒又要骗,还要哄情人,怕是精力不够了吧。”

  “以宁!”穆星皱眉看厉以宁一眼,冷哼一声,厉以宁端起茶喝起来。

  自嘲一笑,宋幼丞低声道:“以宁说的也没错,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穆星问:“是怎么回事?你具体说一下,能帮上忙的就不要客气。”

  摇了摇头,宋幼丞道:“是生意上的事情,梦维那边已经在帮我周旋了。今天要忙着你的事,就不说了。”

  “那就说一下退婚的事啊。”厉以宁又道:“阿璇,我不知道你和幼丞是怎么谈的,我就说一句,倘若你们不尽快把这事处理掉,到时候丢的可不止是你们两个人的颜面。”

  穆星心中也在记挂着此事。虽然她在个人感情上已经与宋幼丞和解,然而还有家族声誉的问题。她可以以朋友的身份体谅宋幼丞替他隐瞒,但时日一久,若是再拖延下去,她又该置家族颜面于何地呢?

  宋幼丞低下头,恳切道:“我知道,我在想办法。一切错误都是我的错,无论到时候会有什么情况,我肯定首先会保住阿璇和穆家的声名。”

  厉以宁还想说什么,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三人马上噤声,各自换了神情。

  穆夫人从楼上下来,与宋幼丞和厉以宁寒暄了一阵。又过了一会儿,便有丫鬟来通报:“裁云阁的师傅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闻言,穆星原本烦扰的心顿时忐忑起来,她马上坐直了身体,紧紧盯着门口。

  得到穆夫人首肯,丫鬟便出去将人引了进来。女师傅甫一进门,穆星便牢牢地盯住了她,不停地打量。

  一直到女师傅带着学徒走到客厅里,同众人问了好,垂首立在一旁,穆星才收回了目光。

  她有些失望地想,即便这位女师傅容貌颇为出众,可她既没有没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甚么摄人霸气,无论从哪一个方面看,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罢了。

  为什么这样一位普通的女子,却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地和一个女人结婚?

  是什么给了她这样的勇气?

  无论如何也想不出缘由,穆星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女师傅,不料恰对上了女师傅看过来的目光。

  二人对视一眼,女师傅的目光坦然而大方,仿佛早已习惯了被人打量。

  她礼貌地对穆星笑了笑,穆星马上移开了视线,感觉自己的脸瞬间烧红,猛然萌生出一种在背地里议论旁人而被抓包的羞愧感。

  她要收回刚才的话,一个能在纷纭议论里还保持这样坦然态度的人,怎么会是一个普通人呢?

  如果换做是她,恐怕…

  念头一顿,穆星猛地清醒过来:等等,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