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六十二章

  终于想起穆星还需要多休息,穆夫人准备出来,一转头看到在门口站在的白艳,忙又将她请进去,道:“白小姐,昨日实在匆忙,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实在抱歉…”

  看看穆星,白艳忙说不必客气,都是她应当做的。

  话还没说完,穆星就小声笑道:“是啊,除了你,也没旁的人该照顾我了。”

  “说什么呢,这孩子。”穆夫人瞪穆星一眼,“怎么人家好好的姑娘就该照顾你?还不快谢谢人家呢,倒说浑话。”

  穆星兀自偷笑,只拿眼睛看着白艳。

  方才在门外偷偷对视,白艳只觉看不够,现在当着长辈的面,她又心中发虚,全当自己不是来看穆星的,只顾着同穆夫人与穆医生说话,一眼也不看穆星,也不接话。

  一番推辞客气后,穆夫人这才想起病房里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见白艳是过来看望穆星的,便请她稍后再去客厅细说。

  白艳自然答应了。

  待穆夫人等人出了病房,白艳跟过去悄悄把门掩上,转头便靠在门上,一双眼睇着穆星道:“喔,我合该伺候大小姐是不是”

  穆星半靠在床上,笑道:“寻常夫妻情人,稍有头疼脑热,另一半都是何等悉心照料。你昨夜待我那般小心仔细,你说,你与我又是什么关系?”

  没料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白艳一愣。

  穆星看着白艳,原本调笑的神色突然温柔下来。

  她轻声道:“舒晚,你知道昨夜你送我回来时,我在想些什么吗?”

  心中没由来地一颤,白艳慢慢走过去。

  “那时咱们仿佛是在车上,我捂着伤口,看着车窗外面倒影匆匆,感觉仿佛是在回看自己的半生。那些锦绣繁华,鲜衣怒马,当真是如泡影一般,转瞬就被丢在了脑后。我想伸手去抓,却发现自己什么都留不下。”

  “除了你。”

  “当一切都不回头地离我而去,我才发现自己唯一还能拥有的,只有爱我的人而已。”

  伸手握住白艳的手,穆星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生命如此短暂无定,那些虚无缥缈的自矜,畏惧,恐慌…当真比我们所渴望的还要重要吗?”

  “之前我只想自己能迅速强大起来,能让你看到我们的未来,能让你放心,我希望你能等。可我现在终于知道,你等不了,我也等不了,人生更是经不起这样无望而漫长的等待。倘若明天我就要死去,我多希望今天是与你在一起,而不是依然在等…”

  “不要说了,不要说这样的话…”心跳如擂鼓,白艳蓦地捂住穆星的嘴。

  无论如何,她不愿从她的嘴里听到这样的假设。

  放在脸上的手细腻而冰凉,穆星伸出手,包裹住白艳的掌心。她微微一动,在白艳的掌心落下了一个吻。

  这个吻如此细微,却炽热如火,以燎原之势窜向四肢百骸,灼痛了白艳的心,逼得她几乎落下泪来。

  感受着交叠的手掌中传递的脉搏,穆星抬头看着白艳,轻声道:“舒晚,我们…”

  她还未说完,白艳已道:“好。”

  穆星一怔。

  她想说什么?她又在回应什么?

  白艳低头看着穆星,而后坐在床沿,她们平等地注视着彼此。

  “好。”

  无需再多言。

  又说了一会儿话,见穆星面露倦色,白艳便催着她赶紧躺下休息。

  刚互通了心意,穆星哪里肯睡,小孩似的耍无赖:“我不睡,刚不是说了,人生苦短,我得多看你一会儿呀。”

  白艳心中好笑,面上却瞪起眼来:“再不好好休息,以后也不必看我了,只天天看着医院的天花板就是。”

  穆星撇撇嘴,只得嘟嘟囔囔地躺下。怕她扯到伤口,白艳忙着给她拉枕头盖被子,见她嘟囔,便道:“说什么呢?”

  穆星把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眼睛看着白艳,又瓮声瓮气地说了句什么。

  白艳听不清,又怕她是口渴或者饿了,只得弯腰凑到她面前,把被子拉下来一点,又问:“你方才说…”

  话还没说完,原本躺着的穆星突然一伸脖子,在她的嘴上啄了一下。

  很响的一声。

  猝不及防被亲了一口,白艳一时呆住,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穆星又猛地倒回去,直叫起来:“哎!好疼,腰好疼…”

  闻言,白艳顾不上骂人,忙把穆星扶正:“是不是扯到伤口了?”拉开衣服确认了伤口没有渗血,她又帮穆星把衣服穿好,将被子盖上。

  看着倒在床上哼哼的穆星,白艳抱着手,嗔道:“舒不舒服了现在?”

  穆星埋在被子里哼哼唧唧。

  看她这样,白艳当真气也是,笑也不是。看了看房间里的时钟,她道:“你睡吧,我得先回堂子了。”

  闻言,穆星马上不哼了:“你要走?”

  白艳当然不想走,只是堂子里的规矩,她不得不遵守。

  知道她在顾虑什么,穆星一皱眉,终于把早就打算的事问出口:“舒晚,给你赎身,需要多少钱?”

  旖旎缱绻渐渐消散,终于还是得面临最现实的问题。

  对于那个数字,白艳几乎每日都在心中咀嚼消磨,此时不必再算便能说出来:“少说也需得一万五百元,若是姆妈再贪,只怕也要上两万。”

  不出白艳所料,这个数字让穆星沉默了一会儿。

  这很正常。她想。

  之前的崔元白,在听到这个数字时有过更长时间的沉默。

  两万元是什么概念?

  一个三口之家,一年糊口耗用至多也不过两三百元,对于寻常人家而言,恐怕究其一生也攒不下两万元的存款。

  而这两万元,就能买断她的一生。

  “有一些困难。”沉吟了一会儿,穆星道。

  白艳默默点头。

  其实即便穆星愿意赎她,她也不打算让穆星全额承担这笔巨款。这么多年,虽然姆妈克扣压榨,但她多少也有一千多元的存款,虽然杯水车薪,至少也是她的一份决心。

  白艳正想着,穆星又道:“舒晚,可能还得委屈你两个月。”

  白艳正要点头,又愣住。

  “两…个月?”她迟疑开口。

  她原以为至少也得要数月甚至一年?当初崔元白就要她再等数月,当初她没有等,但如果是穆星,多久她都愿意等。

  只是…两个月?

  这个时间段实在短的让她不敢相信。

  穆星伸出一只手算着:“我的那间药房,近来因为是淡季,每月大约利润不到一万。除去各项开支和给爸妈他们的孝敬,只能剩下五千左右…”*

  白艳听她一项一项地算着,这两个月要攒出两万元,竟是将穆星自己所有的开支都完全革除,又要在药房与医馆两处操劳才能凑够。

  “嗯…所以这两个月只要我少开支一些,很快就能凑够了。”算罢,穆星愧疚道:“只是还要让你在那堂子里多呆两个月,我心中总是愧疚…”

  咬住唇,白艳低声道:“相比起你,我所能做的事如此之少,不过是在堂子里再等两个月,又算的了什么呢?”

  她甚至要羞愧起来。

  穆星适时地伸手握住她的手,道:“不必说这些。”

  …

  说过话,穆星实在疲倦,白艳伺候她睡下,便回了主宅。

  她原本打算先告辞回书寓处理一些事,不料穆夫人等人没在客厅,只有老太太在客厅坐着,见她要走,老太太竟十分地不愿意。

  “白姑娘啊,是不是咱们招待不周,不然怎么才来了半天就要走?”奶奶说:“都怪阿璇这孩子,有客人在,还自顾自地跑出去,等她回来,奶奶一定训她一顿…”

  白艳忙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想回家处理一些事情…”

  “那你何必急着走呢?多留住几天,这宅子里也热闹…”话还没说完,老夫人顿了顿,突然显出几分颓色。

  她慢慢道:“是了,是我糊涂了,人家孩子是有正经事要做的…益谦忙,福谦也忙,云儿要考什么试,现在阿璇也常常不在家里…忙,你们都忙,是好事情…”

  叹了口气,奶奶摆了摆手,道:“你回去罢。静夜,你送白姑娘出去,让司机送一送,可要给人安全送到家里。”

  闻言,丫鬟便过来引路。白艳本已站起身,看看老太太,突然又坐了回去。

  她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急事,只是不好时常叨扰奶奶您休息,您若是不嫌弃我嘴笨又吵闹,我也很愿意多住几天的。”

  闻言,老太太一时又高兴起来,连说几声好。

  白艳又说需得回家与家里人交代一声,老太太便让丫鬟去安排车,说一定要安全地将白艳接回来,又催着去另给白艳收拾出一间房。

  又说了几句话,白艳跟着丫鬟出去坐车。

  带路的这位叫静夜的姑娘,方才看着似乎是贴身服侍老夫人的。想了想,白艳斟酌道:“看样子,老夫人好像很喜欢热闹呢。”

  早听浮光说这位白小姐与穆星关系很好,静夜也没遮掩,说道:“是的,自从姑奶奶仙逝后,老夫人便喜欢家里热闹些。只是老爷们和公子们都忙着事业,璇姑娘也有自己的事,家里人少,老夫人便不大舒畅。今日小姐你能陪老太太说话,老太太可高兴了呢。”

  点了点头,白艳又道:“说起来,我也听阿璇说过一些负雪夫人的事,真是一大憾事。”

  她不过随口一说,不料静夜脸色一变,突然有些不安起来。她勉强一笑:“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璇姑娘与小姐你说过些什么,怎么会说起‘憾事’这样的话?”

  她这话问的奇怪,白艳不由看她一眼,放缓语速道:“也没什么,只是一些阿璇自己的幼时往事罢了。比如,负雪夫人会一手好雕功,还醉心于各种艺术,还会唱戏…”

  说到唱戏时,白艳明显感觉到静夜面色一僵。

  怎么回事?关于负雪夫人唱戏的事,阿璇所言并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情况啊?

  迅速思考了一番,白艳道:“对了,阿璇还说起过一位名伶,仿佛是叫…”她一时卡住。

  她对戏曲实在不甚了解,因此一时没想起穆星说过的那位名家。而静夜见她似乎不记得了,马上道:“名伶?负雪夫人似乎是认识一位名伶,只是交情寻常,说起来也没那么熟,没想到璇姑娘还记得这个呢。”

  关于那位名伶,白艳一时也想不起具体的事,只是听静夜的语气,实在有些奇怪。

  来不及多问几句,她们已走到了停车场,白艳只得收了心神,坐进车里,往穆园外去了。

  今天的司机并非常见的宋叔,白艳便让司机送到槐安路附近,又自己坐黄包车回了钰花书寓。

  刚进门,鸨.母便忙上来,神色诡秘地将白艳拉到后院,急匆匆问道:“那个穆公子到底什么身份?昨夜我还没注意,那群巡警是不是来抓他的?人今早连告示都贴出来了!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那姓穆的要是有问题,少不得也要牵连了咱们!”

  闻言,白艳不由心头一沉,她强自沉住气道:“你说的什么告示?”

  鸨.母叉着腰念:“就贴在那城墙底下的,说那姓穆的是那劳什子‘共.匪’啦!你回来没看见?我问你,这话是不是真的?这要是真的可不是什么小罪,我告诉你,以后可不准再去见他,鬼知道几时就他就被穿铁皮鞋的拖去枪毙了,可别拖累了我!”

  闻言,白艳的脑袋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共.匪!

  这定然是那天救的女人引来的事!

  她没少看报纸,自然知道“共.匪”是什么,更知道与“共.匪”勾结是多严重的罪名!

  要是,要是…

  心头发慌,白艳转身就要往外走,鸨.母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儿?你还要去找那拆白党?老娘告诉你,刚才来问话的铁皮鞋可说了,人家已经往英租界去问话了,还要抓你去局子里呢!你还敢出去晃荡,到时候出了事可别作妖拖累了我!”

  白艳哪里还听的下这么多话,她掰开鸨.母的手,强装冷静道:“姆妈,你这是急糊涂了,说的什么话?穆公子是什么身份,与我们什么相干?这么几个月,他又没欠过账,花酒钱也给了不少。咱们做生意的,这不就够了,你管人家在堂子外面干的什么差使呢。”

  “人家现在要抓他,难道咱们还能摘的清了?横竖咱们也没做什么事,还怕人家抓不成?咱们要是躲躲闪闪的,那才是心头有鬼了!你现在让我出去,我回穆园看看情况,要是不对劲,我也能回来跟你支会一声不是?”

  她虽然一通话说的颠三倒四,面上装的却挺像这么回事,鸨.母听了,反而松开了她:“行,那你快去,要是不对劲就赶紧回来,再商量怎么撇清关系。”

  不等她话说完,白艳早已跑出去了。

  而在穆园,穆伯父等人早已收到了消息,方才避开老太太,正是在商量此事。

  收集了一早上的消息,穆伯父对于发生了什么事差不多已了解清楚。他简单地向穆夫人她们解释了一下,穆星以“穆公子”这个身份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总得来说,阿璇跟唐家二少爷的那群人,都是以男性身份接触的,至于其他的事…”不知是想起什么,穆伯父的脸色变了变,继续道:“其他的也没什么,至于这次惹上的事,公安厅那边认的也是‘穆三少’这个身份。”

  对于自己女儿惹出来的事,穆夫人已经没力气再动怒了,她冷静地说:“大哥,你的意思,难道是…”

  穆伯父道:“对,只要否认‘穆三少’这个身份,就能把阿璇,把穆家摘出来。”

  ——就算不能摘,也必须想办法摘出来。如今“共.匪”这个罪名,即便是穆家,也万万担当不起。

  “可行吗?万一他们不认呢?”穆伯母忧虑道:“你方才还说阿璇与那唐家公子关系不错,昨夜的搜查追捕,若说那唐公子不知情,你信吗?”

  言下之意,这事是有意冲着穆家来的了。

  沉默了一会儿,穆伯父突然说:“此前唐市长曾与我说过资助修建天门外那两条铁路的事,我没有答应。”

  穆伯母惊道:“他这是想贪那笔国防拨款?”

  穆伯父沉声道:“只能说,阿璇救人这事,恰给了他借机发作的一个契机罢了。”

  “贪心不足!这分明是想逼穆家站队!”穆夫人骂了一句,转头看到自家丈夫一直不说话,又怒道:“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

  穆医生沉稳地喝了口茶,充满理性地说道:“我想,此事不用担心。”

  “穆家本就没有追捕令上的‘穆三少’,他们要查,尽管来便是。”

  白艳赶回穆园时,刚好目睹到公安厅从穆家铩羽而归的情形。

  领队的副厅长连声给穆伯父道歉,一副他完全是被上级逼迫来搜查的模样,简直只恨不能剖心自证了。

  然而穆伯父软硬都不想吃,三言两语将公安厅的人打发了,还要忙着安抚收到惊吓的老太太。

  老太太在客厅里哭:“我可怜的阿璇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们还要瞒着我。我这身子骨不要也罢,还不如跟着我的负雪一道走了…”

  这会儿换穆伯父们剖心自证了。

  终于将老太□□抚好送回房,穆伯父转头看到在一旁候着的白艳,目光一沉。

  白艳被他盯的心里发毛,顿时一阵忐忑。然而不等她做出猜测,穆伯父已换了和蔼的神情,对她道:“白小姐,我有事对你和阿璇说,劳你先去阿璇的病房里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