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七十章

  黄昏时分,夕阳慷慨地馈赠余晖,为桐花河上的白篷船们铺就一席粲然金毯,一路送到对岸的戏台下去。

  外面喧嚣,便衬得大宅里越发寂静起来。房间里,两个闹够了的人坐在书桌旁,各自看着书。

  然而此次回来,穆星也不过带了两本杂书回来,之前早已翻遍。此时再听着窗外热闹,早就心浮气躁,坐不住了。

  终于丢开书,她趴到桌上,眨巴着眼睛道:“舒晚,舒晚,要不,咱们也去看看吧?”

  她在椅子上转过来转过去,白艳早看在眼里,只是故意不开口。此时见她说了,白艳瞥她一眼,只道:“方才我可听见,有人又嚷着腰疼呢。”

  穆星装傻:“是吗,谁啊,我怎么没听到。”见白艳不为所动,她皱起脸来,“哎,好无聊,好无聊,我想出去玩…”

  放下书,白艳叹了口气:“祖宗,闹了这几日,你再不好好养养,日后落下病根,还有的你无聊的时候呢。”

  道理穆星自然都知道,只是此时食饱餮足,心神便浪荡起来,故意地惹着白艳撒娇。

  她在桌上扭了半天,转头一看窗外,突然灵机一动,蹭地直起来道:“既不能出门看,隔空看总行吧?”

  白艳失笑:“隔空看?你怎么不用千里眼看呢?”

  拧着老腰站起来,穆星顺手拿了一盏电灯,死活拽着白艳起身往房间后门走。

  白艳问:“去哪儿?要找个地儿发功施展你的千里眼么?”

  穆星哼道:“千里眼算什么,等会儿就给你看看我的大宝贝!”

  白艳起先还不明所以,一路跟着穆星走到她的房间后面放杂物的壁间里。

  杂物间虽然时常清扫,但多少也有些灰尘未散。用手帕捂着口鼻,白艳道:“什么大宝贝,还藏在这里?”

  穆星没说话,她在壁间里转了转,在一个高大到顶住天花板的橱柜前站定,伸手一推,打开了柜门。

  白艳只觉猛然一阵风灌进了壁间,将灰尘悉数惊起。来不及咳嗽,穆星一把拉住她就往橱柜里钻。

  “快走,趁这些灰还没反应过来!”

  钻进橱柜,白艳反手把门关上,转头一看,面前竟是一个狭窄的楼梯。

  她很快反应过来:“楼梯?这是上屋顶的?”这几日只在前厅与卧室活动,她还从未发现这里藏着这样一个通道。

  橱柜很窄,刚刚好能容纳下窄窄的一道木梯,直通而上。穆星站在高几阶的台阶上,电灯照在她的身后,将她的眉眼掩住,颀长的身影与逼仄的楼梯相映成趣,像一幕滑稽剧。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白艳,伸出一只手来,沉声道:“女士,请允许我邀请你,进入我的城堡。”

  白艳没忍住笑起来,但穆星依然保持着邀请的姿态,神情严肃。收了收笑意,白艳微微仰头,骄矜地将手放进穆星的手里。

  “我接受你的邀请,女士。”

  穆星牵着白艳的手,两人有些艰难地挤在狭窄的楼梯上,没走几步便到顶了。

  伸手推开顶头的窄板,穆星先爬上去,又转手拉白艳上来。

  “小心碰到头。”穆星蹲着道。

  屋顶太窄,白艳也学她蹲在地上,展眼一看,这竟是个小阁楼。

  阁楼大约二十平左右的大小,屋顶很低一个十来岁的小孩才能勉强站下。在阁楼的最左端,一个小小的窗户透着光芒,能让人勉强看清眼前的环境。

  阁楼虽然小,倒也五脏俱全,一张小小的桌子,一把叠椅,甚至还有一张刚好能容下一个孩子的床榻。整个阁楼收拾还算整洁——如果忽略四周墙壁上贴的乱七八糟的纸张的话。

  拿过电灯,白艳姿势不甚雅观地挪过去,一一看过那些彩色的纸。

  “这里是我小时候藏好东西的阁楼,是姑妈帮我收拾出来的。”穆星在她身后道,“连我娘亲都没来过呢。”

  摸了摸鼻子,她又补充:“当然,以宁他们倒是来过啦。每次来桐花,我们就在这里开小会,由大指挥官我发令牌给梦维他们,让他们去执行任务…”

  转过身,白艳指着某张贴在墙上的纸,笑道:“我倒是看出来了,你这个大指挥官很不得人心呢。”

  “嗯?谁说的,我可称职了…”穆星跟着挪过去,往墙上一看。

  那张已褪成黄绿色的纸上,是一行端正的小楷,一笔一划都在散发着怨念:“阿璇是大笨蛋!”

  穆星叫起来:“啊,我居然从来没发现过!这肯定是以宁写的!”她笑起来,“你不知道,那时候我们都是去抓鱼挖泥鳅,以宁是娇滴滴的小公主,不肯跟我们一起去。每次我发令牌都不给她,就留她在这里守家,她可生气了。”

  端着灯,两人又往后面看去。时光流转,色彩缤纷的笺纸早已褪了色,承载的那一抹欢喜,也早成了记忆里发黄的一页。

  “哦这个国文老师!我可还记得呢,我背不出书来,他居然当众打我手心!气得我一夜没睡,发狠把两篇课文都背了,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第二天居然不问我了!”

  “这个?这好像是我第一次去北平回来写的吧,山鸡肉松包真的很好吃啊,我记下来回味回味怎么了!”

  白艳又指着一个,挑眉问:“那这个呢?什么叫‘这学期新来的英文老师挺好看的,听说也在美国留过学呢’?”

  穆星一愣,冥思苦想:“嗯,这个…这个不记得了…我记这个干嘛啊,早忘了。”

  白艳冷笑:“这么好看的英文老师,还比山鸡肉松包难记?”

  穆星一把搂住她就啄:“什么好看,不知道!”

  一路看过来,终于走到了那扇小小的窗边。

  伸手将窗子的闩子打开,穆星扭头道:“来,带你隔空看社戏!”

  屋顶的风很大,白艳刚爬出窗口,差点儿就被风兜头拍了下去,穆星连忙拉住她缩进自己怀里。

  搂着怀里暖融融软绵绵的人,她用下巴磨蹭着白艳头顶的旋儿,轻声道:“你看,这大好山河。”

  湛蓝晴空渐渐染血,直到整个世界都印上夕阳的颜色,金光蒙蒙,为远山苍黛掩上一层洒金轻纱。

  在更远的远方,环山绵延起伏,像蛰伏多年的兽。兽脊耸动,蓄势待发,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席卷田野村庄,叫天地变色。山脚下的水田里,青色浅浅地连成片,一两点人影飘动,大水牛也化成黝黑一点。

  “好美。”看着眼前的风光,白艳喃喃道。

  “我什么都没有,只有这点宝藏能藏着。”穆星说,“现在通通分给你,全都给你。”

  放眼远眺,不需费劲,便可寻到那条金灿灿的桐花河,与河边乌泱泱的人群,和戏台上插着满身旗,大公鸡一样骄傲抖动的戏子。

  静静看了一会儿,穆星道:“也不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一开场大多是打戏吧?”白艳道,“倒是听李婶说中间有一出是《打严嵩》,她的小儿子抱怨的紧呢。

  穆星不由笑起来:“这小子怎么和我一样啊?”

  她道:“我小时候跟着姑妈听戏那会儿,也听过一场麒麟童的《打严嵩》。那会子小,只喜欢看武生虎虎生威地打,或者听青衣咿咿呀呀地唱,顶讨厌的就是老生打着摆子地念,老太太似的。有次我闹着要走,仿佛冯女士也在,把我好一顿念。”

  说起冯女士,白艳这才蓦地想起什么,她道:“说起来,之前我曾与老太太贴身丫鬟谈起过冯映天,怎么那侍女说不熟?”

  穆星奇道:“你是说静夜?怎么可能,我记得冯映天还去过好几次家里,奶奶还很喜欢她呢,静夜不可能不知道,许是她记错了。”

  “可能吧。”白艳点点头。恰好大风刮过,送来暗香阵阵,低头一看,她不由喜道:“你看,桂花开了!”

  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穆星也有些惊讶:“啊,今年居然这么早就开了?”

  白艳笑道:“这下倒好,咱们可以打桂花下来酿桂花酒,还可以做糖渍桂花。”

  穆星故意说:“哟,昨夜某人不是说十指不沾阳春水吗,怎么今日又能簪花酿蜜了?”

  顿了顿,白艳轻声道:“这是我从我娘那儿唯一学到的手艺。”

  第一次听白艳说起她的亲人,穆星不由心头一紧,她收回心神,静静地听白艳说。

  靠在穆星怀里,白艳道:“我与你说过的,我原是云南人。”

  穆星点头:“我记得。”

  “我爹不赌不毒,唯独喜欢喝两口酒。老白干、玫瑰酒、松子酒…他都喜欢。他那时在讲武堂做教官,讲武堂管理严苛,他只有每月休假时,才能在家里喝上两口。”白艳慢慢说着。

  “我娘很重视这两口酒,每逢我爹月假,娘亲总是要去城里最好的那家酒庄打一壶顶好的酒,让我爹过过瘾。”

  看着虚空的一点,白艳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她道:“后来几次战乱,我爹离开讲武堂,跟他的朋友一同跟随了直系,我们家便跟着我爹搬到了苏州府。”

  听到“直系”二字,穆星已大致能想象到之后的情况。她伸手搂住白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难怪你会说苏州话。”

  白艳点头:“我那时还不到十岁,在教会学校念书,一开始还被同学笑过一阵,说我有口音。”

  穆星啧道:“可惜了,我没福与你一个学校。要是我在啊,谁敢笑你,我保准把他打趴下。”

  白艳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你八九岁的时候肯定招猫逗狗惹人嫌,要是咱俩一个学校,我才不理你。”

  穆星撅起嘴,伸手哈她的痒:“你说什么?你敢不理我?”

  白艳笑着想躲:“别闹,别闹,仔细跌下去。”

  穆星不依不饶,她把白艳紧紧抱住,在她的额角响亮地亲了一口。

  “我只恨没有那时候就认识你。”她说,“要是那时候能遇到你…”

  她没说下去。

  白艳却都懂了。

  若是那时候她们能遇到,或许…娘亲不会去世,她不会被人拐卖…她们,也能有一个更好的开始,更好的未来。

  可是,世上百般事,终究遇不上一句“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