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八十四章

  虽然随着南方水患灾情的逐步控制,灾民们开始有组织地返乡,但医馆依然人满为患。直忙到午后,穆星才得空赶去市立医院。

  经过数个日日夜夜的折磨,金宝终于决定将小阿珍接回家去——明面上所谓的“归家静养”,但所有人都知道,回家对小阿珍来意味着什么。

  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

  一支止血针50元,一管营养针30元,现在小阿珍的命已全系在了这两针药上,如果有需要,无论白艳还是穆星都愿意解囊相助,然而针剂仅仅能缓住小阿珍的命,并不能真正地救活她。在生与死之间,连金钱都显得如此无力。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没有人能救她,救那些曾死于同样病状的,万万千人。

  穆星赶到医院时,白艳还没来,小阿珍已从单人病房挪了出来,找到病房,穆星与金宝打过招呼,便坐到一旁替金宝填写出院证明,好让金宝喂小阿珍吃东西。

  烧饼、雪花糖、豆沙卷…这些都是小阿珍以前最爱吃的零食,生病时也念念不忘,可当金宝喂给她时,她却不愿意吃。

  金宝红着眼劝她:“多少吃一点吧,吃完了咱们回家,好不好,阿珍听话啊…”

  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小阿珍缩在枕头上,小声问:“姐姐,回了家,咱们还来医院吗?”

  闻言,金宝拿着豆沙卷的手不由颤了颤,烤焦的碎屑落到了垫单上,慢慢泌出了星星点点的,泪一般的痕迹。

  “咱们…咱们回去过中秋,过中秋…”金宝勉强地笑着说:“你不是一直想着吃月饼吗?姐姐带你回家,过完了中秋,咱们再回医院打针,好不好?”

  定定地看了看面前的姐姐,小阿珍抿着唇,一边摇着头,一边瑟瑟地往被子里缩,再开口时,已带了哭腔:“不要,阿珍不想过中秋了,我不要过中秋了,我就要在医院…”

  “别闹。”金宝想去拉她,小阿珍不管不顾地扭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我不要,我不要回家,姐姐我们不回家好不好,好不好…”

  原本吵吵嚷嚷的病房不知何时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小阿珍嚎啕大哭的声音。

  终于看不下去,穆星刚要开口安慰几句,一直在安抚小阿珍的金宝却突然爆发了:“够了!你以为我想接你回去吗?你以为我不想让你好起来吗?!”

  小阿珍顿时被吓地收了声。

  像一只充满血泪的,不堪重负的气球终于爆炸,金宝涨红了脸,不管不顾地吼着:“我没办法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还能怎么办?你以为我不想救你?我只恨不能替你去死!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了…”

  吼到最后,金宝浑身战栗着,无力地低下了头,从未在小阿珍面前流过的泪一滴一滴砸在床单上。

  “爸爸活着的时候,我要给他还债,他死了,我以为会好一点的,至少…至少让我们能活下去啊…为什么,为什么…”

  穆星无措地立在一旁,小阿珍坐在床上,愣愣地看着金宝,突出的眼球早已失了颜色。

  没用太久,至少比穆星以为的快很多,金宝很快缓了过来。

  抹干净眼泪,她将零食都收了起来,拿出给小阿珍准备的衣服:“你不吃的话,穿上衣服,咱们回家吧。”

  没有再闹,小阿珍乖顺地伸出手,任由金宝将衣服套在她的身上。

  穆星站在后面看着,却是越看越心惊。

  绢棉布料,蓝白配色,五蝠捧寿的图案,布带扣…这分明是寿衣的款式!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在看清那身衣服的瞬间,穆星仍是浑身战栗。不想再看下去,她拿起出院证明往外走去。

  手续办好,金宝收拾好东西,穆星替她们雇了一辆车回家,自己复又回了医馆。一直忙到傍晚,刚走出医馆,她便看见了等在医馆门口的白艳。

  诸事冗杂,两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但在看到彼此的一瞬,一种柔情总能如水般自心头涌出,抚平所有灰暗的情绪。

  “走吧。”

  两人并肩向前走去,没有牵手,仅仅只是肩与臂的触碰,就足够温馨。

  一路往金宝住的四合院走,不知是否受心情的影响,穆星只觉连巷道里都透着一股灰败的气息,墙头的三角梅也枯黄了许多。

  “该买的东西,昨天我已买了送到金宝家了,一会儿咱们看看就走吧,否则留在那儿叨扰着,也是无益。”白艳道。

  又想起午时金宝给小阿珍穿的那件“衣裳”,穆星的心中便一阵阵难受,只默默点了点头。

  转头看看她,白艳伸出手,轻轻勾住了穆星的手。

  穆星有些意外地转过头。

  没有多说,白艳只是一笑:“我陪着你呢。”

  闻言,穆星一愣,鼻尖顿时一阵酸涩,反手紧握住白艳的手。

  她想到了她的姑妈,而舒晚想到了她。

  刚走近,四合院里突然传出一阵声音。

  “…别怪我说话不好听,这小孩夭折,多大的晦气!我今儿就来知会你一声,要真死了,不准白天的时候下葬!要哭要葬的趁晚间弄清楚,若是白天见到半点纸钱灰,我准找你们算账!”

  穆星一愣,白艳已反应过来,拉着穆星几步走进四合院一看,只见庭院里站着一个穿长褂的男人,一旁还跟了两个跟班。金宝站在自家廊下,脸已气的涨红,同院的一干人也都在,一个个瞪眼皱眉看着长褂男人。

  李大妈同金宝关系好,试图替她说句情:“二爷,话不是这么说,人家孩子只是回家静养…”

  不料男人胡子一撅,张嘴就骂:“静养什么静养?打量谁傻怎么着?这血浆子把个床都淹完了,还在这儿望乡台上唱大戏当不知死的鬼呢?我看…”

  男人话没说完,白艳已在后面冷笑道:“我看你是后背梁长疮骨脐眼流脓,烂心肝没人性的东西!”

  穆星顿时惊呆了。

  同样惊呆的还有长褂男人,没料到会有人敢接自己的话茬,他眼睛一瞪正要开骂,白艳已逼到他面前:“你瞪什么眼?觉着自个儿有理了还?人医生都说了孩子要静养,你在这儿嚎什么嚎?天还没黑你就在这儿给自个儿叫魂,巴望着你爹从棺材里伸出手来要纸钱烧怎么着?”

  有了白艳带头,一旁早上了火的李大妈马上接口:“就是!说话不会好好说是怎么着?孙老板,你不就打量着金宝孤家寡女好欺负吗?换成隔壁上房高官家,你还敢嘴里这么不干不净?只怕不是要跪着舔去罢了!”

  “你,你!”被一通抢白,男人登时臊红了脸,一跺脚就想动手,穆星马上眼疾手快拉开白艳,护到她身前。一旁一直捏着拳头的两家男人也急忙冲了上来:“怎么着?!还想动手了?!”

  护住白艳,穆星转头正想和长褂男人讲讲道理,不料长褂男人看见她的正脸,登时变了脸色:“穆,穆医生?”

  穆星愣住:“啊?”

  长褂男人仿佛深得川剧变脸之精髓,也不顾维持自己颐指气使的做派,瞬间换上了笑脸:“穆医生,您不记得我了?我是张先生手下的账房呀,您之前还给我内人做过手术的,我家那大胖小子,七斤八两呢,您忘了?”

  一提起张德荣,穆星顿时想起了面前这位的尊姓大名,平日里见惯了这位孙先生客气的模样,方才隔了那层张扬的“脸谱”,她还真没认出来。

  既然是熟人,那…

  有意上下打量了孙老板两眼,穆星微笑:“啊,原来是孙老板,您瞧瞧,这换了个地儿,我还真没认出来。”

  孙老板也笑,一边笑一边看看周围,十分自然:“没事,没事,这会儿认出来就好,这是…您朋友家?”

  穆星挑起眉点了点头,不等孙老板说话,她紧接着道:“不过没关系,不用管我,您方才在通知什么来着?”

  常在商界翻爬打滚,孙老板早已练就了强大的心理,他面不改色道:“也没什么,就是穆医生你也知道,我家刚‘捡得’个胖小子,总有些避讳,您也可以理解,对吧?”

  穆星没说话,看看白艳,白艳接口道:“孙老板可说笑了,我们没什么需要理解的呀,你该怎么通知就通知吧。只是你看,我和穆小姐是来看望我那位回家静养的义妹的,这可耽误好一会儿了。”

  “啊,对,对。”孙老板点点头,转头看向廊下的金宝:“那什么,我就是说一声,我宅里有避讳,你们…若是之后有什么事儿要办,还请来告诉我一声,再商量要怎么避讳,是不是?”

  金宝没说话,点了点头。

  孙老板便舒了口气,又看看李大妈几个人:“您老几位也能理解,对吧?”

  众人不置可否。

  最后看向穆星:“那穆医生你们慢慢聊,我就不叨扰了,改日请您上寒舍喝茶,还请不要推辞。”

  穆星微笑,说了两句客套话,才终于打发走了这位川剧变脸表演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