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九十六章

  在书房里,蔡骏尧告诉了白艳当年发生在山海关的所有事情。

  隐去所有敏感的政治因素,也不过是战争年代里最寻常的,早已见怪不怪的一段故事罢了:因为盟友的背叛,驻守山海关的白军长腹背受敌鏖战至死。本该随主帅北京先发制人的蔡骏尧临危抗命赶赴山海关,却终究来不及了。

  “信忠到最后只念着你们母女,所以在战况稍稳后我便派亲信方秘书去护送你们母女二人返乡。但过了整整两月,直到政府成立,我才收到方秘书在上海遭到暗杀的消息…后来我几乎寻遍上海与苏州城,却始终没有找到你们母女的踪迹…”

  蔡部长老泪纵横,白艳沉默地听着,眼中落下泪来,脑袋里翻滚过许多念头,许多画面,终于尘埃落定,却是思无可思,想无可想。

  原来如此。她愣愣地想,原来如此。

  所有的怨愤感伤都已在时光中慢慢磨平,并非消逝,而是融进了肌理骨血之中,她早已接受。如今前来,除了悼亡之意,不过是想求一个明白。

  原来这许多年的曲折蹉跎,百般磨难,皆是如此而来。

  蔡部长从书柜深处取出了一支檀木盒,递给白艳:“这些是我后来从你父亲的遗物中找到的,所有都在这里了。”

  白艳接过盒子,手指放在弹簧扣上,却又迟迟不敢按下。

  蔡部长叹了口气:“如今物归原主,以后慢慢看,也是一样的。”

  白艳轻声答应。

  清了清嗓子,蔡部长平定下情绪,又道:“这么多年你的经历,伯父伯母也都略有些了解。过去的事都已过去,我们也无从补偿,只能向前看罢了。舒晚,你从此便留在伯父这里吧。”

  眨了眨泪眼,白艳蓦地收回心神,忙摇头道:“不必了,伯父,不必如此。当年的事命定如此,无论如何也怪不到伯父,更谈不上甚么补偿的话,反倒是我该谢谢伯父多年牵挂。今日相见,一是为着让伯父伯母们知道我过得很好,免得你们忧心;二是为了却我母亲去世时的牵挂,让她能够安息罢了。我如今也过的很好,何必再叨扰伯父伯母呢。”

  蔡部长又再三相劝,白艳只是拒绝,毫不松口。

  蔡部长叹道:“既然你坚持,伯父也不好强留你。只是一件,你的户口…还落在长三堂子一档里,待明日我着人去拿回你的契书,再…”

  话没说完,白艳已急道:“伯父,其他事情尤可商量,只这一桩是万万不能麻烦伯父的!”

  蔡部长皱起眉:“这话怎么说?难道…你还舍不得离开那里不成?”

  白艳本想说自己有能力赎自己,但转念一想,推托了这件事,必然又有另一桩,然而除去爹爹托孤之情,她其实不愿再与蔡家有任何牵扯。

  她实在太过清楚,在这样的官宦之家,养女究竟有多少“作用”——并非她小人之心,只是她的出身,她的所有经历,让她不得不警惕。

  退一万步讲,即使蔡部长是真心爱拂她,想要弥补当年的过失,她也不愿再寄人篱下。

  “伯父。”咬咬牙,白艳干脆道:“伯父的心意舒晚全然明白,也不敢辜负。只是我被那个地方囚困数年,不得自由,现如今,我想自己去拿回我的契书。”

  这话已经十分直白,蔡骏尧闻一知十,终于也不再强求。只是一连被拒绝两次,蔡部长的脸色不由有些微妙,白艳忙道:“不过,舒晚确实有一件事,只有伯父能帮忙,也恳请伯父帮忙。”

  终于有用的蔡部长便问:“是什么事?”

  “是关于穆家,穆伯父的事。”

  白艳刚从书房出来,穆星已急忙迎了上去:“怎么样?”

  白艳道:“都很好。”

  正说着,身后的女仆便过来请穆伯父去书房。

  得到白艳的回答,穆星知道大哥的事可算成了一半,心便放下了一边,另一边却还悬在喉咙里。只是碍着蔡夫人还在,一时也不能开口问询。

  所幸蔡夫人虽然爱哭,倒也不是话篓子,两人陪蔡夫人坐了一会儿,蔡夫人便道天色不早,请两人去安排好的客房休息。

  于是在自己的房间坐了几分钟,趁侍女还在放热水,穆星便借口想闲聊,光明正大进了白艳的房间。

  穆星推开门时,白艳正拿着蔡部长给她的盒子,见穆星进来,忙招手让她过去。

  “这是我爹爹的…遗物,我不想一个人看,你来正好,同我一起看罢。”

  穆星忙坐过去。

  “啪”,白艳打开弹扣,盒盖应声弹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穆星不由地屏住气,小声问:“…这是什么?”

  与预想的不同,盒子里只放了两样东西,一张照片,和一枚几乎看不出原样的胸针。

  “这是,这是…我中学拿到的第一个奖励。”颤抖着手,白艳拿起胸针,摩挲着上面已被战火染黑的印迹,“上面印着学校的徽章,是给考试第一名的学生的奖励。当时爹爹很高兴,说要带到军队里,给他的战友看…没想到,居然还在啊…”

  没有打扰白艳的怀缅,穆星默默拿起那张照片。

  不出意料的,照片上是一位夫人,身旁站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儿。褪色的照片几乎快要看不出人像,承载的柔情却半分不曾减少。

  穆星问:“这是你几岁的照片?”

  白艳凑过来看一眼照片,不等回答,忙伸手便要拿回来:“难怪方才蔡夫人只一心记着我眉毛上的痣了!”

  “嗯?哪儿…”闻言,穆星定睛一看照片,差点儿笑出了声,“原来这是你的那颗痣?我刚还以为是个大墨点儿呢!”

  白艳抢回照片,又看了看,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当时怎么没发现照成了这样儿呢。”

  穆星凑过来伸手搂住她,在她的眉毛上响亮地亲了一口:“什么样的都好看。”

  “媒婆痣也好看么?”白艳故作嫌弃地推了推穆星,“走开,眉粉都给我染没了。”

  靠在沙发上,穆星小声哼哼:“哼,你还画眉毛了,还扑了粉,旗袍也穿一身新…”

  看她一眼,白艳把照片和胸针收回盒子里,说道:“方才蔡伯父说让我留下,还想替我把堂子里的契书要回来。”

  穆星蹭一下直起身,差点儿蹦起来:“然后呢?你怎么说?”

  “我当然是拒绝了。”把盒子放进手袋里装好,白艳好整以暇地看着穆星,“你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啊。”穆星愣愣地应了一声,缩回沙发里,“没有,我就是…好奇嘛。蔡部长还真挺上心,多好。就是…晚儿,你,你真拒绝了?”

  “当然拒绝了,我留在这儿做甚么?书局的人手还差的多呢,我要留在这儿,宋公子非得忙疯了。”眯了眯眼,白艳凑到穆星跟前,“你以为呢?”

  穆星移开眼睛,小声嘀咕:“我,我没怎么以为啊,我都没想到蔡部长会留你,我哪儿想得到这个。”话虽如此,脸上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住。

  哼了一声,白艳只道:“反正我拒绝了,咱俩在闻江挺好的,甚么南京北京,我都没兴趣。”看一眼在一旁偷着乐的穆星,白艳又道:“不过,只要你在,哪里我都可以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