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穆小姐与金丝雀(GL)>第一百零二章番外二(2)

  厉宅,一众仆人正忙着东奔西走。

  厉以宁坐在客厅里,正一边看手册一边支使仆人:“我所有的皮氅都要带走,记得收拾的时候小心些,不能有折痕。”

  “还有那件海虎绒大衣,过年时从巴黎带回来那件,也要带走。”

  “刚才不是说了这些书要单独装吗?线装书和铜板彩印必须分开我说过多少次了?还有记得线装书那箱里放些花椒防潮。”

  “还有阿虎呢?把阿虎最喜欢的那个窝也带上,美国可找不到那样好的棉花作成的窝了,万一阿虎认床怎么办。”

  仆人忙又跑去花园拿狗窝。

  在穆星备考入学的这一年多来,厉家同样发生了许多事:半年前,厉二爷在银行做假账贪污的事,不知如何让他此前娶的妓.女绯莲知晓,拿到了证据,直闹到府上来,厉二夫人这才晓得自家丈夫在外究竟是什么德行。

  原本为迎娶绯莲的事已经夫妻离心,亲家之间嫌隙丛生,如今再生贪污一事,着实让二夫人寒了心——一半是为丈夫德行有亏,更是因为此事并非自己察觉,而是由妾室揭发甚至以此要挟,大损主母尊严。

  因此,百般手段用尽才打发了绯莲后,二夫人终于忍无可忍,向厉二爷提出了离婚。

  纵然如今社会风气大改,离婚已不算什么稀奇事,但对于厉家而言依然无法接受。何况这位二夫人贤良淑德,上至长辈下到佣人没有不喜欢的,厉以宁更是与二嫂十分要好,倘若离婚,对厉府上下无疑是重大的打击。

  然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厉家本就理亏在先,牵扯数月后,二夫人终究还是离开了。

  突然间妻妾皆散的厉二爷也好,失去当家主母的厉府也罢,在真真假假的忧愁过后,妻子还能再娶,主母位置从不会缺人,日子总能够过下去。

  但对于厉以宁而言,她终于受够了。

  阿璇带着她的爱人去了北平,宋幼丞也同样离开,留下的王梦维也不知在做什么,如今唯一算得上知心的嫂子又变回了生疏的“高小姐”。偌大闻江,厉以宁竟找不到一个说话的人。

  而她向来引以为傲的家,几位兄嫂早就对主母位置虎视眈眈,整日明嘲暗讽,言语间刀光剑影令人作呕;二哥遭人撕破温良恭俭让的脸皮,干脆自己将整张脸都丢在地上,每日呼朋唤友吃喝女票赌再无避讳。有他做“榜样”,其他几个兄弟也越发地肆无忌惮起来,什么酸的臭的都敢往家中带。

  几番规劝无果,厉以宁心中发狠,既然众人都不将家视作家,她自觉也不必再惹人嫌,干脆写信去美国申请了一所大学读书,眼不见心不烦,大家都落得清静。

  学校九月份开学,厉以宁便叫人订了明日的机票,早去熟悉一下环境。

  厉以宁正看着计划清单,突然一个女仆走到她面前:“小姐,这盆花要带上吗?”

  正在勾画的笔尖一顿,看着面前的郁金香,厉以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先放在这儿吧。”

  女仆把花放到茶几上,自顾自去忙碌了,而厉以宁盯着眼前的花,再顾不上忙碌。

  距离厉以宁上一次见到绯华,已经快两年了。

  那天,厉以宁去找王梦维谈事,路过饭店的包厢时,意外看到绯华在里面敬酒,王梦维告诉她,那是在庆祝张校长高迁。

  虽说是张校长主办的酒席,却并不见他,满桌男人都在听着绯华说笑。

  一连串的敬酒词又动听又顺耳,端着酒杯的绯华也同样动人,站在包厢外的厉以宁如此想,包厢里,张校长的上级同样如此想。

  当那只原本搭在肩上的手落在腰上的时候,绯华才终于看到了门外的厉以宁。

  但她仍是笑着。

  再抬头时,门外的人已不见踪影,额头的汗水流进了眼睛,刺痛一片,却激不出半星泪水,她只能忍着,痛着。

  哪怕腰间的那只手已经捏痛了她,哪怕门里门外的人皆目光鄙夷,她倒酒的手依然稳稳当当,涂满口红的唇依然喋喋不休,一杯接着一杯,一句接着一句,永无尽头。

  散席后,绯华又在饭店门外看到了厉以宁。

  “厉小姐也是来送行的吗?”兜兜转转绕进巷子里,她笑着问她,一如既往的戏谑,“不知是来送张校长,还是来送我?”

  厉以宁没有笑,而是递了一只礼盒给她:“给你。”

  绯华一愣,接过礼盒打开。看着礼盒中那张轻飘飘的支票,终日灿烂的笑容终于冷了下去。她盖上礼盒,冷眼看着厉以宁:“你这是什么意思?”

  厉以宁只是道:“你陪我喝过二十六次酒,还有那晚…一共50元,你既然要走,总该把账结清。”

  价值五千元的支票被砸在地上,绯华猛地推了厉以宁一把,逼到她面前:“厉以宁!你既然记得那晚就该知道,应该知道我…”她气到浑身战栗,却无法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能说下去。

  也深知,不配说下去。

  法琳娜香露的味道扑上了厉以宁的鼻尖,她闭上眼,背后冰凉坚硬的墙壁化作了小旅馆中硌人的钢丝床。

  那日,她躺在床上,绯华头发上的水珠滴下,在她耳边晕成一片一片恼人的湿意。

  她抬起手,碰到的是丰盈的脸颊,不似阿璇;滑过的背部细腻绵密,不似阿璇;那对挺翘的…同样不似阿璇。

  不是阿璇,但她依然闭着眼,任由绯华躺在了她的身边,在她的身上留下了痕迹。

  从此也日日夜夜留在了她的梦里。

  只能在梦里。

  双目通红地瞪着厉以宁,绯华胸膛几次起伏。终于,她松开了手。

  长风在巷中哭啸。

  弯腰将支票捡起来收进了手袋,再抬头,绯华笑意盈盈:“厉小姐这般大手笔,我倒是受宠若惊,不知该怎样感谢了。”

  厉以宁靠在墙上,轻声道:“若要谢,就替我看一看北平的郁金香,与闻江的有什么不同吧。”

  绯华答应了,又道:“我18号走,你来送我吗。”

  “…”

  没有说话,绯华转身离开了巷子。

  厉以宁最后看到的,只有她的背影。

  两年来,厉以宁也去过几次北平。

  有时是去找阿璇和宋幼丞,有时是去购物,也去游玩过。但白小姐告诉她的那个地址,她每每都会忘记,直到回到闻江才能又偶然记起。

  错季而生的郁金香枯萎又开花,浇水的是丫鬟,修根的是花农,她从不经手。

  一生太漫长,短短四五月的时间实在算不得什么。这段意外之外的关系在彼此固若金汤的人生中甚至算不上是调剂品,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一阵风罢了。

  厉以宁很清楚,绯华也应当同样清楚,她总会忘了她。

  至少理应如此。

  厉以宁正看着手里的郁金香发呆,突然丫鬟走到了她的身旁:“小姐,穆小姐那边来电话了,说有急事找您。”

  回过神来,厉以宁起身去接电话。丫鬟正要去做自己的事,却见自家小姐脸色陡然大变,声音都在发颤:“联系去北京的飞机,快去,快点!!”

  …

  “你先睡吧,今晚我和阿璇都留在医院陪你,孩子我们会照顾,你好好休息。”给绯华掖了掖被角,白舒晚道:“医生说了,还好你身体健康,孩子虽然早产,但是影响不大。现下最要紧的还是你自己的身子。”

  轻轻点了点头,绯华又看向一旁的穆星。

  领会她的意思,穆星忙说:“我方才已打过电话给以宁了,她说她马上过来,闻江到北平最快也要五个小时,现在天也黑了,她恐怕要明天才能…”

  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护士的喊声:“小姐请你安静些!这里都是需要休息的孕妇…”

  脚步声一顿,房门被猛地推开,厉以宁满头大汗地出现在了门口。她长发凌乱,身上还穿着家居的长衫,同样因为疾跑而凌乱不堪。

  顾不上整理,厉以宁走到了病床边,直直地看着床上的绯华。

  绯华轻声道:“你…”

  “我来了。”厉以宁喘息未平,颤抖着伸出手,握住了绯华的手,“我来了。”

  她以为,她总会忘了她。

  可她们都没有想到,她已在例外之外。

  对视一眼,穆星牵住白舒晚的手,两人一齐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

  绯华因为轻伤和早产住了一星期的院,出院后因为新生婴儿不能乘飞机,又在酒店住了一个月。

  而这一个月,厉以宁借口称在穆星家玩,寸步不离地陪着绯华,并亲自指挥人照顾她:

  “鸡汤要熬浓一些,红枣不是越多越好,枸杞要选云南的…”

  “这个枕头太硬,劳烦换成河北棉花的芯,没有就去买…罢了,我让家里送过来可能更快。”

  绯华早已习惯她的挑剔,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如今彼此际遇不同,中间又隔了两年,心中总有些别扭。

  这天得空,趁孩子睡着,厉以宁陪着绯华聊了聊天,将这两年彼此遇到的事分享了一下,一时无话,厉以宁随口问了一句:“想好要给小宝起什么名字了么,总不能一直叫小宝。”

  绯华瞥她一眼,道:“你觉得起什么名字好?”

  厉以宁说:“我倒确实有几个想法。”她正要说,绯华慢条斯理道:“我是她母亲,所以她随我的姓,你若给她起名,你又是什么立场呢?”

  这话十分直白,厉以宁顿住,明白过来绯华试探的意思,一时近乎羞恼地红了脸,皱起眉。

  绯华还以为她要如当年一般,以口出恶言来挽回颜面,正暗自懊悔想要出言回转,不料厉以宁却红着脸,慢慢道:“你赐姓,我给名,你是什么身份,我自然也当是什么身份。”

  绯华一时呆住,愣愣地看着她。

  厉以宁马上红着脸瞪了回去:“你这是有意见?”

  嫣然一笑,绯华仍是看着她,厉以宁瞪着瞪着,又自己心虚似的,悄悄撇开了眼。

  这一个多月,穆星和白舒晚也时常拜访二人,顺便分享了一些八卦:出差回家的张校长突然以张夫人好赌的名义迅速与之离了婚,并且饭局上再不见他那位能言巧辩的爱妾,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而不久后,回到闻江娘家的张夫人突然得知自己的总经理哥哥被任职的银行辞退了,携妻带子去上司厉董事长家拜访却吃了闭门羹,一时间整个家庭可谓愁云惨雾,张夫人耳闻也终于治好了好赌的毛病云云。

  某日得空,穆星与厉以宁聊了一下午,终于弄明白了这两个人究竟是怎么有了牵扯——原来就在她身陷“点大蜡烛危机”的同时,绯华用一条两块五的手帕给厉以宁擦了眼泪,从此她的恩客名单上又填了一个名字。

  打听完八卦,穆星开始问正事:“你真的决定,带绯华一起去美国?”

  厉以宁垂眼看着面前的咖啡,道:“她拼了命才保住了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也要保住她。”

  穆星皱起眉:“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若说要保护绯华,舒晚绝不会袖手旁观。”

  “我知道你的意思。”厉以宁本不愿与穆星聊绯华的事,但知道她是担心,只得道:“我带她一同去美国,在家里看来不过是养个朋友作伴而已,三两年内不会有问题。但你若要问我以后,我不愿想那样长远的事,也没有能力去想。”

  “我能拥有的,只有当下罢了。”

  道理大家都懂,见她如此说,穆星也没有再劝,只道:“以后若有什么事,你记得告诉我。”

  厉以宁看她一眼,转过头:“我知道,你待我的心,永远一样。”

  顿了顿,她又道:“现在就有一事,绯华说她的契书被张夫人烧了,那理论上她与张校长已是‘死无对证’,倘若张校长找到白小姐这里来,你们只当不清楚便是。”

  穆星点头:“我知道,之前绯华住院,我登记的也不是她的本名。”

  厉以宁道:“如此便好,过几天我先带她回闻江,将她出国的手续办好,到时候再一同去美国。”

  如此,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一个月后,穆星与白舒晚回到闻江,在机场送别了厉以宁与绯华,还有她们的孩子,雏澄。

  送走二人,穆星与白舒晚走在久违的闻江街道上,正想好好逛逛,白舒晚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你看,那个人是不是…绯莲?”

  “嗯?”穆星自然听说了厉二爷的事,不由惊讶:“哪儿?她惹恼了厉二哥,还敢出来逛…二嫂?!”

  看着不远处挽臂同游,语笑嫣然的绯莲与厉家“前”二夫人,穆星与白舒晚目瞪口呆。

  穆星喃喃道:“这,看来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