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秋想不明白如今方梓悦样貌身材,手段资产都有的一个人,为什么会惦记上她。

  九月份,天气转凉。秋雨细密的打在窗子上,留下一帘如有生命般的寒气往翎秋骨头缝里钻。

  翎秋手指紧紧扣住膝盖,低着头,惨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唇齿颤抖,不可抑制的发出闷哼声。

  明明是已经废掉没用的两条烂肉,却总在这种时候彰显它们的存在感。

  像钝器在骨头缝里钻剐着,桌上的水杯被翎秋抖着手打翻,她顾不得倒水,摸出两片止痛片含进嘴里。

  苦到唇齿发麻的药片没那么快生效,翎秋上半身压在自己的腿上,做不到蜷缩起双腿的她,只能用这种办法试图让腿痛减轻一点……

  还在外面工作的方梓悦并不知道她老婆在家疼的死去活来,还病忌讳医。

  翎秋的私人医生就是个摆设,除非病的快死了,翎秋从不喊她过来。

  她讨厌看医生,就和讨厌去医院一样。

  疼到出现耳鸣的翎秋冷汗湿透了衣服,黏腻的就像她十二岁被打断腿扔到水池里一样,冰冷,疼到透不过气……

  “老板,王总约你去吃饭,你去不去?”小助理手里拿着一张邀请函。

  自从她家boss对外显露自己的能力后,每天都有人邀请她,抢手的很。

  “不去。”方梓悦一口回绝。

  她签好最后一份文件,准时准点下班。

  “家里有人等,以后吃饭和睡觉的时间点不接任何邀请,也不加班。”

  “……”眼看着自家boss一甩手走的潇洒,小助理羡慕嫉妒恨的咬紧袖子。

  呜呜,她也想下班!

  再回到翎家的时候,原本跑空的家里多了些老实能干的佣人,方梓悦一进门就有人跑过来汇报。

  “悦悦姐,大小姐一上午都没出房间,李姨说大小姐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悦悦姐,你要不先上去看看?”

  至于厨房这边,他们已经把食材都准备好了,方梓悦看完后再下来做饭,也不会耽误太久。

  刚进家门的女人闻言心中一悸,她脚步飞快的往楼上跑。

  心底的不安随着外面的雨越来越大。

  她好像忘了她老婆的腿伤了!

  “家主大人?”象征性的敲了敲门,前后不出两秒钟,没得到回应的方梓悦急得猛然推开门。

  房间里的窗帘全部拉合着,昏暗的房间里看不清东西。方梓悦伸手打开灯看向床边,顿时浑身发冷,血液逆流。

  “翎秋!”

  浑身发抖的女人倒在地上,疼到神志不清,汗湿的头发黏在脸上脖子上,只露出青白的唇被牙咬破,留了一嘴的铁锈味儿。

  方梓悦被她这幅狼狈模样吓得魂不附体,一边打电话喊医生,一边把人抱上床。

  疼到迷糊的翎秋纤瘦的手指虚虚的勾住方梓悦的衣袖,她好像认出了对方,又好像只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翎家的医生来的很快,及时处理了翎秋的腿痛,点滴刚挂上,人就被黑着脸的方梓悦给喊出去了。

  “她的腿能治好么?”

  系统给她的信息不全,很多东西要她自己去查。

  但关于翎秋腿的事好像被翎秋自己刻意抹除了,方梓悦没能查到。

  医生也是后来才到翎家的,她翎秋受伤的原因她不知道,只能告诉方梓悦结果。

  “很遗憾,治不好。”

  翎家崛起这么多年,有钱有权,国内外的医生,还有中医,能找的翎秋都找过了。

  但由于她腿断后又被扔到水池里没能及时医治,如今这两腿已经彻底废掉,这辈子都别想再站起来。

  翎秋花了六年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六年里她从神经质、崩溃,变成坦然成熟。

  但接受事实不代表她感受不到痛苦。

  每逢阴雨天,她这两条腿都疼的她恨不得锯下来。

  疼晕过去这事也发生过很多次了,具体字数她记不清。有时候疼醒后她才发现原来雨下大了,寒气更重了。

  然后就是无休止的细密痛楚。忍一忍,一夜两夜,长的时候疼个一星期也就过去了。

  方梓悦脸色发黑,她都不知道原来翎秋这么能忍!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不愿意看医生吗?”方梓悦不放弃任何一个探寻的机会。

  她几乎是迫切的想要知道翎秋的过往,以前她想让翎秋亲自讲给她听,当做是清冷严肃的家主大人难得的温柔浪漫。

  现在她不敢再等下去了,她怕再等一阵子,她老婆自己作的坟头草都一人高了。

  “这……”医生有点迟疑。

  她虽然知道一点,但是这好歹是翎大小姐的个人隐私,她也不便透露。

  方梓悦见状用手指抵住眉心,语气低沉无奈,“你也看到了,家主现在这个样子,真要没人在身边看管着肯定要出事。”

  医生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毕竟患者的健康最重要。

  “我在翎家主二十岁的时候才成为她的私人医生,那时候翎家主身体状况非常差。”

  差到什么程度呢,可以说是活过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不仅仅是身体上的病症,还有体内残存的慢性毒。

  “听在翎家时间比较久的刘叔说,那毒是翎夫人下的。”

  都说虎毒不食子,医生想不明白翎夫人既然把翎秋生下来,又为什么要那样对待她。

  “药是翎夫人请来给翎家主治疗腿伤的医生下的。”

  最重要的是,翎秋曾真心对待过那个医生。因为她的开朗和认真打动了在最艰难时期里满身沉郁的翎秋,面对那份阳光,在泥泞中拖行的人也想伸手握住,然后藏在心里。

  但结果…却是一把带毒的利刃,狠狠地刺进翎秋的心窝,扎的她支离破碎。

  方梓悦听到这里磨了磨后槽牙,难怪她老婆心门锁的那么紧!

  “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如果你真的想要了解,或许可以问问翎家主。”

  翎秋十二岁之前活的无忧无虑,以为自己能做不辈子的小公主。十二岁到十八岁,六年里被腿伤和父母逼到差点崩溃。

  十八岁到二十一向死而生,从痛苦和泥沼里挣扎着学会踩着背叛者和敌对者的尸骨往上爬,二十二那年翎家崛起。

  到如今又是六年,快而立的女人心里没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至少在医生看来,翎秋从不避讳自己的过去,她不会把自己痛苦当成不可言说的丑事。

  “你还是问一下家主吧。”医生摇摇头,这么做应该是最快的获取信息途径。

  方梓悦说翎家主的往事被人抹除了,在医生看来,这位要强的女性大概是不想别人因为她的凄惨经历而同情她。

  却不是惧怕别人嘲笑。

  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的人,真有惧怕的东西吗?

  医生很佩服翎家主,能在一群手脚齐全的人中脱颖而出,更能从一帮男人堆里闯出一片天地。

  她的内心很强大。

  “好。”

  话已至此,方梓悦也没什么能问的。

  送走医生,方梓悦坐在床边,握着翎秋冰凉的手放在唇上,心疼到眼底发烫。

  她来的太晚了,如果能早一点,在翎秋十二岁之前来该多好?

  她会把翎秋宠成真正的小公主。

  梦里再次被面目模糊狰狞的父亲扔进初冬水池里的翎秋,在寒冷和窒息中恍然触碰到了一只柔软温暖的毛毛球。

  金色的毛球落在她的指尖,俏皮的亲吻着她的手指,吻过她的骨节。

  一股暖流从被亲吻处缓缓流淌过她的四肢,周身冰冷的池水一晃变成了软绵绵的云朵。

  还有谁哼唱着悦耳的歌声哄她入睡。

  腿部的疼痛已经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灼烫的触感落在膝盖上,暖洋洋的,驱走了她骨子里的寒冷。

  这是她过得最舒服的一个阴雨天。

  最起码在今天之前是这样。

  迷迷糊糊睁开眼的翎秋苍白着一张脸,透过朦胧的光看向给她膝盖热敷的女人。

  稍稍转眼看向钟表,时针刚走过十一点。

  翎秋抿唇…这人是提前回来了。

  “吃饭了吗?”

  突然响起的声音令方梓悦手中的动作一顿,她偏头,看过去的眼神带着心疼和温柔。

  “吵醒你了?”

  “没有。”

  翎秋摇摇头,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发现手臂无力到抬都抬不起来。

  见此,她索性放弃,窝在被子里享受着方梓悦对她的照顾。

  外面的雨还没停,温暖的灯光照在两人身上没有温度却格外温馨。

  翎秋静静的看着方梓悦在忙碌,生病时难得温柔下来的视线落在对方的眉眼上。

  看她认真的模样,抿起来的红唇和如临大敌的神情,似乎在默读着她真的很在乎自己。

  翎秋没见过工作中的方梓悦,但在此刻,她觉得这是她见过方梓悦最有魅力的一面。

  “今天的午饭是小阁他们做的,我告诉过他们你忌口的食物,他们手艺不错,午饭应该会合你胃口。”

  把手里的药袋扔进垃圾桶,方梓悦不忘给翎秋盖上被子,叮嘱道:“既然醒了就别再睡过去,等吃完饭再说。”

  借着方梓悦的力道坐起身,翎秋回问她:“你要去哪?”

  听她这话,方梓悦午饭十有八九不在家吃了。

  “我出去缓缓。”在翎秋看不到的地方,方梓悦攥紧拳头。

  她现在满心都想问翎秋的过去,但……

  翎秋眯起眼,拉住女人背在身后的手。

  她手上没劲,也没怎么用力就把方梓悦攥紧的拳头拨开,她扫了一眼被方梓悦掐红的掌心。

  看了两秒,突然像是教训孩子似的,高高的抬手打了方梓悦掌心一下。

  高举轻放,出口的话平静中带了点无奈:“先吃饭。”

  她大概是留下了一位冤家。

  翎秋认输的敛眉,低声道:“吃完饭,我给你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