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见星瞄了两眼, 赶紧把照片调转扣了起来,装无所谓的样子。他忽然想起来挺早之前一件事,此时提起恰是好话题:“之前说好的要补给我的绝版海报和TO签呢?”
路深年见招拆招式点点头:“明天安排顾卫在工作室里找一找。嗯……是让他带来, 还是留着你去拿?”
“直接送到我家吧。”楚见星说,为避免歧义还特特补充, “就我爸妈家。直接把那个空缺补上。”
“没问题。”路深年很轻松。
两天后, 楚见星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照片,配着一条语音:海报已经收到了, 你怎么还让小顾为这点事专门跑一趟啊!人家大热天来一趟不容易, 你爸想请人家留下来吃饭, 他非说还有工作匆匆忙忙就走了。
楚见星回了句:我这边杀青了回去亲自请。
然后他点开妈妈发的照片,果然是那张已经绝版的海报。楚见星仔细欣赏了一下早些年路深年还青涩的样子,随后才心满意足地把目光落到路深年写的那行字上。
他写的是:得偿所愿,自由如风。
此时他远在寻明,显然顾不上回去现签一份海报, 这应当是在楚见星提过后早就签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送到他手里。如今,这句话仿佛带着一丝回响,从遥远的地方, 轻柔而舒缓地抵达了楚见星身旁。路深年的字迹凛然凌厉,可愈发显得藏在字句笔墨间的心思如此细致委婉。
楚见星眨了眨眼, 他感觉这一路就这么走来,再一直走下去, 确实很好。
《年三十》的拍摄计划已经过半, 戏份不太重的配角开始陆陆续续杀青。几位主角的戏份尚有一些,还在推进, 不过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磨合、锻炼和学习,大家已经足够了解叶以寒,也能够以最快速度达成他的要求。组里其他人已经进入了一种习以为常的平台期,只有更了解叶以寒的高时泽,在某次大家闲聊说到“苦尽甘来”时摇了摇头,笑道:“哪有那么简单。老叶的脾气,若是这么容易就被吃透,那他也不至于在业内如此闻名了。等着吧,他很快就要开启新一轮的折腾了。”
高时泽这话撂下没三天,叶以寒就给所有人上了新的一课。他开始复盘之前已经拍好的戏份,带着编剧和剪辑,开始粗剪,随后不断根据他的想法和需求,进行重拍和补拍。
有些本来已经杀青的配角又被召回,将一些段落按照新的要求重新演了一遍。这次许多剧情被改的和之前完全不同,而有的剧情即便相同,叶以寒也提出了完全不同的要求和任务。这无异于大量的推翻重来。
直到这个时候,大家才意识到,之前对叶以寒的认识,还是肤浅了。以前光是听说他怎么怎么能消耗,怎么怎么要求高,怎么怎么折磨演员折磨片场工作人员,等到实际进了组,那确实,没少被折磨。但那是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把这个程度再加重三倍。
对片场各部门而言,工作量陡然提升,道具和材料的损耗比之前要高出很多倍,许多人这时才真正见识到为何说叶以寒拍戏花钱如流水。而影视基地内的戏份基本结束了,接下来是大量的外景戏,很多之前已经拍过的戏份,也重新补拍了外景。于是就连时间成本都开始大幅提升,大家从以前短期通勤定时打卡上班,变成了不知时间为何物,只要有需求随时都要出发,也可能随时都无法返回酒店休息。
楚见星不知道其他人什么感受,他自己是累得精神麻木了。每天能有情绪的时候就是在戏里,出了戏他做个表情都嫌累。想来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感受吧,至少秦若望都开始惜字如金了。
不过至少已经进入了冲刺阶段,眼看着所有人的场次也是逐渐减少了,这次是真的快熬出头了。
这天,楚见星又是在车里胡乱睡了一觉。他正梦到自己在大草原上追狮子,就被卓云唤醒了。楚见星一脸迷茫,眼睛里满是睡眠不足的傻气,听卓云通知叶以寒要他过去补戏份,他揉着眼睛,轻车熟路地找了过去:“导演。”打完招呼先打了个呵欠。是真的困,他最近都已经不算睡眠时长了,反正是有空就睡,很少有空。
叶以寒显然也睡眠不足,只是他透出一种艺术家燃烧自己的狂劲,看到楚见星来,只点了点头,就横刀直入道:“我想了想,你俩还是需要拍一段亲密戏。”
“嗯?”楚见星没反应过来,他懵懵地往旁边找,看到高时泽一脸无奈地抱臂看着叶以寒。楚见星基本上停摆的脑子费力往前转了转,消化了这句话。然后他眼睛瞬间瞪大了:“啊?”
叶以寒拿着写满各种笔记的剧本走过来,语速很快,显得很激动:“这段戏没什么太多说的,台词都不用,主要是眼神和动作。你俩上来先——”
“等一下。”高时泽抬手在叶以寒面前晃了晃,打断他的高谈阔论,“老叶,我就一个问题,能过审吗?”
叶以寒很干脆:“不能。”
然后他继续道:“你俩上来先——”
高时泽不得不把手又来回晃了晃。他十分无奈:“老叶,这都没法过审,你拍它做什么?”
“可是如果不拍这段,这个剧本在我这里就是不完整的!”叶以寒焦躁地挠着头发,“现在的样子就是个残次品!方回是钟白驹的导师、恋人、背叛者与仇敌,是钟白驹成长弧光里最刺眼的那一抹。钟白驹身上必然要留下方回深深的烙印,可现在你看,现在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值得是烙印的?这段亲密戏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还要有更多更深的东西要拍,木头不经历千刀万刻怎么能削出形状来?钟白驹这个人物也必须经过这些啊!”
说到最后,叶以寒的焦躁都快实体化了,本来困得发懵的楚见星,这下是震惊得发懵了。但不得不说,他顺着叶以寒的思维梳理了一遍,加上这段时间,是他在踏踏实实演绎钟白驹这个角色,他觉得自己是认同叶以寒的想法的。
只是……
楚见星看了看高时泽,从高时泽的表情里,他读出来高时泽应该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果然,高时泽拍了拍叶以寒的肩膀,试图让他的情绪平静下来。他的话语里带了一丝安抚与宽慰的语气:“老叶,你说的这些我和星星都明白,也认同。问题是就算拍出来了,它不能用。我们作为创作者觉得它是完整的,可到最后你还是得把它剪得面目全非。你到时候不会痛苦吗?”
叶以寒定在那里很久,随后猛地摇头,像是要把这种想法从自己脑海里甩出去一样。他深吸一口气,道:“至少在不得不妥协之前,我要为它努力到最后一刻。现在我还能做一些事,如果就因为结局注定了,我就放弃,那我以后会更痛苦。”
这句话仿佛一道闪电,在楚见星混沌的脑海里劈出一瞬的清明。他莫名在这一刻与叶以寒有了高度的共鸣。只是现在这三人里,他的意见和想法应该是最不重要的,楚见星只是保持着沉默,等待着高时泽和叶以寒最终的决定。
僵持许久,高时泽叹了口气,随即看向楚见星,问道:“这种戏,星星你有经验吗?”
楚见星一怔,连忙摇摇头。他年纪不大,舒泽兰给他接戏的时候确实会考虑这些方面,从影以来他连吻戏都没拍过。
高时泽了然地点点头,又问:“那你能拍吗?”
楚见星还没想明白什么意思,就见高时泽笑了笑,补充道:“我不是指深年,我是说你的经纪人对你的规划,还有你的个人形象,你近期的定位等等,这种戏你能拍吗?”
听到这里,叶以寒也紧张地看了过来。他在艺术上追求疯狂又严苛,但他到底不是个全然不顾他人的疯子。如果楚见星因为这些理由拒绝拍摄,那叶以寒也是毫无办法的。
楚见星也明白这些,想了想,还是咬咬牙点头:“能拍。”
这部剧是他第一次主动寻求想要的发展,他希望从头到尾都是自己做决定,并愿意为此承担所有的后果。……总之提前给舒姐备礼物准没错。
高时泽闻言点点头,冲叶以寒一摊手:“那就拍吧。”
叶以寒就仿佛没被打断一样,继续道:“你们两个上来先拥抱……”这次他总算没被打断。
这段戏不长,也确实如叶以寒所说,基本上都是眼神和动作戏。只是光听叶以寒讲戏,楚见星连耳朵尖都红了。他尽力在脑海里跟着叶以寒讲的内容把戏过了一遍,但那种没办法克服的羞耻感,让他过了一遍后依然没弄懂到底该做什么。
高时泽听完显然已经明白了叶以寒的想法,只是看了看楚见星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孩绝对什么也不懂。他冲叶以寒耸了耸肩,道:“戏我大致懂了,但这种戏,我觉得得先让星星找找状态。”
叶以寒回过头打量了楚见星两眼,点点头:“对,没错,这样,我先清场,你俩去找状态。什么时候找到了,什么时候告诉我。”
稍待了片刻,场记通知已经清场了,叶以寒大手一挥,让他们俩进场。
高时泽看出来楚见星的紧张,笑了笑宽慰道:“没事,慢慢来吧。实在不行,就让老叶放弃。”
楚见星摇了摇头:“我会努力的。”
高时泽不再多说什么,他进入状态很快,尝试着引导还懵懂茫然的楚见星。
楚见星虽然不好意思,但好歹脑海里还记得,叶以寒讲戏时说这个时候要拥抱。
他想张开双臂,奈何动作不知怎么就是过分迟缓,高时泽和他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已经走位到他身旁,先一步把他拥进怀里。楚见星感觉自己仿佛是木偶,只是提线也不知道在哪里,高时泽可能试图去找到提线引导他动作,但显见的失败了。
于是第一次尝试甚至都完全没有推进就直接结束了。高时泽从状态里出来,笑着拍了拍楚见星的肩膀:“没关系,调整一下再来。”
叶以寒有些急躁,但他在高时泽的目光中难得压抑住情绪,耐心地上前,轻声细语同楚见星又讲了一遍戏。
楚见星听是听了,也感觉自己真的听进去了。这次他也确实动了起来,然而还是无法控制那种羞耻感,动作过快,一不小心把高时泽绊倒了。还好道具床并不坚硬,高时泽摔进去也没有受伤,只是无奈地摇着头直笑。
叶以寒着急地走来,显然现在讲戏已经不够用了,叶导大手一挥:“我给你示范一下。”
高时泽立刻从床上闪身爬起来:“老叶,我觉得要不我们再琢磨琢磨?别说星星了,这状态我也不好找啊。”
“那正好,我一边给小楚示范一边帮你找状态。”叶以寒说着就要去揽高时泽的肩膀,高时泽瞬间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闪到一边:“老叶!再想想我说!”
一片混乱中,不远处轻轻一声清嗓子的声音,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路深年平静地看着姿势诡异的叶以寒和高时泽,又瞄了瞄站在一旁满脸通红的楚见星,道:“我的出现是不是冒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