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权阉之女>第56章

  午后, 太阳炽烈, 禁宫门前晒得地气蒸腾,房子树木像隔着一层水气微微颤抖着。

  朱闵青却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朱怀瑾的身形似乎也扭曲了。

  他用力揉了揉眼睛,“郡王还是遮掩点的好,给彼此留些情面,省得说出来招人厌烦。”

  讽刺的话入耳, 朱怀瑾不在意地笑了笑, 道:“很紧张是不是?看,呼吸都急促了, 我还没说是谁呢, 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紧张?你看花眼了吧!”朱闵青冷哼一声,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惜她对你没那个意思, 你几次献殷勤,你看她什么时候对你流露出好感?郡王又何必自取其辱!”

  “你又不是她,你怎知她心里如何想的?”

  “我们住在一处, 朝夕相处, 在一起的时间比你多得多, 她怎么想的, 我比你清楚一百倍!”

  “哦——”朱怀瑾尾音拉得很长,听起来意味深长,“那你说说,你的奶嬷嬷要暗杀她, 她的心情如何?”

  朱闵青脑子“轰”地一响,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厉声道:“无凭据的事,你少胡说!”

  上次刺杀事件后,朱缇没有宣扬,吩咐崔应节月桂等人不可泄露,暗地里把这事压了下来,对外说的是林嬷嬷急病而亡。

  包括朱闵青给林嬷嬷发丧,也是一切从简。

  朱怀瑾看出他的疑惑,缓声道:“你别忘了,你的奶嬷嬷想嫁祸于我,给我府上送信的小子可没跑了。顺藤摸瓜,我府里的人虽没东厂查案的手段,却也不是吃闲饭的。”

  朱闵青惊疑不定,不知他究竟查到哪一步,又知道了多少真相,遂冷冷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我们早谈开了,轮不到你操心。”

  “别人我才懒得管,她的事,我就要管到底。朱闵青,你根本不适合她,你会将她拖累致死,而我,我可以保全她,甚至可以保全朱缇!”

  “郡王未免自视甚高,她也好,督主也好,都用不着你假好心,你保全?哼,你背后的人能答应?你还是留着你那些聪明机巧,和重臣良相们商量商量如何讨皇上的欢心吧!”

  “他们左右不了我。”朱怀瑾早敛了笑,此时他表情沉静,却隐隐透出威严,腰板挺直,颇有几分“不怒而威”的上位者风范。

  相较而言,朱闵青的脸色青中透黄,着实的难看,身子也开始打晃。

  连日的奔波,他的体力已透支到极限。

  朱怀瑾上下扫了他两眼,眉头微皱,不由放缓了声音,叹道:“我也是昏了头,没的与你做这无用的争辩,算了,成不成还要看阿桑的意思。”

  “阿桑”二字刺得朱闵青心窝子一疼,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你是白费功夫,阿桑绝对会拒绝你!”

  朱怀瑾本已经准备走了,听了便回头一笑,“不试试怎么知道?”

  朱闵青再次怔住,这话似曾听过。

  第一公子……第一刽子手还差不多。

  不试试怎么知道?

  阿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名的,他开始心慌。

  直到此刻他才惊觉,朱怀瑾竟与阿桑的行事风格极为相似。

  他们都是目标坚定之人,只要认定了,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也绝不会放弃,并为之竭尽全力,一点点将不可能变成可能。

  他不喜朱怀瑾,总是有意识地将他归为苏首辅同流之辈,但仔细想想,这个人似乎没做过攻讦督主的事。

  幸好,督主和阿桑都不太相信朱怀瑾。

  新乐县城一见,他明白了阿桑待他的心,朱闵青想自己理应镇定自若才对,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慌乱不已。

  他有些怕了,虽然不知道怕什么。

  心窝子好像更疼了。

  好一会儿,朱闵青才从怔楞中回过神来。

  炎炎烈日西坠,西边天空一片血红。

  不知不觉中,他竟站在原地晒了小半日。

  面前早已没了朱怀瑾的影子,朱闵青晃晃发昏的脑袋,惦记着回去张罗卖宅子的事,哪知刚一抬腿,就“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昏过去之前,他还模模糊糊地想,要赶紧去新乐,一定要赶在朱怀瑾前头。

  不到两刻钟,朱闵青中暑晕倒的消息就传到了朱缇耳朵里。

  “唉,这节骨眼上!”刚请下圣旨,这孩子就病倒了,朱缇也是挠头。

  琢磨了会儿找来邱万春,吩咐道:“你把手头的差事都放一放,点一队人马,等筹措好粮食你就押送到新乐县城,记住,一定要亲手交到我闺女手里。你也不必急着回来,就留在那儿听她调遣。”

  邱万春面露难色,小心道:“因杨家之事,大小姐对属下有偏见……”

  朱缇扯扯嘴角,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你在告状?”

  “属下不敢!”邱万春大惊,单膝跪下急急分辩道,“属下就是怕办不好差事,督主有令,属下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朱缇略含警告地提醒道:“我闺女的脾气我知道,向来是对事不对人,你用心办差,她不会为难你。你呢,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往后有你飞黄腾达的时候。”

  “全凭督主提拔。”

  “我老喽,早晚有退的一天,现在给你指条明路,也不枉你尽心跟随我一场。”

  朱缇挥挥手道:“下去吧,这两天把家里的事安排下,我闺女要得急,最多后天,就该启程了。”

  他手下的人动作很快,翌日一早,九千岁捐出全部身家,共计七万两白银买粮买药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而他家御赐的大宅子,也挂在牙行出售,门口更是竖起一面旗,上书一个大字:卖!

  好似油锅里滴进一滴水,京城瞬间炸了。

  事不关己,老百姓自然是听个热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顺便感慨下九千岁出手大方,心怀仁慈——毕竟整个京城捐钱捐粮的也寥寥无几。

  至于朝臣们,反应各式各样,有的自惭形秽,自责误会朱缇的;有的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们也不得不跟着掏钱;有的怀疑朱缇的家底肯定不止七万两,应该趁机劝说皇上彻底查抄他……

  但随后朱缇得了一块匾,乃永隆帝御笔手书:忠孝仁义!

  无疑是在大臣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这下,冷嘲热讽之人的嘴巴都闭上了。

  冯次辅最先反应过来,一狠心,变卖几处田产店铺,凑了一万两银子交到皇上跟前。

  苏首辅自然也不能落后,先是拿了两万两,结果永隆帝没要,苏首辅便知少了。

  后来拿出五万两,永隆帝才勉为其难收下,还笑呵呵说:“从你家的狗嘴里夺食,这银子朕拿得不自在啊。”

  这话苏首辅听得云里雾里,但当即知晓皇上已对自己不满,惊得好半天没醒过神,出殿门时光顾揣测圣意,不留神一头撞廊柱上,把老相国磕了个鼻青脸肿。

  朱缇隔着门看见,面上一脸平静,肠子笑得快打结了。

  东厂早就查明白,新乐县的散布谣言的道士,乃是出自苏暮雨的授意。

  叫你孙女暗地里使坏欺负我闺女,该!

  知道大小姐着急,厂卫的人干活都极为迅猛,短短两日不到的功夫,就筹措数十车粮食、药草,还征集了数名郎中,浩浩荡荡地离了京城。

  消息很快送到新乐县,秦桑看着手上的信件,舒适地向后一躺,闭目笑道:“成了!”

  豆蔻在旁呼呼扇着扇子,也是笑容满面,“客栈内的病人也都全好了,小姐,奴婢瞧着,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出城啦。”

  “但愿如此,附近乡镇的情况还不知道如何呢,听盛大人说比县城严重。”秦桑把信递给她,吩咐道,“找个侍卫给盛大人送信,也让他定定心。”

  豆蔻嘟囔道:“昨天不是刚收了大户们捐的银粮吗?眼瞅着咱家粮食马上就到,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得亏小姐在,不然他擎等着满城死人吧。”

  秦桑笑而不语。

  盛县令得信,心中大定,尽管城中染病者日益增多,然一想到救命的药草粮食不日就到,也就不慌了。

  然而三日过后,竟然没消息了。

  把盛县令急得呦,整日站在城墙上翘首以盼,生生把一个白白胖胖的笑弥勒晒成了黑煤球。

  秦桑也觉奇怪,京城到此地五百余里,再慢也该到了。

  而且她担心朱闵青,早过了约定的日子,可他仍没个消息。

  随着粮食越吃越少,患病的人越来越多,街面一日比一日萧条,恐慌的气氛又在城内逐渐弥漫开来。

  秦桑觉得不是事,准备再给爹爹去封信问问。

  提笔刚写了个开头,月桂“砰”一声闯进来,吓得秦桑手一哆嗦,墨汁滴下来,豆大的黑点。

  “小姐,邱大人来了,在院门口!”

  “快叫他进来。”

  少倾,邱万春一身血污走进来,双膝一软迎头拜倒,“大小姐,属下失职,东西叫流民半路给抢了!”

  “什么?”秦桑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哪里来的流民?”

  “刚过保定府,突然就冒出来一群破衣烂衫的流民,抢了东西就跑,我们……没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