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13章 获救

  严辞镜幽幽转醒,先是觉得自己似乎置身在冰窟之中,冻得他蜷缩了身子,又觉得头痛得像是随时要炸开。

  “嘶!”

  “别动——”

  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严辞镜的意识瞬间恢复七八分,他紧皱了一下眉头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还是在洞中,周遭全靠一个火把照亮,语方知正支着腿坐在他对面休息,浑身上下全是那硕鼠的血迹,右手搭在地上,轻轻颤抖,时间太过长久的砍杀已经让他精疲力竭。

  严辞镜摸索着坐起来,额角的血早就止住了,经过了简单的处理后缠上了一块布,他伸手摸了摸。

  语方知瞧见他的动作,没好气地:“江陵御贡的云锦,碰坏了严大人那点俸禄赔不起!”

  严辞镜这才看见语方知袍角缺了一块,应该就是这大少爷撕开用来给他缠伤口了。不过这少爷再讲究,此时也是一身的狼狈,什么云锦,再好的织绣也零落成泥了。

  严辞镜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泥墙上缓着一阵一阵的眩晕:“多谢。”

  “可别!”语方知道,“你这口子不小,方才也只是简单处理,如果短时间不能出去,你照样得死。”

  话一点都不好听,像是黑白无常甩着锁链等着索命,严辞镜淡淡道:“怎么死,也比被硕鼠咬死强。”

  “这话不假!”语方知一想到就一阵阵地恶寒,“方才要不是你找到了机关,挪动了身后那堵泥墙,恐怕这鬼窟窿里又要多两具无名尸体了。”

  又?严辞镜现在没办法思考太多了,正阖目休息,突然怀里扔来一小块东西,低头一看,是半块酥饼。

  “凑合吃吧,都凉了的东西,本少爷平时是一眼都不会看的。”说罢,语方知颇为嫌弃地把剩下的半块酥饼嚼完。这酥饼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小清塞进来的呢,这会倒是派上用场了。

  严辞镜点点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很干,没有水,差点噎着,但现在有垫肚子的东西已经很不错了。

  吃了点东西,眩晕感也少了很多,严辞镜终于有力气打量周围的环境。

  还是泥洞,还是一样的潮湿腥臭,只不过他们现在处在地势较高土质较为干燥的地方。

  光线不足,严辞镜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地势低的地方积了些水,看着油汪汪的,闻着还有股子沉年积攒的恶臭。

  而光线最亮的地方,便是火把附近的语方知,他正闭目养神,往日倜傥风流的形象都被这破洞撕碎了,被那硕鼠嚼没了,等那一层靠衣着装扮起的矜贵气质没了后,语方知显出了比往日更为夺眼的的坚毅和俊朗。

  “瞧够了吗?”语方知没睁眼。

  “瞧够了。”严辞镜垂眸,“也闻够了,你身上的味道很臭。”估计是杀鼠的时候沾上的。

  语方知动了,拿起火把走到严辞镜身边,伸长手臂,尽量把严辞镜左后方的区域照亮:“臭味可不是我身上的,你自己回头看。”

  严辞镜依言回头看,不看不知道,不看吓一跳,只一瞬间,彻骨的寒意便从后背直涌上脑门。

  语方知火把照亮之处,堆叠着上百具尸体,看着已有些年岁,森森露着白骨,不时有小鼠从空洞的眼眶和瘪皱的黑布中爬出来。

  方才严辞镜看到的油汪汪的液体,就是从尸堆中渗出来的尸液和血水,已经沉积了满满一汪,面上还浮着很多蠕动的小虫。

  “怪不得......”严辞镜皱着脸,“怪不得那些老鼠大得惊人。”

  “呕——”语方知受不了了!

  严辞镜道:“地洞挖这么深,原来就是为了藏这些尸骨吗?那这些人是谁?”严辞镜抓住语方知的手往前探去,想看得更清楚些。

  语方知咬牙跟着看去,手一顿,眯起眼睛:“闪着光的......是麟甲?”

  不知道埋了多少年,死者身上的衣物都已经褪得看不清颜色,怎么看都是黑糊糊一片,但前胸磨光的一整块硬物还有个大概的形,看到这,语方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想。

  严辞镜也猜到了:“这些人,都是士兵。”

  严辞镜的手已经松了,语方知随手一掷,火把便插在了地面上,他在严辞镜身边坐了下来:“当日在芙蓉渠,你可知,你领命杀死的是什么人?”

  严辞镜摇头。

  语方知笑了一下:“他原名叫吴添筹,本来也应该随这一百零九个士兵葬在这里,可他人机灵,当年预感到了自己将被灭口,所以及时逃出了晔城,可他又笨,明明已经逃出去了,偏偏要为了那点经商的钱,铤而走险重回这晔城。”

  严辞镜问:“为何这一百一十个士兵要被灭口?”

  语方知似笑非笑地盯着严辞镜:“如果吴添筹没被你杀死,你可以亲自去问问他。”

  “吴添筹不是我杀的。”

  “不是你亲自动的手,但他还是死了,至于为什么他非死不可,你可以去问问你的黑鹰大人。”

  严辞镜眼中晦暗不明,早就猜到当晚半路杀出来的人是语方知,但没想到语方知会在这里,以这样的方式告诉他这些事。

  语方知见严辞镜抬头看他,眸子中闪过一丝不解和探究,站起身,居高临下:“所以严大人想要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还是另寻出路吧。”

  语方知言尽于此,这也是看在严辞镜拼死打开机关,绝境中寻出一条活路的份上。

  严辞镜默了默,再说话时,眼中的坚毅已经难以撼动:“多谢告知,可严某......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了。”

  “就算你最后的下场也跟这一百一十个士兵一样,被灭口,被抛尸,被硕鼠啃噬,也不后悔?”

  严辞镜摇摇头。

  语方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追问,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他如今站在这里,也是早就没有了回头路,更不敢说后悔,自己都尚且如此,又哪里还有闲暇顾得上旁人?

  只能一条路走到黑罢了。

  “我们走吧。”严辞镜休息够了,起身抄走地上的火把,率先往另一侧不知通向何处的地洞走去。

  走到一半,没听见动静,又回头,朝语方知挥舞火把:“不跟上来?”

  语方知笑,连跨几步跟了上去。

  “前方又有那鬼东西怎么办?”

  “你不是挺能打吗?”

  “合着我给你当打手,你一点力都不出?”

  “我给你吆喝。”

  “......”

  两人走了许久,渐渐地察觉出不对来。

  语方知盯着地方的脚印道:“怎么跟我们来时的路一样?”

  严辞镜道:“是,来时是个上坡,距离地面越来越近,现在是个下坡,我们往回走了。”

  语方知看着黑咕隆咚的前方,发愁:“不会真的又要碰到那些鬼东西了吧?”

  “不会。”

  严辞镜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突兀响起的掘地声,下意识捏紧了火把,语方知也听见了,这声音比之前的听起来更为持久,而且是从他们头顶上方传来的,语方知把袖中的刀捏在手里。

  严辞镜叹了口气:“交代后事吧。”

  语方知甩着刀,换了个姿势把刀反握在手里,紧紧盯着泄气的严辞镜,口中念念有词:“祖籍徽州甘县,祖父曾当过甘州县令,父母早亡,元康五十六年考取童生,同年父母先后亡故,因年少聪慧被当时的县太爷赏识,随后参加乡试中举,名列第一,承昼九年通过会试,随后殿试一举夺魁,成为大殷史上第二个三元及第的状元。”

  严辞镜微微惊讶:“什么意思?”都这种要命的关头了,竟然还有心思试探他?

  语方知目光灼灼:“严大人竟然对自己的背景这么陌生?”他可没放过最开始严辞镜眼中一闪而过的茫然。

  严辞镜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语方知问:“你登记在册的户籍是假的,你到底是谁?”

  严辞镜哼笑一声:“首富之子入京追踪消失多年的士兵,又悄悄蹲房顶偷听朝廷秘辛,那你又是谁?语方知?”

  语方知手中沾血的利刃微动,冰冷的刃光贴着严辞镜的脸,却没让他怯场和退缩半分。

  两个人都身藏秘密,谁也不会在此刻全盘托出,只能默不作声地对峙,谁也不让谁。

  掘地声轰鸣作响,动静越来越大,谁也没动,谁也不吭声,铆足了劲要争一口气。

  顶上开始掉落土渣,依然没有人说话,但语方知已经抓稳了手里的刀,严辞镜也握紧了手里的火把。

  “主子!”

  一声惊叫打破整个土洞的死寂。

  语方知眯眼,仔细辨认这颗从顶上探出来的泥头:“你是......”

  来人满脸的黄泥,唯有一口白牙干净,他胡乱抹了一把脸,勉强露出张人脸:“主子!我是硕鼠啊!”

  严辞镜一听,后背条件反射地开始冒鸡皮疙瘩,语方知也差点要挥刀:“我记得你!硕鼠,你会遁地术,如枯让你来的吧?外头还有多少人?赶紧拉我上去!”

  “我已经找了您一夜了!总算找到了!主子把手给我,抓紧这缰绳,如枯大哥在上面正拽着绳子呢!”硕鼠招呼语方知上来,没想到语方知让了让,叫旁边那个人先上。

  严辞镜看着那根救命的绳索,突然有些呆滞。

  对此,语方知拉长了脸严肃道:“我主要是怕你在后面阴我。”

  听到主子这么说,硕鼠在上面皱着鼻子朝严辞镜呲牙,看着真像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硕鼠”,严辞镜没再犹豫,火把一扔就拽住了绳子,废话,都见着天光了,还要什么火把!

  手滑,一下子没握住缰绳,身体往下溜,被一只大手托住了屁股。

  严辞镜:“......”

  语方知推了他一把:“脚抵着墙赶紧上去啊!被摸屁股很舒服?”嫌弃道,“又没二两肉。”

  严辞镜手使劲一拽,上去好远,想着刚才那硕鼠怎么没把他咬死!

  如枯在上面差点被拽进去,想着主子天天做纨绔子弟在茶楼里吃香喝辣,确实长了不少,憋着劲吆喝:“那边那几个!过来一起拉!”

  人一多,绳子出来的速度快了很多,绳子一下就蹿出来一大截。

  硕鼠先出来,浑身泥地倒在地上喘气,再来冒出了个头,如枯大喜,更用力地拽,直到看清那人的脸,大惊:“狗官?!”

  后面的弟兄一听,不是主子?不干了,手一松,绳子滑回去一截,听见一声熟悉的怒吼。

  硕鼠也惊了:“主子垫后!快拉啊!”

  “哦哦哦!”

  语方知总算上来了,灰头土脸、浑身血迹,指着如枯为首的一众手下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骂完了就地一躺,出了口长长的气。

  严辞镜被拉上来后就一直坐在旁边休息,此时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旁边一众小弟嗖嗖几声,剑已经出鞘半截,被如枯按住。

  严辞镜垂眸看着同样狼狈的语方知:“再见面......”

  语方知抬眼:“便是死敌。”

  道不同,难同归,此一番守望相助是缘分,但也缘尽于此。

  严辞镜先离开,语方知这才慢悠悠地指挥手下把他抬回城里,因为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还没进城呢,如枯眼尖,瞧见城门外一抹焦急跳脚的身影,低声道:“主子,你那小厮来了,属下先行一步。”说着,招呼手底下的人把语方知就地放下。

  语方知仰躺在地上大骂:“喂!你们就是这么对待我的吗?!”

  “回来!”

  怒吼吼来了泪眼朦胧的小厮,语方知让小清扶他起来。

  “呕——”小清闻到他身上的味,蹲一边呕去了。

  “滚滚滚!都滚!”语方知爬起来,往城门走去。

  小清捏着鼻子跟上去。

  “少爷!你身上好臭!怎么那么多血啊?一整晚不见人,杀猪去了吗?”

  “少爷!您这袍角怎么也没了?”

  “少爷!我方才见着严大人了!他跟您一样脏!你们搭伙去泥地里抓猪杀了么?”

  作者有话说:

  排队摸严大人屁屁!

  语:排队找死吧?

  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