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47章 破冰

  “跪下!”

  夏长嬴很少疾言厉色,怒气一时受不住,身形一晃,扶住了屋前的大树,喘息间,看见严辞镜面无表情地跪下,更是千头万绪梗在喉头,指着严辞镜半天说不书话。

  “先生莫要气坏了身子,千错万错都是学生的错。”严辞镜不但下跪干脆,磕头也干脆,恭敬地俯身,劲瘦的后背拱起固执的弧度。

  夏长嬴气得眼底一阵一阵发黑,还是骂:“你胡闹!”

  “旁的人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我还看不出来吗?郑朗怎么会怎么蠢?让范齐的儿子拿下会元?是你瞒下所有人偷改了名次!”

  “若不是复核黄榜的中书门下人心不齐,郑朗入狱一心等着搭救,魏成被人盯着不敢放肆插手,你以为你的小把戏能糊弄几时?哪还有命来见我气我?”

  一番话说得严辞镜更不敢抬头,只闷声道:“先生息怒,郑朗失势是必然。”

  夏长嬴心中清楚,单靠严辞镜作梗,扳不倒郑朗,但别人他管不着,喊了他十几年先生的严辞镜他还是能管的:

  “此事异常凶险,走错一步你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你不是冒进的人,最坏的情况你一清二楚,如果你真的没有后怕过,又怎么会过了这么久才敢来看我?”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狱中受了重伤,身后缠满绷带!”

  严辞镜急道:“伤势已大好,先生不必挂心!”

  夏长嬴看了他许久,终于叹了口气:“起来吧,去倒茶,渴得很。”

  严辞镜这才从地上起来,跪久了膝盖酸,但他还是坚持走得四平八稳,夏长嬴无奈地摇摇头,席地坐下来。

  等严辞镜端着茶杯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戒尺,什么意思不言则明。

  夏长嬴端茶,没碰戒尺,看也不看,只顾低头喝茶,呼呼吹着抿了一口,道:“先生老了,打不动你了,打了也没用,小惊平不听话了。”

  读书学习上,夏长嬴对严辞镜很严厉,背不上书、字写不工整就要打,木着脸挥动戒尺,啪啪打在年幼的严惊平手上,到了晚上又悄悄开门进来,蹲在他床边捣鼓,第二天又“小惊平小惊平”地喊,孩子不记仇,举着满是药香的手循声出去。

  严辞镜长大后记不清先生打他的样子,一声声“小惊平”却记得清清楚楚,此时听先生这么叫他,他难免心中泛着酸楚,紧紧抓着戒尺:

  “今后会记得小心行事。”

  夏长嬴道:“你如今又跟魏成搭上了线,我劝不住你,只提醒你,魏成不是个好相与的,此人疑心极重,在用你做事前,必然会先探一探你,你素来机敏,只是难保不会有疏忽的时候。”

  “众人拾柴火焰高,有人愿意帮你,是好事。”

  严辞镜知道自己什么事都瞒不过他,语方知的事他也早就知道了,但跟语方知不合的事在此刻说出来很不合适,严辞镜只乖顺地点头应下。

  午后斜阳暖清风,严辞镜长久以来的愁绪吹散不少,听见一阵簌簌的脆响,原来是屋前晾晒的薄纸被吹得翻飞,看起来,先生造纸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帮您把晒干的纸都收了。”

  夏长嬴笑笑:“好啊。”

  还未到天上金轮沉沉下落的送别时刻,语方知就不得不吃了场送别宴,这宴还不怎么丰盛,一碟玉米,几片卤牛肉,两碗清汤面,语方知嫌清淡不吃,王羽不嫌,两碗吃得干干净净。

  语方知埋怨道:“兄弟你要走早说啊,我好办下拜别宴送你啊。”

  王羽抹了一把嘴边的油星子,苦道:“我爹知道我没考上,催我早些回去,要不然过阵子涝了路就难走了。”

  语方知专戳人痛楚:“第二次也没考上?”

  王羽嘻嘻笑:“语兄你就别取笑我了,我哪里是读书的料啊?”

  自己的水平自己还不知道吗?第二次他压根就没去考!上京折腾半天什么也没捞着,回家指不定怎么被打死,王羽有点怵自家老爹,虚虚抓了语方知一把,勉强道:

  “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语老板也挺想你的吧?”

  语方知忙摆手:“我可不想他!”回去被骂也不怕,就怕再想上京没那么简单,他岔开话题问,“你那徐家二小姐呢?”

  王羽正喝水,闻言呛了一口:“没戏没戏,他老子好凶。”抱着包袱起身,警惕地扫了周围一圈,压低声音道,“语兄我不跟你多说了,我先走一步,饭钱你先垫着,等你回江陵我再还你。”

  语方知说不用,又目送着王羽飞快跑出小店门口,消失在长街上。

  离开食肆,语方知在街上逛着,遥遥看见梦华阁的塔尖,想起刚进晔城时在楼上吃酒的情景,当时严辞镜从楼下经过应该不是巧合,幽素提起他时,满目的钦佩更不是空穴来风。

  “主子。”

  如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穿了身不打眼的灰布衣服,像是随主出行的小厮。

  他道:“最近魏成与徐文往来很是频繁。”

  “徐文?”语方知笑了笑,“我没记错的话,徐大人还是御史台的人吧?早就听闻徐大人上位以来行事谨慎,擅见风使舵,之前还能用魏成势大来替他开解,现如今他主动与魏成交好,是彻底忘了身为言官的职责了?”

  “也罢,前任御史尽忠职守,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前车之鉴,徐文自然有所决断。”

  语方知眼中满是狠戾,如枯知晓其中缘由,一时不敢多言。

  语方知没听见如枯说话,又问:“可有探听到他们在密谋什么?”

  如枯摇摇头:“魏成以好茶珍宝为由,邀徐文进府中畅谈,谈的都是些与朝政无关的小事,要不然就是外请乐坊的艺人玩乐,要说特别的……”

  语方知看了如枯一眼,见他满脸纠结,奇道:“他们做了什么,这么难以启齿?”

  “也不是,”如枯道,“他们多次谈及了女儿家嫁娶之事,似乎徐大人最近颇为苦恼。”

  嫁娶之事,语方知也不太懂,不过两个男人频繁提起是有些奇怪,他道:“魏成之子魏威早有婚配,徐大人的女儿怎么可能给魏威作妾?徐文这是何意?”

  如枯道:“暂时不知,属下会继续查。”

  “倒也不必。”语方知也没那么好奇女儿家的婚事,何况徐文也不会把女儿嫁去魏家,徐文虽然是棵墙头草,但也是棵聪明的墙头草,不会这么就快把自己跟魏成捆绑在一起。

  如枯:“魏成经过这次以后,行事收敛了很多,看来郑朗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魏成收敛还有一部分原因,” 语方知笑意半收:“他已经察觉到我们的存在了。”

  如枯难掩震惊,语方知只道是在狱中逼问郑朗时,碰见了魏成派来的杀手,再加上之前在城外破屋前与黑鹰的缠斗,魏成察觉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也不用太担忧,被他察觉也不是坏事,他越小心谨慎越会出现纰漏。”

  如枯放下心:“又有严大人在魏成底下做事,由他做内应,主子行事也能稳妥些。”

  “谁告诉你严辞镜会在魏成手底下做事?”

  如枯咽了把口水,知道自己口不择言犯了主子的忌讳,道:“属下说错了,自会去领罚!”

  语方知不悦:“罚什么罚?你赶紧走吧,有事再来禀。”

  如枯如蒙大赦,都忘了自己作小厮打扮,逃命似地翻墙走了,语方知看得哭笑不得,又不免独自斟酌,怎么严辞镜就跟绑在他脉门上似的,让他又喜又怒,竟然不像以前的自己。

  他该是纵情纵性、恣意妄为的,现在倒是被一个小官给拿捏了,连回自己的宅子都发怵。

  想来严辞镜也不是不辞而别的人,总不会现在回去就看见空空如也的东院。

  语方知恼了自己的瞻前顾后,又暗骂严辞镜狼心狗肺,不识好人心,命都是他从阎王殿里捞出来的,还不止一次,当自己是九条命的猫?还是以为他语方知是神通广大的神仙?若是下次没那么好运能化险为夷又该当如何?

  语方知远远瞧见自家大门前站了一人,身量极像严辞镜,料想不是严辞镜,干脆把那身影当靶子,骂了一句“冥顽不灵”!

  那人转头过来:“什么?”

  语方知定睛一看,不是严辞镜是谁?

  心里骂就算了,还喊了出来,还被听见,语方知心中不自在,胡乱解释:“可不是说你,你最机灵善变了。”

  当严辞镜听不出话中的嘲讽么?是他肚量大,不计较罢了,淡淡扫了语方知一眼,道:“天暗得快,快些回去吧。”

  语方知见他转身离开,赶紧跟上去:“你去哪儿?”

  等严辞镜在贴满封条的严府前站定,语方知才放下心:“你想进去?这还不简单?”两下撕了封条,推开门,回头看见严辞镜还站在原地,冲他挥手。

  严辞镜盯着满地的碎纸片,一时无言,这语方知还真是……

  “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

  严辞镜不再犹豫,跟上去,面色已经不像刚才那样冰冷。

  “撕掉封条无碍吗?”

  “不知道,又没旁的人看见,我再贴上去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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