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53章 修堤

  “大人……”

  “玉田万顷、人烟辐辏、荫遮绿堤……原来都是假的?”杜松眨眨眼睛,想着是不是走错了路,可城楼上两个大字又确确实实告诉他,没错,这城外淤泥烂洼,城内黄水横流的地方,就是江陵没错。

  杜砚看着门户紧闭、行人稀少的大街,心里一万个不愿意,拉着严辞镜要走。

  严辞镜无奈:“江陵碰上了涝灾才这么萧条,我们先去府衙看看。”

  江陵的房屋建筑不同晔城,白砖斜檐,房屋低矮,一路走去,可以清晰看到墙角底部浸泡的水渍痕迹,街边蓄着排不出去的黄水,还有城中蜿蜒的河道,水面起伏不定,几乎要与岸边齐平,随时要漫上来。

  三人六足,一马四蹄,一路走,一路留下泥迹,鞋底的黄泥一看就知道是从城外带来的,路边小店不时有老伯大娘探头出来看,啧啧称奇。

  “这时候还有人进城啊?”

  “哎,今日进城运气还算好,洪水没淹过城门,前几日那水淌的,守门的士兵都站不住,要搬个箱子垫着。”

  严辞镜初进城,大体的情况还没了解,想着先去府衙,但不懂路,严辞镜拿着路引去问。

  路边食店的桌椅都堆起来了,店老板是个挽着裤腿的大娘,刚把蹲在柜子上的孩子抱下来,转头就看见一个陌生人问路,听说是去府衙,大娘打量着,指了路,又抱怨。

  “你是要找人吗?我告诉你,找谁都没用,官府要是做事,城中还能涝成这样?”

  严辞镜把手伸进袖筒,摸到任命书,道:“其实我就是……”

  大娘不耐烦:“哎哟,你是谁都不打紧,我劝你赶紧走吧,城中好多人早跑了,就剩我们这些开店的了,现在什么都贵,好多人没饭吃,城里的粥棚也撑不了多久了。”

  到了要施粥的地步?

  严辞镜把任命书塞回袖中,招呼杜松兄弟俩赶路。

  外头又开始下起了雨,严辞镜出了店门,抹了一把脸,看见前方匆匆忙忙跑来一个老伯,一边跑一边冲他招手。

  “您就是晔城来的严大人吧?”老伯蓝布长衫,湿透的衣摆掖进腰带,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说自己叫罗生,是江陵的通判。

  “严大人,守门的士兵来报,本该早些迎接,只是近日内涝严重,好多官吏的家宅都没淹了,府里剩的人都不多,我也不敢什么都不顾就跑出来……”

  严辞镜道:“先不说这个,我方才听见有人说城内已经设了粥棚施粥,情况如何?”

  “是是,”罗生抹着汗,“是要施粥,被淹了农田和家宅的农民没处去,都聚在城东,粥棚也都在城东。”

  严辞镜蹙眉:“典使呢?洪涝成灾,粮食稀缺,粮价如何?还有洪涝,到底是因为雨势大,城中积水排不出去,还是城外菱湖水涨漫进来的?”

  “都有都有!”罗生主动帮严辞镜牵马进府,“大人先进来,有话慢慢交代。”

  严辞镜见他全身都被淋湿了,也不好继续说,跟着他进了府衙。

  罗生跨着脸:“严大人有所不知,江陵城前的菱湖,北面外接大江,夏日阴雨连绵,江水涌进菱湖致湖水暴涨,大水一冲,菱湖南面的堤岸就会塌,湖外的农田最先遭了殃,湖水漫过农田,接下来就是江陵城,江陵内涝,城外湖水又涌进来,实在是内外交困啊!”

  严辞镜问:“堤岸易塌,为何不在入夏之前就加固?”

  罗生摇头:“上一任知府临走前就已经命人加固过了,前几天下暴雨,又给冲垮了,好在雨水歇了两天已经退下去不少。”

  严辞镜抬脚踏了两下,在大厅中踩出水花:“我来时就已经下起雨了,现在雨势渐大,恐怕菱湖又要涨水。”听见呜呜两声,严辞镜回头看见罗生在悄悄抹眼泪。

  “罗大人?”

  罗生苦道:“垮了好几天了,没人去补。”

  严辞镜急道:“江州营呢?驻军不去,难道要靠城中的百姓去补吗?”

  罗生摇摇头:“他们说补了也会塌,不做那等白费功夫的事。”

  严辞镜接过杜松递过来的蓑帽:“带我去。”

  “大人……”

  “现在。”

  江陵的雨说下就下,滴滴答答落个没完,水汽又冷,在街上走着,竟是比入夏的晔城要冷上几分。

  严辞镜湿透的靴子还没换下来,现在又淌在水里,溅起的水花将衣摆裤子打湿,又重又黏地贴在皮肤上,罗生见严辞镜说一不二,也不好多劝,只说些正经的:

  “江州营,主将何潜,曾远赴北境支援,有军功在身,在营中颇有威望,严大人……”

  罗生怕严辞镜出言得罪了何潜,所以事先做了说明,但他根本不在意:

  “有军功在身,必是骁勇善战,能救边境万民于水火,怎么到了江陵就渎职懈怠,难道江陵百姓亏欠了他?”

  罗生答不上,低着头默默跟在严辞镜身边。

  守门的将领不认得严辞镜,但看见罗大人替人撑伞,料想来的不是一般人,不好阻拦,但是将军的吩咐也不能不听,把着腰间长剑问道:“罗大人何事?”

  “瞎了你的狗眼!”罗生啐了一口,“这是新上任的知府严大人,快去禀你们将军!”

  “哦哦!”

  “我与你一起进去,军府的大门知府进不得吗?还是嫌菱湖水涨得不够快?”严辞镜大步跨过门槛,路过呆愣的官兵,径直往前厅走去。

  新上任的知府大人什么来头还不知道,谁都不敢拦,严辞镜一走路畅通无阻地进入大堂,冷眼看着横在榻上闭目养神的男人。

  阔脸浓眉大方嘴,双臂粗壮,脚掌厚实,在军中历练几十年不是说笑的,但抱胸安睡的模样,是营中主将该有的样子吗?

  “何将军。”

  “将军!这位是咱们的知府,严大人。”

  何潜根本没睡着,知道身前站了个身量浅薄的陌生人,也听到了说话声,但他偏偏等自己的部下报告才缓缓张开眼睛。

  他悠闲道:“严大人?有什么事通报一声就行,怎么劳您亲自登门拜访啊?”

  严辞镜道:“将军,暴雨未歇,菱湖塌方急需填补,还需您召集人手前去。”

  何潜疑惑:“塌了两天了,严大人?怎么现在才来问?”

  罗生赔笑:“严大人也是今日才到,行礼还没放下来,衣服湿了也还没来得及换就赶来了,将军您看……看谁有空,去湖边帮帮忙,等雨下大了就不好了。”

  何潜搓搓鼻子,打了个哈欠:“不去不去,前阵子去堵水的弟兄得了湿疹,到现在还没好全,反正堵了也要塌,等雨小了自然就不涝了,回去等着吧。”

  罗生在旁边拼命地摇严辞镜衣袖,严辞镜不为所动,冷道:“原来江州营镇守江陵,不是图一方安定,而是奔着享乐来的,也对,城中虽粮食紧缺,百姓吃住都成问题,但也影响不到领军饷的何将军,既如此,何将军就继续安枕无忧罢。”

  罗生倒吸一口凉气,扫了何潜一眼,又提着衣摆去追已经走出门严辞镜。

  “严大人!等等——”

  何潜既不恼也没有继续躺,看着跑出去的新知府大人,不屑地笑了,副将候在旁边,担忧道:“将军,灾情危急……”

  何潜不悦:“危急?哪年不危急?刚走了个年过半百的知府,他都没办法,来了个年纪轻轻的小大人,资历不够,脾气倒不小,他又能有什么办法?”

  副将:“可……”

  何潜斜他一眼:“你若不放心,带几个人跟上去,看看他想干什么?”

  “大人!您到底想干什么呀?何将军不管,单靠您一个人也做不成什么啊?”罗生举着伞颠颠跟在严辞镜身后。

  严辞镜朝着江陵城门的方向:“我有蓑帽,不用伞,你去府上叫人,能叫多少叫多少。”

  “去哪儿?”

  “菱湖,修堤。”

  江陵富庶不只在商业,还有高产的良田,严辞镜来之前想过万亩绿苗迎风招展的壮观景象,就是没想到泡在黄泥水中的惨状。

  背靠菱湖,一旦堤坝塌方,农田首当其冲,黄水肆虐,那还看得出水稻的绿影?

  雨珠落如小石,打在脸上生疼,严辞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还拼了命地往前跑,耳边,湖水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响,洪水已经淹高至膝盖,每一脚都踩在了黄泥里。

  前方远处,背对着严辞镜,站着一排人,看不清脸。

  有人正冲他招手呐喊:“喂!要帮忙就快点!有人撑不住了,快来帮把手!”

  严辞镜抹掉脸上的雨水,步子一深一浅地往堤岸挪去……

  菱湖南侧,垮掉的豁口隔一段距离就站了个人,正一个接一个地传递着沙袋,语方知站在湖水最深处,一手接住递过来的沙袋,一手扶住小清。

  “坚持不住就下去坐着,不是又来了一个人吗?让他替你。”

  小清点点头,打了个冷战,跟缓慢挪过来的人打了个照面:“你——”

  语方知听见声,头也没回,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快点,沙袋不能停。”

  话音刚落,左手就稳稳递来一个沙袋,语方知无言接过,转身往水里堆,再转身,沙袋一个接一个地递来,比小清动作利索多了,语方知就多看了两眼。

  那双手很白净,胳膊也白,戴着顶蓑帽,只露出一小截下巴,这么多细节,语方知还认不出来就有鬼了。

  他胡乱用手背抹了两把眼睛,抓住蓑帽的后檐一扯,那人没站稳,仰着脸往后倒去。

  语方知早就准备,拦腰稳稳接住他,欣喜地看着蓑帽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严大人,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