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58章 隐瞒

  语方知看见斧头村围满了官兵,心道不好,没等马停稳,他就已经从马上跳了下来。

  “让开!”语方知冷冷看着拦住他的岳钧山。

  “语公子留步,斧头村发现疫病,末将只是听从严大人的吩咐封村。”

  “封村不是封严大人!”

  “让开。”

  语方知要硬闯,围村的官兵见势不对拔剑阻拦,被岳钧山喝退。

  岳钧山知道这语家大少爷在抗洪时出力不少,不好跟他硬来,耐心解释道:“严大人有可能已经染了疫病,在大夫还没来之前,只能先委屈严大人……”

  “大夫还没发话,你凭什么不让他出来!”

  “语方知。”

  严辞镜算是用尽了仅存的一点力气,喊住了怒气冲冲的语方知。

  他心想原来语方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要不然怎么他一开口,语方知就镇静下来了。

  “我没事,我有些话想要跟你说。”

  严辞镜缓缓地蹲下身,在地上坐下来,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似乎耗了他不少力气,脸色愈发难看。

  语方知显然是慌了,摇着篱笆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

  “没有,”严辞镜把手拢进宽袖中,“只是昨夜一夜没睡,现在有些累了。”

  严辞镜一字一句道:“接下来我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记得一清二楚。”

  语方知点点头:“你说。”

  严辞镜又看了一眼岳钧山:“岳副将军,你也好好听着。”

  “末将明白。”

  严辞镜道:“斧头村死伤最多,尸体没地方埋,不是抛进河里,就是……,”严辞镜继续说,“尸体扔进河里污染河道,脏水又进了村民的嘴里,我怀疑疫病就是这样发生的。”

  语方知也说:“城中已经发现了病例,病患都是从斧头村出来的,城中大夫已经在全力救治了。”

  严辞镜点点头:“立即命人往京中去信,太医署旧档丰富,一定能找到相似的病例对症下药,我刚才听岳副将军说,城中唐霜唐大夫师从医圣,那便拜托她主持施救防疫一事,府衙由罗大人代我主事,岳副将军,你替我转告何将军,城中突发瘟疫,必定人心惶惶,必要时刻需用武力镇压,控制大局。”

  岳钧山郑重点头。

  语方知问:“那我呢?我要做什么?”

  严辞镜笑:“你?你是也城中的百姓,只要我为官一日,必会护你周全,你不需要做什么,注意防疫便是。”

  这是严辞镜第一次这般毫不顾忌地在语方知面前笑,但是他开心不起来,舌头像是被人拔了,舌根连着脏器,胸口一阵阵抽疼。

  他有些心慌:“我见过的病患,皆瘫软无力,严大人能说能笑,肯定是无碍,为什么不出来?”

  严辞镜慢慢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抓痕,见语方知看得发怔,严辞镜失笑:“只是看上去可怖,其实不全是我的血,不小心被染病的村民抓伤了,可能没事,也不一定,还是先待在村子里为好。”

  语方知早就注意到衣袖上的血迹,但看到衣袖下的伤口,才真的觉得触目惊心。

  严辞镜已经交代完了,有些累了,很困,很想把眼睛闭上,但若是现在就倒下,会让人担心,他只好尽力站起来装作没有大事的样子,其实他眼前的人和物已经重影了。

  这一番挣扎让语方知看得心疼,下意识伸出手,想扶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同时担忧地问:“哪里不舒服,你是不是觉得冷?”

  严辞镜呼出一口热气,点头:“这里风太大了。”

  看他这模样,语方知的心凉了半截。

  严辞镜说冷,可他脸上又晕出反常的潮红,这只是疫病的初状,他接下来还有骨痛、烧热、呕黑血。

  在医馆,语方知已经见过了被疫病折磨得大哭大喊的六尺壮汉,这些苦楚,严辞镜本不该受。

  严辞镜挥挥手,让语方知走:“好了,我暂时没有大碍,你去吧,城中药铺数你语家最多,还需要你去调配物资,你去。”

  说完就不再搭理语方知了,慢慢转身,往村里走去。

  “严大人!”

  不管语方知怎么叫,严辞镜都不再搭理,他现在没有什么能做的,都吩咐完了,在村子里等着便是。

  但他奔波一天了,很疲乏,腿上像是挂了沙袋,怎么也迈不动,手上的伤口疼得很,但又不敢在语方知面前露出来,强忍了好久,转过身之后才敢偷偷吸气,让水雾迷蒙眼睛。

  真的太累了……

  “严辞镜——”

  语方知突然撞开守门的岳钧山,冲进斧头村,在严辞镜倒地的前一刻托住他,触手便是滚烫烧热的皮肤,他没有撒手,紧紧地抱住了严辞镜。

  “不会有事的,我带你出去”

  “没事,别怕。”

  语方知口中喃喃,怀里抱着不省人事的严辞镜上马离开。

  一直没有上前的官兵有些担心,欲言又止地看着岳钧山。

  岳钧山道:“派两个人跟上去,只要不进城,随他们去哪里。”

  “是!”

  严辞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斧头村了,而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但他没有力气琢磨身在何处,只粗略了扫了一眼屋子里简约的陈设,便被从四肢百骸涌上脑门的刺痛感淹没。

  腕骨,膝盖,腰背,甚至转动的脖颈,像是被同时被粗钉反复穿刺,这种痛楚难以忍受,严辞镜呜咽一声便听见了回声,在空落落房间里,他心中的无力感和被抛弃感一再涌现。

  “唔——”

  吼间血气翻涌,严辞镜翻身呕在床边的瓷盘中,听见脚步声,连忙把瓷盆往床底下挪。

  语方知端水进来就看见严辞镜趴在床边。

  “你醒了?”

  严辞镜夺过水杯,仰头就喝,嘴中的血水混着清水咽下肚子,这种感觉并不好受,但起码嘴里的血迹都被冲掉了,房中又熏过艾,语方知大概一时半会闻不出血腥味吧。

  他把空水杯用力砸出去,对着语方知,“你出去。”

  语方知就站在他床边,稍一偏头就避过了水杯:“晚了,你手臂上的伤口都是我包扎的。”

  严辞镜坐在床上嗤嗤喘气:“你不怕死么?”

  语方知立刻就反问:“谁告诉你会死?!只是普通的发热,怎么会死?”

  大概说的斩钉截铁,严辞镜似乎是信了,点点头,掀开被子下床,语方知一推,严辞镜就虚弱无力地仰倒在床上。

  “你要去哪里?”

  严辞镜不说话,吃力地坐起来,往床边挪,语方知忍无可忍,用力地把他按倒在床上,压着他两条手臂,大骂:“你现在这幅样子还能去哪里?!”

  他不明白,严辞镜只是个岗到任的知府,防汛抗洪迫在眉睫他不得不应对,但疫灾他已经应对不了了,何况他现在已经病入膏肓,走路都成问题,为什么不安生躺着养病呢?

  严辞镜又要起来,语方知恶狠狠地质问他:“江陵城百姓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严辞镜眼睛越眨越红:“我想去看看,看看城里的情况。”

  语方知受不住他这样子,松开手,坐在床边,把又挣扎着坐起来的严辞镜紧紧抱进怀里:“我都告诉你,你别出去。”

  “这里是语家在城外的别院,很安静,没有人过来,你安心养病,”

  严辞镜闭上眼睛:“城中情况怎么样了?”在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方知的手臂下意识地紧了紧,他察觉到了。

  语方知说:“城中情况不算太遭,疫病从斧头村起,在栖流所爆发,何潜行动力很强,带人把城门封了,暴动也控制下来了,唐霜命人把病患都集中在一起,统一施治,罗大人正带人挨家挨户分发艾草和防疫药方。”

  床挨着一扇窗,严辞镜稍微偏过脸,就能轻易看见城中升起的丛丛白烟。

  语方知也看见了:“那就是熏艾飘起的烟。”

  严辞镜把头转回来,额头抵着语方知的肩,声音闷闷的:“你的人脚程快,能否让你的人去看看,看看京中的赈灾大臣何时能到?”

  语方知应下,又劝:“你不用担心,语家存有各类药材,秋家还有其他掌柜都有援资,城中物资充足,还能撑好些时日。”

  严辞镜退开一点距离,倚靠着床头,淡淡地笑着:“我信你。”

  “那就好。”语方知扶他躺下,又问:“除了发热,你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严辞镜摇摇头:“我想睡会,你先出去。”

  “好。”

  语方知帮他把被子掖好,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待严辞镜呼吸均匀之后,转身离开。

  门一关,严辞镜的眉头就紧紧皱了起来,听见脚步声远去,他几乎是立刻就捂着嘴咳嗽起来,乌黑的血迹从指缝间渗出来,弄脏了浅色的被褥。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