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惊孟>第184章 相像

  回到地洞中,严辞镜一句话便让癫狂的罗生立刻安静下来,他说:“罗大人,你知晓魏欣茹如今是何模样么?”

  罗生沉默片刻,见严辞镜不似戏耍玩笑的模样,便道:“太后礼佛,不问俗世,自然是一派平和娴静的模样。”

  严辞镜忍俊不禁:“我曾在黑鹰书房中出到后妃刚入宫时的画像,见过魏欣茹当年的样子,的确如你所说,但那也是很多年前了。”

  罗生警惕道:“你想说什么?”

  严辞镜凑近罗生,打量他苍老的皱纹,道:“听闻罗大人当年也是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如今,倒是不大看得出来了……”

  罗生哼了一声:“你莫不是以为,说太后形如老妪般丑陋,就能惹怒我吧?”

  “只看容貌岂不肤浅?”严辞镜蹲下来,认真道,“我的意思是,魏欣茹早已不似当年未出阁时的温柔善良,她如今的模样相由心生,多年礼佛也难以改变她那副尖酸刻薄之相了。”

  “你说她平和娴静,那只是你的想象。”

  罗生冷笑:“严大人不喜魏成一族,恨屋及乌,也说得过去。”

  严辞镜提声道:“平和娴静的太后岂会以皇后腹中未足月的胎儿作棋子,排除异己?”

  罗生辨:“可我打听到,皇后腹中之子本就先天不足,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太后也不过是顺势而为。”

  严辞镜反问:“顺势而为?当下是,过去也是?驱逐芸妃,害死芸妃,也是顺势而为吗?”

  罗生恶毒道:“芸妃被驱逐是她不规矩,跟侍卫扯上不清不楚的关系,这样的女人留着也是秽乱后宫,太后何错之有?”

  严辞镜极快地说道:“即便你为她开罪,辨得冠冕堂皇,也无法否认,她早已不是过去的魏欣茹,礼佛并非真心向佛,赎罪罢了,手上捏着那么多条人命,午夜梦回,定是辗转反侧罢?”

  “你!你放屁!”

  罗生瞠目结舌,五指痉挛,看样子要是能动,就要跳起来掐严辞镜了,语方知不放心,手执长剑守在一边。

  “你不信?”严辞镜笑,“她已掌权,万人之上,却还汲汲营营不肯松一口气,早死的芸妃看不见她手握凤印的场景,她便将芸妃贴身侍女做成人彘困在冷宫,叫那可怜的宫女代替芸妃半死不活地在她的阴影下喘气,你说,她的心还是红的么?”

  “不可能!欣茹连蚂蚁都不舍得踩死!定是你杜撰!”

  “怎么不可能?芸妃入宫即是盛宠,宫中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魏欣茹从高处跌落,若是不恨怎会构陷芸妃与侍卫私通?若真私通,又岂会只去云水寺修行而不是沉塘?待芸妃回宫又是盛宠,魏欣茹怎么可能不恨?”

  罗生牛喘:“过去的事随你怎么杜撰!”

  “过去?”

  严辞镜附在罗生耳边说:“今年年初,我误闯宫后苑,太后罚我将雪跪化,这便罢了,你猜,她为何要命人用钉板掌我的嘴,毁我的相貌?”

  瞧见罗生难掩震惊地瞪着他,严辞镜露齿一笑,道:“看样子,罗大人也还记得芸妃当年的模样。”

  罗生浑身一震,愕然难言地望着严辞镜,直到他站起来,墙上闪烁的烛火才真正让罗生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是洞中幽光都难折损的舜英之颜,比眼中嘲讽之色更摄人的,是他那副永远不会被埋没的好相貌。

  罗生不是第一天见严辞镜,但在忽明忽暗的烛灯映照下,他竟觉得严辞镜的面容俊美得雌雄难辨。

  许是罗生的目光太过明目张胆,语方知不悦地挡在严辞镜身后,护着他离开。

  临走前,严辞镜留下一句:“罗大人,好好思虑清楚,如今的魏欣茹还值不值得你为她作如此牺牲,又或者……你多年来念念不忘的,真是魏欣茹这个人么?”

  在空气不畅的地洞中待了太久,严辞镜一上来就犯晕,上车休息了好一阵才缓过来,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靠在语方知怀里,碗里的水已经被喂空了。

  “镜元……”

  语方知担忧地问:“可还有哪里不适?”

  车里没人,小五如枯都出去了,严辞镜大胆许多,牵着语方知的手,笑着摇摇头。

  语方知搂紧了他,问:“方才你在罗生耳边说了什么?”他是真好奇,是什么话能让一直负隅顽抗的罗生话都说不出了。

  严辞镜料到语方知要问的,那两句话本来也不值得藏着掖着,但他有些抗拒,又不会说谎,不安地用手指蹭语方知的手背。

  “好了,我就问一句。”语方知捉住他乱动的手,严肃道,“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换?”

  “怎会?”严辞镜知他是后怕,便道,“我不敢的。”

  “不敢什么?”语方知问他,简单的问题让他的心如浮散的云。

  严辞镜爬起来,仰面抱住了语方知。

  剩的时间不多,所有的顾忌都一文不值,再者,爱意阻塞多日也需泄洪般倾吐,严辞镜贴住语方知微凉的面庞,如倦鸟归林般,“我再不敢让你伤心难过,我很在乎你。”

  语方知一动不动地由他抱着,待下车时便不由分说地打横抱起他,任凭怎么挣扎都不松手,严辞镜这才后知后觉,方才说的那句话,语方知并非没有感觉,只不过都澎湃在了心里,面上一点也看不出。

  语方知是怨他的罢。

  他时日不多,承诺什么都没有分量,反过来还要语方知陪着他,身后之事也是语方知来料理,这对他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可他凭借一人之力,又难以与霸道的阎王抗衡,留给他的时间太少了,他舍不得睡,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清楚。

  “你已经知道了,当年我被夏长嬴救出……”

  屋中火烛早已吹熄,被褥也捂出热气,分明是该睡觉,严辞镜却要长谈,语方知不愿意的,掐掐他手心,劝:“明日再说。”

  “现在说。”严辞镜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当时你从柜中冲出,我只听见叫声,迎面接了一抔热血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也做好了在柜中等死的准备。”

  “后来他带我出去,与我说明的身份,我当即便拟定了一条复仇之路,我要拜夏长嬴为师走上仕途,只有入朝,才有机会替孟大人翻案,替你们报仇。”

  “这条路并不好走,魏成心中不安,与旧案有关的人统统被他灭了口,夏长嬴身份特殊,听到消息就立刻带我离开,那些年,我们在郊外五县藏了个遍。”

  语方知问:“为何不离开晔城?” 离开晔城最安全。

  严辞镜摇摇头:“先生只说了他的身份,有关他前半生的事一概不说,我不知他对皇宫、对晔城到底持什么态度,只知道他不愿进城又不愿走远,待我入仕后,他便在苍山上住了下来。”

  他忍不住叮嘱道:“先生待我恩重如山,日后你见了他、见了他……”

  语方知轻易化解了这份悲伤,他说:“我见了他,说是你的夫君好,还是情郎好?”

  严辞镜噗嗤一笑:“这两者有何不同?你注定要同我一起侍奉先生的。”

  他继续说道:“先生从未逼过我,当初我要投诚于魏成,先生还曾劝过我,只不过我没听,以为只有这样才能早日替你们报仇,没想到后来……”

  语方知这时说了:“之后的事我都知道,你遇见了我,我疼你爱你,我们在晔城动心,在江陵定情,我先爱你,你的爱也不比我晚太多,闹过几回误会,最后是好结局,谁也没辜负谁。”

  一番话把严辞镜惹笑了,笑得眼眶微湿,头往语方知肩上蹭,蹭出几声低泣,说是喜极而泣也行,语方知将他这两年的时光描绘得只剩美好的回忆,说是悲从中来也罢,果然美好的一切都难长久,纵使他再倔强,语方知再强硬,他们也奈何不了黑白无常牵的锁链。

  语方知揉着严辞镜的后颈,仿佛要跟他融了骨血:“这几日我哪儿也不去。”

  这番话由没有丝毫起伏的音调说出,严辞镜知道他体贴,安然地靠在他肩上,跟他一起,将旭日初升的场景看了。

  语方知心思和目光都不在日出上,他长久地凝视着严辞镜浮出浅笑的脸庞,心想,这副样子,他往后要记很多很多年。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有刀……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