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恒静默许久,忽而一笑,道:“陛下与仙尊感情当真好。”

  夫殷答:“那是自然,哥哥向来待我极好。”

  泰恒问:“可仙界之主的位置,陛下当真愿意就这样让出去?”

  夫殷看了他一眼。

  他敏锐的意识到泰恒今日有些太过对他感兴趣了,先前问他的后宫已是从未有过的举动,现下问起帝位传承之事,着实奇怪。

  这人许是已经与潮吟见过面了,夫殷心想。他原预想泰恒想知晓的往事定然与盈冉有关,怎么如今却问起他与长褚的事了。

  他思索一番,决心赌上一把,便放低了声音道:“我与你说个秘密。”

  泰恒眼神动了动,“竟还有隐秘在其中吗?”

  虽是调笑语气,他的神情却严肃了起来。

  夫殷心跳得厉害,语气仍稳着,低低问:“你可知晓帝子檀?”见泰恒颔首,他继续说:“帝子檀认主那日,盈冉替我强夺了帝子檀。”

  泰恒作惊讶状。

  “这帝位原不该由我来坐,只是哥哥不愿再起事端,自愿留守瀛洲界,”夫殷道,“这帝位本应还给他的血脉,若不还,我有何脸面去见先祖。”

  闻此隐秘,泰恒苦笑一声,“陛下天大的秘密,怎么就说给臣听了呢。”

  夫殷将笔放在了桌上。

  他看着泰恒模样,仿佛看到自己拼死和潮吟拉起了一道锁链,泰恒立在上方,正在缓缓朝自己主动靠近。

  他被泰恒信任了。

  “泰恒。”夫殷极少在他面前直呼其名,纵然已无数次在梦中求而不得的呢喃过这两字,“只要你问,我知无不言。”

  泰恒眼神一时复杂了起来,夫殷直直迎着他视线,从未如此坦诚而无畏过。

  孙少逍乃瀛洲界叛徒,纵然他说的话听似无尽趋向事实,可信度也要抹去一大半。

  夫殷是与盈冉最亲密的人,也是盈冉死亡的唯一受益者,他的话有多少水分,泰恒自己也琢磨不透。

  可泰恒忽然想试试。

  他放下书籍,“陛下话说得太满。”

  夫殷道:“你不问,怎知我是不是诓你?”

  “纵然臣想问有关盈冉的事,陛下亦知无不言?”

  果然来了。

  夫殷毫不迟疑吐了一字,“是。”

  泰恒心中一震,表情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他锁着夫殷视线,慢慢开了口:“盈冉在魔界……”

  砰。

  殿门被人重重撞开了,甚至断下一片来,顺着惯性轱辘滚到了阶下。

  一把长剑自门外飞入,飞速朝泰恒直刺而去,夫殷脸色一变,大喝一声放肆,抬手要定那飞剑,却又眼尖看出了剑属何人,动作一顿,那剑眨眼间已定在了泰恒身前,剑尖直直指着泰恒眉心,似是随时会毫不犹豫的刺下去。

  长褚沉着脸自门外踱步而来,夫殷满面疑惑,“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殷儿。”长褚原是要直朝泰恒而去,听夫殷唤他,便满眼疼惜的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这样糊涂?”

  夫殷一瞬以为长褚是听到了方才自己说的秘密,连忙道:“此事他知……”

  长褚抬了手,示意夫殷噤声,“殷儿,我稍后再与你谈。”

  他转向泰恒,泰恒已预料到长褚定然知晓了些事,故而暴怒而来,手心立时出了些汗。

  “凤凰。”长褚已经不屑唤他的名字,“不过身具不死之力,就敢随意来辱我亲弟,欺己君主,未免太过不知死活。”

  泰恒面露疑惑,“仙尊何出此言?”

  长褚冷笑一声,长剑在泰恒面前晃了晃,冰冷剑锋几乎要割伤泰恒的面。

  “你犯下此等大罪,竟还毫无自觉?”

  夫殷亦是一头雾水,“哥哥。”

  “你且去殿外跪着,好生思索自己犯了哪些罪过罢。”长褚眼泛杀机。

  泰恒右手腕上的仙咒忽而大亮了起来,亮起的同时亦带来了巨大痛楚,泰恒脸色一霎苍白,疼得整个人都细微发了颤。

  那剑尖在他脸上划了道伤痕,细细的血自伤口处泌出,夫殷心一纠,长褚却在这时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紧紧盯着他发青的脸,像是只要他说一句求情的话,便要再在泰恒身上划一道伤口。

  “木兮,君兮,过来领这凤凰出去。”

  长褚去了另一侧坐下,原在门口拦着殿外侍卫的木兮君兮二人立刻进了殿来,朝长褚与夫殷行过礼后,一人扣了泰恒一只手臂,将人押了出去。

  夫殷心疼泰恒,站在长褚面前急急问他:“哥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长褚看他焦急神色,愈是气门外那只凤凰气得厉害,偏生也可怜着身前的弟弟,舍不得斥责他,只好长叹了口气,拉了夫殷的手,让他在自己身旁坐下。

  “泰恒去见过潮吟了。”长褚道。

  “我隐隐觉察到了。”

  “潮吟知晓他暴露身份后我定然会去找他,已经逃了,我安排了人去寻他。”

  夫殷有些着急,“那泰恒……”

  “泰恒第一次来瀛洲界后,我在他身上下了咒。”长褚抚着夫殷的手,神色不忍道:“我总是担心你痴心错负,想替你盯着他些,纵然他暂时不喜欢你,也该待你真诚。”

  夫殷一时有些难堪,“哥哥。”

  “你怎么还与盈冉喜欢上了同一人?”

  “……”夫殷无颜垂首。

  “况且,他待你不诚,殷儿。”

  长褚声音轻轻的,掺杂着无限的柔情与疼惜,却又似逾山重的石头,将夫殷一寸寸压入了地下,遮天蔽日,敛去了所有光辉与空气。

  夫殷几乎透不过气了。

  长褚也不愿多说,伸手在夫殷耳边掐了个法诀,泰恒与孙少逍的声音便在夫殷耳畔响了起来。

  他在泰恒身上施的咒,会在泰恒提起夫殷二字时起反应,将泰恒与旁人所言传至长褚耳边。

  泰恒与夫殷之间有君臣之别,彼此称呼不似寻常情人,长褚心想,若有一日泰恒愿直称夫殷名字了,定然两人的距离也近了。

  可他等啊等,等来的言语却是如此的冰冷。

  “是长褚骗了夫殷与盈冉。”

  “你自盈冉记忆中看来的不过是残缺片段。”

  ……

  夫殷脸色一寸寸白了。

  当他听至孙少逍那句“原以为仙君此生只爱过盈冉一人,不曾想仙君早在盈冉之前就有了个心许之人”时,身形一震,脸颊触到长褚手指,带去一片冰凉。

  “孙某着实好奇,泰恒仙君与盈冉走到一处,是否是因着在盈冉身上找到了那人的影子。”

  “天帝当真可怜,做了自己傀儡的替身倒罢了,可惜他至今还不知,连盈冉都是仙君寄情的替身。”

  夫殷在仙魔之战中受了重伤,足足休养了三月才可下地。

  天帝要将帝位传让给他,魔界元气大伤,千年内再无力起风浪,仙界中人皆在传颂他仙魔大战中的英姿。

  一切都是那样美好。

  他最高兴的却不是这些。

  他在魔界卧底,幸得以另一个身份与泰恒相知相惜,他努力了数百年,终于换来泰恒愿意对他真诚一笑,乃至赞赏,如今他将任天帝,已是仙界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满心想寻到泰恒,再一次表白心意。

  可他却听到泰恒对霖止说,他有了心上人,名唤盈冉。

  他不过昏迷三月,盈冉就与泰恒走到了一处。

  他努力了数百年时光,盈冉却只用了三月。

  夫殷浑浑噩噩,心想这也许就是命了,苦从心起,漫至全身,苦得连欢喜疼痛也不知是何物。

  他有时可笑的安慰自己,他与盈冉有同一张面容,也亲如一人,泰恒既喜欢上了盈冉,便也等于对自己有部分认同了吧。

  时至今日,他才知连盈冉都不过是错付了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