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与先生差不多一年没见了,可我觉得已经是隔了数条生命的距离。”
“曾几何时,我已经变得不认识自己了。我很慌张,于是我努力回忆起一年前自己是何样子。”
“但我已经想不起来了!”
。。。。。。
“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达标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先生?”
沈翯不恋战,竭尽全力将对方击杀后,就匆忙跑了过来。
“那今天?”
沈铩狄玩味的笑笑,摆手让沈翯先下去准备一番。
......
沈翯面无表情地辞别了叔叔,转身就向自己的住处跑去。
“先生喜欢白色,我得找件白色衣裳穿上!”
一路上,他健步如飞,暗自忍不住的高兴。
虽然许久未曾笑过,可沈翯一咧嘴,嘴角就翘了起来。顺手将件东西挂上去,保准不会掉下来。
“先生在那边肯定过得不好,我再给先生带些东西过去!”
沈翯飞快收拾东西,尽可能的节省时间。
沈翯不敢耽搁,收整好后立刻跑去找他叔叔。
“如此着急?”
沈翯不搭理他,微微抬起头道:
“我要见先生!”
......
沈翯蒙着眼被人领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等黑布一解开,待沈翯看清眼前之景,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不算太差。’
沈翯松口气儿,当迈出第一步时,腿脚有些站不稳。
他握起拳,鼓起劲儿飞快向厅堂跑去,摔了跤也不在意。
‘这破腿!’
沈翯狠狠打在近乎现在已是没有痛觉的双腿上,一抬头,看清了厅内隐隐身影。
“先生!!!”
沈翯高喊出声,连声音变了调也不自知。
终于艰辛地走到了厅堂门口,沈翯调整呼吸、昂首挺胸。
他有些不敢见先生,怕他知道了自己每日都在练习杀人......
但退缩又仅在那一刹那,转纵即逝。
然后整个人便是意气风发,满身少年朝气的进了厅堂。
“翯儿......”
如从前那样熟悉的呼喊传入沈翯耳中,让他呆立在原地。他听得老先生的声音喑哑的不成样子,仿佛许久未言。
沈翯听得鼻头一酸,眼眶渐渐湿润,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有任何悲伤的情绪。
“先生......翯儿现在才见您,实在是不孝。”
沈翯低下头,竟是不敢再走近了。
“哈哈哈!瞎说什么呢,有什么不孝的?你能记得我就不错啦,快快快这边坐!”
方才沈翯还一直担心着,一见到先生笑了起来,心中悬着的石头便也落了地。
“先生,我不坐了,就跪在您身边吧。”
腿脚已经渐渐有了力气,沈翯没费多大劲儿就一下跪在了先生膝旁。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又是作甚?”
“哎呀,我管他有没有黄金呢!给先生跪,我心中欢喜。”
沈翯来之前还想着见到先生后该怎么样,如今仅仅是一句呼喊,就让往日的那些忧虑不知道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自发的就向先生耍起小性子来,好似又是先前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少年。
“好好好!你这顽皮小儿,都长大了还这样油嘴滑舌的。”
老先生枯燥的手拍着沈翯后背,有些重的力道给沈翯带来无比的踏实。
听着老先生雄浑的笑声,沈翯心里没由的高兴。但他没看仔细,老先生花白的胡须已经长到颤不起来了。
“先生过得怎样?我在那边可好了,就是教书的先生不好,连您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老先生愣了愣,咳嗽了一声,道:
“你可真是......嘴那么甜,夸的我都害臊了!刚才还说你油嘴滑舌呢!”
“那有什么?!我心中憋着许多话未给先生讲,都讲出来,先生怕是要臊的不知要躲向哪里去了呢!”
“你这,这!”
老先生作势打向沈翯,而沈翯反应极快地应声倒地,大呼疼痛。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等做完,两人都像被时间定格住了,久久未言。
可不是!!
就在一年前,他们也曾这样玩闹,但一个不速之客兀的打扰了他们,像一把镰刀将他们从中劈散开,让他们近乎行同陌路。
“哈哈哈哈!”
沈翯率先笑了起来,随即老先生也附和地笑了起来。
他们双方都不知道,这笑声之中包含了多少苦涩与无奈......
老先生怨上天不公!这样对待自己从小跟个宝似的看大的孩子。
他不敢去想象,白衣下有多少道深入筋骨的伤口!
但老先生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些苦沈翯他必须受着!
吃得苦上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对他的磨练,同时也是一个极大的机遇。
不过让老先生意外的是,沈翯根本没有提起自己历练的事儿。
......
“翯儿,你在那边如何?要如实的告诉我!”
老先生一下一下地顺着沈翯的后背。
这已是成了一种习惯,每当他伏在自己身边之时。
“先生不如说说您自己,我在那边可好了,没瞅见我都胖了吗?倒是您,都瘦了......”
“他们不敢对我怎样的,你也知道,放心吧。每天见不着你,我心不安、睡不好,这才瘦了的。”
“可是如此?先生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再努力些,到时候定把您接出来!”
“那好!我等着翯儿接我的那一天。”
沈翯像打了鸡血一般傻呵呵呲牙笑着,不过他想到些不合时宜的事,笑容渐渐僵硬。他一想,先生正在自己身边呢,就忙着调整过来,思虑再三后道:
“先生,要想把您接出来,我必须要做一些不合意愿之事......”
老先生闻言一怔,久久后才道:
“翯儿,终于肯说了吗?我还以为你不会对我说呢。”
“先生......”
“你也知道了,你是将军之子。带兵杀敌是肯定的,你们家就是这样规定下来的。可是换句话说,为国、为百姓效力也是件好事,没有什么合不合意愿之说。孔子曰:‘居之无倦,行之以忠。’大丈夫理应如此,定要切记莫忘,这对翯儿可是受益终身的。”
“可先生,您从小就教我要仁爱。带兵打仗何尝不是杀人,这又怎么算得上‘仁’呢!”
“啊呀呀,你可真是不懂变迁,忘了我之前说的?何为‘仁’?那是因人而异的。你是将士,保家卫国,便是‘仁’。”
老先生见沈翯还是想不开,便苦心解释道:
“两军对战伤亡是肯定的,二者都是为各自国家与百姓而战,本没有过错的,不过要谨记切莫乱杀百姓等无辜。对战是两个政权之间的交锋,你们便是着交锋实质的化身。若要怨,那只得怨开战的双方帝王不‘仁’了。将军也仅是听从君主的指挥,是忠君罢了。”
。。。。。。
“告别了先生之后,我又回到了‘炼狱’之中。之后,达标就变成了支撑我历练下去的唯一动力。”
“先生是他们用来牵制我的,虽然知道他们不会对先生怎样,但每到夜晚、思绪闲下来时,还是不由为他老人家担心。”
。。。。。。
沈翯走后,老先生房中又出现了一位稀客。
“聊的怎么样啊?”
“你来了,老夫有失远迎,实在不合礼道的。”
“呵,你也看到了吧。他可真是天生做将帅的人才,只有在我这儿才能物尽其用。你倒好,跟个缩头乌龟一样带着他躲在村里面,把他藏了这么久!”
来人倚在门框上嘲讽的大声说道,然后不容客气地闯进了房间。
老先生不理睬他,自己心中默背佛经,为沈翯祈福。
来人走到最里屋,静默了许久,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见也见着了......哎。我们这一代可是遭了孽了,你瞧瞧都什么事儿?也难怪那孩子是个争气的,倒是不枉我对他潜心栽培。”
男子走到老先生身边,随手打翻了瓷器。
两人双双弯下腰去捡,他趁机凑到老先生耳边低声道:
“为着他,咱俩还得赔上性命。你也知道当朝天子是什么德性,必须得演上一出好戏打消他的顾虑,要不沈翯永无出头之地!”
之后,两人又“争吵”了许久。
不过在某一刻时,两人同时向窗外一瞅,对视一眼后安下心悄声交流。
“铩狄兄,你当初也不是个偏执的人,为何现在如此癫狂?还得在外人面前伪装?”
“你又懂什么?严兄觉得我哥嫂之事与你无半分干系?”
老先生闻言后心中一惊,急忙问道:
“那位竟然如此做了!他这是疯了?!”
“咱们官家疯了也不只是这几年了,龌龊荒唐之事多了去了。”
“可他这又是何必呢!好不容易熬到出头日了,就把、把......”
“我听爹爹说,自从先帝跟中了蛊般莫名其妙地没了后,太后就顺利上位把持朝政。那时天子还小,没少被人利用。等天子大了,那能容忍太后愈发猖狂的行事?太后惨死后,天子借着她与我家有些关系,是早就想报复我们了。官家借着那事来屠门,不过算他还有点人性,单单屠了我哥哥那一门。即使是那样,沈将军府上下连七、八岁的小儿也没能幸免。”
“我早就劝官家,他偏不听!那黎国仗着地方大就欺负咱,竟叫翯儿的哥哥们和十几万将士都没了性命!灭黎一事,天子就着自己聪明就居功自傲,既要土地又要人心,这才干下了这些个荒唐事!他怎么不听呢!”
“现在说有什么用?”
沈铩狄见接班时间快过了,急忙说道:
“我好不容易抽空来,要说的已经和你说了,你应该也听出来了。你与我家有大恩惠,沈家必世世代代记着!”
“无妨。小女一事便是托你忙办的。更何况,这些年来你也庇护着那小村庄,没有什么谁欠谁的。如果有,那便怨官家罢。”
“哎......以后有空再议吧,我先告辞了。”
“且等一下!一开始,你对那孩子好些是不会引起怀疑的,关系何必整的这么僵呢?”
“我自有打算。那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藏不住心思,不严厉对待是会坏大事的!再者说,在官家眼中我可是个癫狂之人啊!”
沈铩狄自嘲般笑笑,算好时机摔门而出,嘴里还骂些什么。
老先生看到他这副样子,嘴一咧,竟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
不过只有声音能听出来是笑着的,眼中却藏不住的充斥着悲恸。
沈铩狄沈大将少年时期一点儿都不比沈翯差。虽然自幼多病,但立下赫赫战功,也叫人不敢嚼舌根去。
如此背负君子之称的一个人却在沈将军家灭门后变得疯疯癫癫。
老先生仰头去看头顶上的破椽朽檩,叹息一声,默念着些什么。
“黑云落雨成血,只因皇天食人。氓隶奋起疏雨,愿天重霁照民。”
老先生还是没法把当今天子和二十年前那位一腔热血改朝制,两肩扛起天下兴的皇子看为同一人。
还好,自己早以未遑且丧妻而辞官,不在这片淤泥里还不知能活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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