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心罐>第二十五章

  今日糟心事可谓繁多!

  自从沈翯领了旨回到家,金炎就一直躲在正房里说什么都不出来,自己连见上一面都不成。

  昨夜自己还做了个噩梦。梦到几年前金炎刚进京时,自己与他还不熟,本想着联络联络感情,结果莫名其妙叫人杀了去。

  次日,沈翯顶着个黑眼圈,照例去夫人房前,与夫人单方面闲聊:

  “夫人别想多了啊,我只是去镇压罢了啊!金炎,我可走了。有什么事敲墙,侍从就在门外等着呢。我过几日再回来,到时候给你带样稀奇玩意儿,你一定会喜欢!”

  ......

  不出多日,沈翯凯旋而归。

  “夫人!”

  沈翯大喊,急忙冲上前。

  只见,妻子站在府前,安静的等着他回来。

  深夜,月光既不耀眼也不微弱。

  这样的光恰恰合适,便是多了或少了一分,就会显得不合时宜。

  耳旁是呼呼的小风,偶伴有几声乌鸦啼叫。

  府前的那一条道路,空荡荡的只站着沈翯一人。离远了看,灰蒙蒙一片、显得格外开阔。

  沈翯一人走在道上,心下纳闷儿今日怎如此冷清。他悠悠往前走着,愈发觉得眼前之景寂静的有些吓人。

  正当他准备有所动作时,正好观得自家夫人端正地站在府前。

  府门旁稀疏栽着的墨绿竹林衬得他愈发的温雅,金炎平静甚至有些无情地望着自己。

  不过沈翯没有多想,见夫人专程站在门口等自己,这战后残余下的戾气便“唰”地被冲散开。

  他笑着,向妻子奔去。

  “你可算是出来了!怎样?身体好些了吗?”

  不过......

  “哧。”

  怎么回事??

  沈翯感受到有把利剑刺向体内,扎进了心脏旁的肋骨处。

  他呆呆的望着妻子,竟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此时,万籁俱寂。

  自刚才剑插入体内,除了那一瞬间的微痛,沈翯便再也感受不到什么了。

  很奇怪,心里竟没有半分想法,连带着脑子也停止运作起来。

  如果要比喻这种感觉,那大概是......

  一种你失去了五感中声、闻、味、触觉,唯有代表“形”觉的眼睛还紧紧盯着面前的感觉。

  一种百味杂陈,但唯独没有怨恨的感觉。

  他低下头,望着身下自己的妻子在怀中微微抖动,好似小声抽噎。

  这是以往不曾有的。

  金炎颤抖着身子,拔剑时手却是格外的稳。

  自中剑到剑被拔出的这段时间来,沈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手臂呈半环抱状,即使怀中的人已经不在了,他还是这样。

  “原来果真如此,如我猜的般......”

  沈翯想到不久前天子对他说的,暗自笑道:

  “我以为你当初真是放下了隔阂,这么多年来......哎,不想了罢。”

  ...

  少焉,雨忽至,月亮被蒙的看不清了。

  老天正是不开眼啊!!!

  青雨下了起来,愈下愈大。

  瓢泼大雨惊扰了不久前还算静谧的美好,它召集大片乌云赶来,驱散了月光。

  沈翯站在府门口,一大半身子淋着雨。

  雨打湿衣物,打的披风上的血渍也随着雨一起流到地上。

  集成一滩后,它们顺着往下流啊流。成群结队的,好似在逃离什么。

  跳着流过了一级台阶、再一级台阶、又一次台阶......

  这样流着、流着,到了台阶下便继续向下流,与雨水混合后冲走。

  这样漂荡着,永无尽头!

  ......

  沈翯在府前站了许久,久到连妻子什么时候走的都记不清了。

  回到府,沈翯推开上前询问的侍从,径直走向偏房。

  他跳进了池子里。

  进去的一瞬间,池子被血染红了。

  真是奇怪,明明血已经被雨冲走了大部分,怎的还这样多?

  自两人成婚后,沈翯再也没进到池子里去。

  这是这么长时间来的第一次。

  久违的,沈翯找回了以前待在血池里的感觉:

  颤栗!!!

  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的颤栗!!

  。。。。。。

  “那次,我泡的一点都不开心,但是却格外激动。”

  沈翯看了会儿罐子,就又把它丢进池中了。

  “我看着已经陌生了的池子,心安了许多。因为池子里面的血,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我不记得我泡完池子后去了哪,只记得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池子里醒来的。”

  “那时,我手里就抱着这只罐子。”

  他沉默了许久。

  ......

  那一日,他在血池里待了许久。

  待到血池的颜色已经发黑后,才浑浑噩噩的从血池中爬上了地。

  他本能的感受到夫人就在正房里,于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正房。

  脚似乎被扣了千斤铁,拖的步伐难以前进。

  翯艰难地挪着自己的脚,目光涣散却意志坚定。

  他要到正房里去!

  彼时,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木偶,一只断线了的木偶,浑身上下都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进了正房,他看见夫人恍惚间举着刀。

  他疯了般扑上前,夺走了刀。

  两人一下扑到了地下。

  沈翯扔开刀,心情复杂的看着他。

  ...

  金炎被沈翯抱在怀里,他无声痛哭,等稍缓过来一些便起身找出了纸笔写道:

  “首领死了。”

  沈翯想着他没准知道是自己杀的了,心中忐忑不安,只见金炎继续写道:

  “他死了,下的蛊也没用了。”

  沈翯心神一惊,紧忙又往下看:

  “我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对我下这种禁蛊......你可能还不知道,我给你讲讲吧。下蛊者可以通过母蛊操控附身在别人身上的子蛊达到控制的目的。一旦母蛊死亡,子蛊便会随之消亡,被下蛊者也会得知自己曾□□控着干过的事。而我便是如此......”

  “那......刚刚一事?”

  沈翯忐忑问道,心中恐惧可又期待着回答。

  “也是......”

  沈翯松口气,又急忙说道:

  “那便好!你放心,我无事的!夫人现在怎样?”

  “我嘛......”

  金炎苦涩的笑笑,写道:

  “因为下蛊时间之长,如今虽能苟且偷生,可是时间愈长无感便会随之丧失,直至最后便会腐烂而死。”

  “可有...”

  “没有救的。蛊术早已失传了,就连首领下的这个也是残蛊,所以才会出现有时不受控的情况。”

  金炎打断他讲话,然后郑重的手语道:

  “我现在要拜托你一事,你若真心爱于我,便答应我。”

  “夫人不说是何事吗?”

  金炎摇摇头,硬是要他答应才肯开口: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夫君会成全我的吧?”

  ...

  话后,沈翯缄口不言。

  他静静躺在床上,眼神放空。

  两人此时各怀心事,纷纷沉默不语。

  沈翯发觉自己现在叹气的频率是越来越高,心想这还没老呢就成这样了,不禁又重重叹口气。

  他看了眼身旁的妻子,想到了新婚时,自己也这样躺在床上看着他。

  ......

  那天妻子化了妆,偏女相的妆容让他看上去十分美丽。

  沈翯伴在他身侧,用手擦去了妻子薄唇上艶红的胭脂。

  “这红色,不适合你。”

  这是入洞房后的第一句话。

  “我不求别的,只求从今日起,你有事定要和我商量,别自己担着,好吗?”

  翯这一生,将自己仅存的温柔用在了他深爱的妻子身上。

  ......

  于恍惚间,翯从床上起了身,静静的杵在地上,许久。

  金炎冲他笑笑,然后咬破手指在他眉心一点。

  “成了。支部首领下的蛊也是挺厉害的嘛。”

  金炎见自己这时候了还瞎想着这些,便抿嘴不做思考。

  金炎乖乖坐在床上,找来了一张纸在上面写着什么。

  现在他只要等着沈翯把他杀掉就好,可能“缓冲”时间有些长,不如先写些什么吧。

  ...

  沈翯在眉心点上血后迷茫了一阵。

  巫蛊之术可算是发挥作用了,此时沈翯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神智。

  他精神错乱,一低头便看到胸口殷血,回想起自家夫人刚才的所作所为。

  你竟是这样想的,想让我死吗......

  不行,万一我死了之后,你又去找了别人怎么办?

  我死了之后你会不会忘记我?

  不行!我不能死在你前面!要死也要死在你后面!

  我要看紧了你,因为你是我的!!!

  我是不可能忘记你的!!所以我要死在你后面。

  金炎,你是我沈翯的!是我沈翯一个人的!!!

  我死后,你就不是我的了。

  所以说我不能死!

  不仅如此,我还要你死在我前面!

  此时的沈翯思想已经癫狂了!!!

  几个时辰前,翯打仗时所带的戾气好像又回来了。这些玩意儿带着他失去了理智,已经越想越偏了:

  你不能死在别人手下,你只能死在我手下!

  你的生死由我掌控,因为你是我的!!!

  金炎,我真的好爱你!所以我不能容忍你死在别人手下!

  我知道你总是想要离开我,这次如此!几年前也是如此吧!没关系,死了便不会有这么多顾虑了。

  很轻的,咬咬牙就过去了。

  死,会很轻松的;而死在我手下的你,将永远属于我。

  炎,你不要慌,我会去找你的!!!

  。。。。。。

  翯慢慢笑了起来,笑的冰冷刺骨,那真真儿是比哭还刺激人。

  一个寒颤后他摸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刀。

  他将刀举起来,看了一阵。

  刀在光的反射下格外的亮,亮的吓人。刀面反射出坐在地上的金炎,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金炎竟然笑了下。

  笑容里没有别的,只有愧疚与爱。

  沈翯没有看见。

  他神色恍惚,阖上眼,心揪着、拧巴着。

  但很快,他便恢复了“平静”。

  他跪下去,找了个角度用刀一扎,衣上瞬间染上了血迹。

  刀刺进去后,翯持着刀剌了一个口子,又将它轻轻的撕扯开。

  然后,他把刀拔了出来。

  期间,他面无表情的、平静的望着已经倒在床上的夫人。

  紧接着,他又将刀扎进去,快速割开了心脏与之相连接的血管,小心翼翼地挑出了他的宝贝。

  一颗属于他夫人的心脏。

  他将心脏取出,又将刀随意搁置到一旁。

  血,尤其是他妻子的血激起了他的颤栗。

  他看了那心脏很久,久到床上的妻子已没了声息。

  他发现,炎是笑着走的。

  翯看着他,不由也笑了笑。

  这一刻,他清楚的认识到炎他被自己杀死了,再也没有那个温雅的浅笑回应他了。

  奇怪的是,翯并没有什么感觉,直到这时他还是很平静甚至于面无表情。

  没有哽咽,没有痛不欲生,只是冷静甚至于面无表情。

  他呆呆的,像突然之间没了娘的小孩,孤独无助、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呆了一会儿,而后直直的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

  翌日

  夫人的死亡,让翯不敢去回忆自己昨天干了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翯凝睇着夫人。

  他的大脑轰一般的炸开,充斥着爆炸后留下的强烈白光。

  而耳朵呢,片刻便被耳鸣所盘据了,且其响度越来越大。

  他只得先闭上眼,大口大口猛烈地深呼吸。若再不呼吸,他真的要窒息了!

  不及须臾,他竟是无声呜咽起来。

  他始终在地上跪着,手攥成拳狠狠向地上砸去,砸的手已经血肉模糊;而另一只手捧着妻子的心脏放于胸口处,轻轻的托着。

  沈翯浑身颤抖,像只冻的瑟瑟发抖的狼犬。而此时,他正为伴侣之死而嚎叫着。

  翯睁开了眼,看着心脏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可谓是应了“哭笑不得”一词。

  眼边有泪划过。翯想去接那滴泪,可是它飞速落到了地上,被弹起后又溅到了别处,转而渗入地里。

  良久后,随着一声欷歔,房间内爆发出一种怪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沈翯像变了一人似的,在房间大笑。

  外面还下着雨,倾盆大雨。

  雷雨声,屋里的狂笑声,混在一起着实吓人。

  沈翯笑的疯癫,笑的站不稳!

  他看了会儿刀,又看了会儿夫人。

  随后,沈翯如捧圣物般,捧起了它。

  在夜中,它是如此的耀眼!!!

  沈翯不敢多捧,虔诚地带着他出了房。

  再回来时,心脏已经在罐子中了。

  他还拿来了针线。

  沈翯将炎心脏处的窟窿仔细的缝合好,又抹上了些膏药。

  翯替妻子打理了后事,直至安排的差不多了,他这才离开。

  他最后看了眼夫人,在他唇上印下血红痕迹,然后决然的抱起手中的罐子,一步一步向偏殿走去,头不曾回过。

  这一走,他再也不会见到金炎了。

  再也没有那个在厨房安静的等着他,给他布好自己亲手做的菜的夫人了。

  和来时不同的是,脚上没了千斤铁,心情也不同那时的沉重。

  走着走着,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了,笑的人肚子跟着酸疼。

  沈翯可以说是很开心了。

  他抱着夫人的心脏,“噗通”一声就跳进了血池中。

  血液顽皮地跳起,又躲到别处去,同他嬉戏玩耍。

  他在池中凫水,与夫人一同享受着血液的洗涤。

  天和一年某日傍晚,微雨。

  沈翯将军的夫人金炎病逝,享年二十四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