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19章 枕孤鸿·19 意安

  

  月已升至中天了。

  苏兆晚从房间里匆忙跑了出来,掩上门,背靠着深吸一口气,朦胧月光下他竟显得有些狼狈。顿了良久,他抬手揉了揉发肿的嘴唇,往房间狠狠剜了一眼,心里暗骂沈灵均是个小畜生。

  自己好意含了药喂给他吃,喂下三丸后他恢复了点儿知觉,许是本能地觉得苏兆晚嘴里的东西能让他舒服,倏地攀住了他的脖子,舌头蛮横地撬开他唇齿又咬又吸,恨不能把他魂灵都吃了。苏兆晚百般不适,胡乱喂完了药便一把将他推开,唇被亲肿了。他赌气也不给人盖毯子,由着他晾在阴飒飒的夜里,扭头跑了出来。

  他愤愤地拆下了发上的乌骨簪咬在口中,打算将被沈灵均揉乱的头发重新挽上去。若非他自知药量,沈灵均短时间醒不过来,他甚至都怀疑沈灵均故意的,在报复他。

  苏兆晚恼火地挽了个髻子,重重用发簪固定上。手一松,飘了两缕碎发下来挂在腮边,自然地微微卷曲。忽然他手停了,月光凝结在地面上,却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道人影,身量长挑、体格婀娜,头上的发饰繁复沉重地压在顶上,越显得她整个人单弱。

  苏兆晚与来人对视了片时,没来由地底气低了几分,垂下眼轻声道:“……姑母。”

  地上的阴影动了动,从树下石柱后走了出来。

  此人头发出奇的长,蓬松披在身后直垂到大腿,头顶上戴了只简易的花冠,一串薄银叶子挂在额前,却被她一双明亮璀璨的星眸夺去了光彩。药王庄药师长老,苏妤。

  “苏——兆晚!”苏妤偏着头,似笑非笑,玩味地喊他。

  听到这个名字,苏兆晚却抿了抿嘴,不敢答应。

  苏妤冷笑道:“你怎的不说话?沈家二夫人现在是主子了,你连自己的名字都敢改,还怕我叫么?”

  苏兆晚倏地抬起眼,干巴巴喊了声:“姑母……”

  “不敢当。”苏妤退开一步:“我苏家可不敢攀您这门子亲戚,没得辱没了二夫人。我只记得曾有过一个不成器的侄儿叫‘意安’,只可惜……”她冰凉凉地看了苏兆晚一眼,扯了扯嘴角:“十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苏兆晚叹息道:“姑母这是在怪我。”

  苏妤哼了声,又想说些话来挖苦他,忽然见苏兆晚神色哀凉,与他目光一触,自己心里头也堵了,偏开头深吸了口气。

  “姑母难道真当我嫁进沈府是为了去享福的么?”

  “当日知秋堂是怎样毁了我们满门你不是不知道!庄内弟子几乎折损殆尽,族人也几无幸免,只留下我们几个药师。你父亲被锁在丹房里,他们放火活活给烤死,便连你妹妹也……”说到苏茗,苏妤登时激动起来,走上前一把将苏兆晚推到墙上,骂道:“没心肝的糊涂小子,你全忘了!”

  “嘶……”被她推那一下子撞得着实生疼,揉着肩,苏兆晚心里气苦:“当年的事情就像鬼一样魇着我,折磨我,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复仇,忘记追查茗儿的去向。姑母如此说,我当真是冤枉。”

  苏妤啐了一口,道:“说得好听。你在那沈府临月轩里锦衣玉食地当着别人床上的玩物,在沈阕沈熹之间左右逢迎,过得那叫一个快活,几时管过尚在水生火热中的药王庄,还敢拿茗儿来说事。”

  苏兆晚道:“在沈府的两年内我便熬死了沈阕。姑母若是信我,就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会查出茗儿下……”

  一个“下落”还没说出口,苏妤便狠狠一巴掌抽在他颊上,直将他打得踉跄几步。

  苏妤嘶声道:“住嘴,你这个叛徒,不配提我茗儿的名字!”

  这一巴掌打得重,苏兆晚半边脸立刻肿了。他抬手揩了一下嘴角的血丝,哽咽,感到万分无力:“姑母……您别逼我了。”

  “我逼你,”苏妤上前,扯起他衣服,眼里交织着恨与痛的泪花:“我不该逼你吗?你费尽心机就除掉了一个沈阕,茗儿被送去了哪里、过得好不好,甚至……甚至是否还在人世你一概不知。同样是被掳去的凭什么你安然无恙,还受着仇家的养奉!我不过是要你去找你的妹妹,你说我逼你?你良心让知秋堂那群狼狗给吃了?”

  苏兆晚面色苍白:“姑母远在药王庄,又怎知沈府是何等龙潭虎穴!弄死沈阕已然费了我半条命。”

  “那是你自己不中用。我的茗儿,当年她才十一岁……你当年分明在沈府见到她,你原本可以救她!”苏妤泪如雨下,“但你只顾自己活命,眼睁睁看着沈家人把她塞进车笼里从此不知所踪。苏意安,若找不回茗儿,我这辈子不可能原谅你。”

  “姑母放心。若真找不回,我定然替她报仇。”苏兆晚咬牙。

  苏妤冷笑道:“报仇?你打算怎么报仇?难不成,像你毒死沈阕那样将沈府的男人一个一个毒死在你身下么?”

  她话语直戳痛点,苏兆晚面色更白,低下头来,咽声道:“若是万不得已,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呵!”苏妤却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呵呵,好啊!我药王庄创派百余年,教养出毒师刺客数不胜数!如今竟出了这么个低贱无能的东西,一身本事只会在床笫上斯连,还偏偏是我们少庄主!呵呵呵呵,当真是先祖不佑,家门不幸呐!”

  苏兆晚耳里听着她羞辱,默然不语。

  苏妤道:“你若真有此心,倒也辜负不得,你即刻便去房里将那个姓沈的小狗宰了,我便信你几分。”

  苏兆晚霍地抬头:“姑母!”

  “做什么?不乐意?”

  “不是……”

  “那是什么,难不成他也是你的姘头你舍不得下手么!”苏妤狠狠瞪着他:“口里那般信誓旦旦,就差赌咒,眼下白送上门的仇人却迟迟不杀,苏意安,……不,沈二夫人,你到底是泼出去的水,与我们不齐心了!”

  苏兆晚道:“姑母,他身份特殊,是朝廷重臣,我们动不得。”

  苏妤略抬了抬下巴,眯起眼睛看他,显然是不信。

  顿了一顿,苏兆晚道:“况且当年的事情……”

  当年的沈灵均不过也才五六岁。当年沈府再如何残酷不仁,怎也怪不到他头上去。

  他犹然记得,自己被掳走,与苏茗一并被捆在沈府偏房附近。苏茗被人打晕塞在麻布口袋中,而他自己则被沈熹撬开嘴灌了满满一壶烈药,药性发作痛苦得扭动挣扎。

  是他撑着爬进沈灵均和母亲居住的小院,求他去救苏茗,可依旧于事无补,苏茗与那一批年轻姑娘一起被卖出了城,沈灵均也因此被罚,打断了一条腿。

  苏兆晚眼闭了闭:“当年并非他的过错,姑母别错杀好人。”

  听他竟开口替仇人之子求情,苏妤柳眉倒竖,怒斥:“叛徒,废物!”说罢一掌劈在他心口:“闪开,你不愿动手我自己来。”

  苏兆晚“唔”了声,生受一掌,嘴角溢出一抹鲜血,却一把抓紧她衣袖:“姑母,不要!”

  苏妤再不愿多说,反手点向他眉心。她修长指尖里青光闪烁,显然是夹了枚毒针,硬是要将苏兆晚逼退。

  苏兆晚急躲,又被逼到了门边,将门死死挡住。

  苏妤喝道:“苏意安,还不闪开,真当我不会杀你吗?”

  苏兆晚避无可避,大喊道:“姑母,留他一个活口,他知道茗儿的下落!”

  话音刚落,那枚青郁郁的毒针在他咽喉前生生收住来势。苏妤道:“你说什么?”

  苏兆晚不会武艺,此时背心已然被汗水浸透。他喘着粗气道:“他是奉旨来查知秋堂的,他说他知道茗儿被卖去了哪里!”

  苏妤面色变了,擒着苏兆晚肩头穴位,一言不发拎小鸡儿似的把他甩开一边,抬脚踹了门进去。

  苏兆晚心头一紧,慌忙跟进去,却见地上丢了一张他方才给沈灵均盖的薄毯,沈灵均早已不知去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