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38章 枕孤鸿·38 风流

  

  兰绫教坊雕栏画梁,一步一景,四层楼漆成朱红色,覆了玉色琉璃瓦,中央天井里环抱着一株七八人合围的古桃树,显是兰绫坊主看这树葳蕤繁茂,花开时节馨香满路,是长安城不可多得的奇景,因而特命匠人环着这棵树建造,将奇景揽于屋中。

  一条小溪从城外进来,流经这棵古桃树下用碎白玉铺城的河道,又横向穿过长安,奔涌入江,桃瓣不时零落随水流去,别致又奢华。

  靠西侧的厢房灵蝶轩里,帐幔垂地,珠帘在门前轻晃。

  接连赶路了几日,苏兆晚只觉得身上疲乏得紧,这间陌生的厢房却处处给他一种没来由的安宁,靠在浴桶中就几乎要睡着。

  沈灵均方才不容分说就把他硬往兰绫坊里带,眼看着被一群如花似玉的姑娘前呼后拥,有几个趁机把手搭着沈灵均的肩膀胳膊,苏兆晚脸都气白了,本是宁死不从,沈灵均却轻车熟路将他带到了间上等厢房。随后红鸾喝退了所有人,将门一关,把他俩人留在了屋里。

  兰绫教坊是长安西市首屈一指的烟柳甜水巷,温闲雅致自不待言,这间上房修缮得古朴端庄,家具皆是雕工细致考究的黄桃木,酸枝床头坠了长短错落的一排帘子。糊窗的是月影纱,因着他在里头沐浴,红鸾还特地贴心地用貂绒狐裘将窗缝挡上,整个房间热融融的。

  睡了一阵,水温有些凉下来了。忽然,不知是谁,伸手捋他耳际的鬓发。苏兆晚太困了,一时没醒过来,嘟囔着偏了偏脸,谁知那只手却越发不规矩,顺势摸他耳根,滚烫的指尖流连在他洗的湿热的肌肤上,苏兆晚喘了一声,在那腕上蹭了蹭。

  沈灵均轻笑,手怜爱地托着他下巴,拇指在唇上揉一揉:“小娘!”苏兆晚抿了下唇,没回答。

  “小娘……阿晚!”

  沈灵均道:“别在这儿睡,一会儿着凉了!”

  苏兆晚眉峰微动,似是半醒,胡乱应了声又迷糊过去,脸颊被热气烘得嫩红。沈灵均看得心尖子发软,索性抄着他腋下,将整个人从水里捞了起来。苏兆晚被颠了一下,手忙脚乱搂紧了他的脖子,睁开眼,嗔道:“你又作什么妖?”

  沈灵均笑了笑,道:“看你睡得香,没忍心叫醒你,本想着把你抱到床上睡的,谁想还是将你弄醒了。”

  苏兆晚浑身赤条条,身上的洗澡水将沈灵均刚换好的衣袍前蹭湿了一大块,沈灵均丝毫不介意,把人放到床上用被褥裹得严严实实,温言道:“你的衣服,我让红鸾拿去洗了。风尘仆仆的,我俩都脏得不行。”

  苏兆晚头一回让人这么贴心地伺候,感觉浑身不自在,忍不住将手从被子里抽出来:“……洗了?”他抬眼看着沈灵均,挑眉:“如今临近年末,天冷,洗了的衣服可没那么容易干。难不成你想看我光着身子待一天?”

  沈灵均失笑,指了指床头备好的一叠干净衣裳道:“你如果不嫌弃,可以暂且先穿我的旧衣。”

  苏兆晚瞥了一眼,登时面色一变:“你怎的在这儿连衣服都有存?”

  他登时坐直了身子,怒斥:“好你个臭小子,在青楼居然还留下换洗衣裳!怎么,当自己家住着了么?打量着厮混之后便能直接更衣,还有人伺候你替你浆洗,考虑得倒是挺周全!”

  这人自从进了这地方就跟吃了火药似的,脾气一点就爆,沈灵均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人家这是教坊,不是青楼……”

  苏兆晚嗤之以鼻:“这话诓我,你自己信么?”

  “信。”沈灵均笑盈盈的,“只不过,这地方的花样比旁处的教坊多一些罢了。”

  听他这么干脆利落地认了,苏兆晚简直气结,偏过头去不看他。

  沈灵均坐到床边,抚着他光裸的臂膀:“背上的伤如何了?我看看。”

  “你管我!”

  “若是休息好了,就得打起精神来了。”他看了苏兆晚一眼,凑近他耳边道:“咱们到这个地方,远不是来玩闹享乐的。咱这可是在猛虎的牙尖上跳舞呢。”

  苏兆晚心下一跳,听他话有玄机,狐疑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此时,长安西市街头巷尾已然传遍了。

  大理寺少卿沈灵均大人,天资聪颖,资质灵慧,前几年中了探花郎后不久便被圣上破格提用,又是老太师得意门生。怎奈这孩子太不争气,提携上任后便是风流成性花天酒地,虽暂没听说他耽误了什么公务,可长久下去必有灾殃。

  这不,前一阵子被派去远乡查案,这才刚回来,前脚一踏进长安城,后脚便进了兰绫教坊!

  酒肆里谈天说地的人们多吃了几口酒,胆也大了,嗓门也亮了,调侃起来更是没个顾虑。

  几人聊得哈哈大笑,将半个酒肆的目光都吸引去了。

  那个聊天的汉子见身旁更多人来听,越发自得起来,往嘴里塞了一大块干牛肉,配了口酒,顿时响亮的一记酒嗝,他拍着肚皮笑:“那兰绫教坊是什么地方?外人不知道,咱们长安人还能不知?”

  旁边的听了,立时应和道:“就是!那就一打着教坊幌子的妓院!能去那里头的,有几个好的?”

  听闻有人提起兰绫教坊了,倒有几个书生装扮的人感了兴趣,道:“也不能这么说吧!兰绫坊的曲乐是京中一绝,红鸾姑娘盛时,曾一曲动天下!便连她手底下调教出来的姑娘们也个个身怀绝技。前些年出了个名叫‘楼兰’的你们记得不?那一手琴技,连京里最有名的乐师都自愧不如。去那教坊,也有纯粹冲着听曲儿的。”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方才热聊那大汉指着书生道:“楼兰姑娘,人如其名,委实生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西域美人脸!沈大人当年也是楼兰屋里的常客,几乎日日都往人家那里跑。出手也阔绰,真可谓是一掷千金。”

  旁边人笑了:“这也难怪!楼兰姑娘曲艺高绝,人又标志。沈大人毕竟年轻,如何能抵挡得住!我听说当时他一度险些替楼兰赎身了,可见是动了情的。”

  “竟有这事?”那书生与身边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问道:“那后来呢,怎么又不赎了?”

  旁人道:“兰绫教坊看楼兰姑娘奇货可居,偏不松口。后来,我听闻是将她献去了……”他不敢宣之于口,努了努嘴,用手指往上头指了指。

  “……宫里?”

  “嘘!”那大汉瞪了他一眼。

  “看你这样子是外地人吧?当年楼兰宫宴行刺被降罪之事,风声被捂得严严实实。”

  书生惊呼:“行刺?”

  “嘘……你小点声!”大汉惊得一身醉意醒了大半,埋怨地哼了一声,摆摆手:“不便说不便说。这可是本朝的忌讳。”

  旁边人忙插嘴,将话头从楼兰扯回了沈灵均,道:“不过从那事儿之后,沈大人便似销了魂,频频出入勾栏瓦肆,可再没听闻他固定爱点谁。许是伤了心罢。”

  今日可比以往更荒唐。长安城乡民们可是亲眼看见,沈灵均沈大人,怀里抱着个生得俊俏妖冶的小郎君进了兰绫教坊。

  看来楼兰之事当真对他伤害不小,沈大人竟都开始喜好男色了!

  进窑子还自带男伴,即便是风流开明如长安城,也从未得见过。

  街巷里的谈资又多了许多。

  方才在酒肆里打听事儿的书生们是知秋堂长安分舵的弟子装扮的。听身旁咫尺间议论自家大公子,他们默不作声,细细揣摩着真伪。末了,几人互看两眼,掏出铜板叮叮当当洒在桌面,随后起身往西市兰绫教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