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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的兰绫教坊空前恢弘堂皇，坐落在长安西市街区，照得半条街亮若白昼。可若是轻身功夫上佳之人跃到半空里往下看去，便会见整个兰绫教坊呈一个回字，环绕着那株古桃树。沿街的外侧灯火通明，可圆心处却有一角并未亮灯。
这处房舍不大，却围了一圈雕花游廊，无形中把这里保护了起来。若没人引路，等闲宾客进不来，待得夜里纱帐一放，更是挡得严严实实。
有外面一水儿喧闹的房间作掩护，若非有心之人，任谁也不会注意到京城第一教坊之中竟还藏了这么一处所在。
油灯如豆，幽幽晃晃的，只可勉强看得清室内景象。昏黑的室内人影攒动，大约摸三五人，大都穿着暗色的衣裳。等了一阵，忽有一桃色衫子的人步伐急急走到房前，左右看了看，见未有人注意，开了门闪身进屋。
屋里人不希望被人看到，却不曾想，他们费心布置的帐幔也掩住了窗外的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立在那里，悄然无声，注视着里屋一举一动。
“第几个了？”桃色衫子的女子一进屋便揭了面帘，问道。
竟是红鸾。
屋里其他人见都到齐了，再不会有别人来，便也把面纱掀去，露出本来面目。除了几个小厮装扮的之外，其余二人竟都是女子。
挽风先松了口气，拿手扇了扇风：“今年的第二个。这大年下的，眼看都要到正月了，真是晦气！”说着嫌恶地踢了踢地板上一物什。
沈灵均在窗外隔着纱帘看不真切，忍不住凑近了些，轻纱迎着晚风抚弄在他前额，痒酥酥的，可他却不敢挠。
借着惨淡的灯火才约莫看清，地上似乎还躺了个人。看着身量瘦小，应当也是名女子的身体。
可这具身体却毫无生气，被挽风纤足轻点了点便软塌塌地翻了一面，恰好仰躺，脖子一歪，脸侧了过来。她肌肤呈一种极不正常的青灰，青紫血丝密布，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正好对上了沈灵均目光。
是一具死尸。沈灵均当即屏住了呼吸。
红鸾烦躁地叹了口气：“怎么搞的！正月里太极宫设宴，干爹原想着让她一舞倾城，然后风风光光送入内宫，好在陛下身边再添一个我们的人。这下可好……这不明摆着搅乱咱么的计划么！”
挽风道：“实在不成，随便找个人顶上去。左右她这支舞不难，莲步坊的姑娘们会跳的不在少数，总不会毁了干爹给陛下的贺礼。”
红鸾摇头道：“我岂是在担心这支舞！就算宁月死了，总有替代的。只是这丫头……”说着她蹲下身捏着女尸宁月的下颚，端详那张娇艳无方的脸蛋，可惜地叹了声：“我们都在她身上喂了那么多年的毒了，原以为这次能成的。谁想也这么不中用！”
“姐姐别气馁。这么些年，试药失败死去的‘彘儿’不在少数，左不过又是个废弃的试器罢了。”挽风抚着红鸾的背好声好气地安抚：“从头再试，咱最不缺的便是这些姑娘们。”
“说起来……”旁边一直没说话的珠雨咬着唇开口：“寻根究底，还是咱们的药不好！若是不能配出真正的‘孤鸿羽’，往后这样的失败只会一再发生。浪费‘彘儿’罢。”
听到“孤鸿羽”，沈灵均心念动了动。
红鸾冷笑：“想要配出真正的‘孤鸿羽’谈何容易！若没有药王庄的独门秘方，那便只能盲人摸象，仿着药性一点一点去配、去试！这么多年，我们配出像样的药了吗？还不是没伤着别人却先把自己毒死了！”她说着便恼怒了起来，随手拎起一个铜香炉往宁月身上砸过去。
香炉质硬，砸在尸体额角，闷顿地“啵”一声，女尸脸上应声裂了个豁口，暗沉沉的血肉翻开，一些血尚未凝，沿着滴下来，流到地毯上。片时，竟将地毯灼了个坑进去。
珠雨和挽风忙拉着她：“姐姐当心！彘儿的血可毒得很！”
红鸾接过侍女递上来的茶，抿了一口，当即摔到桌面上：“都放凉了！蠢材。”说着，捏起那侍女脸颊：“你们一个二个，专与我过不去是不是？”
“姐姐，罢了。”挽风握住了她的手，随手挥了挥叫那侍女下去，温声道：“何苦和小丫头子置气，气出了皱纹多不值当。明日，您还得伺候大理寺那沈大人不是么！”
红鸾怒气稍平，抬眼看了看她，挽风轻笑道：“说起来这沈大人也是个有趣的，家里父亲亡故，丧期才几日啊，他便来咱们这儿享乐。也无怪这些年，朝野上下参他的那么多。若不是有齐老太师替他挡着，都不知削爵几回了。”
“沈灵均他爹死了？”红鸾诧异道：“我怎的不知道！我还以为前些日子他离京是为着查案，原是回家吊孝去了。”
挽风道：“是吊孝，但查案也不假。”
红鸾狐疑道：“什么意思？”
“姐姐，”挽风靠近了她，“我听闻，那沈老爷无病无灾，身上也没有受伤，却是无端过世的。阑州城里都传他造业太深，被上天收了去呢！”
红鸾道：“上了年纪的人，毫无征兆骤然离世也是常事。”
“可重要的是，咱们这位沈大人回去偷偷验过，得出的验尸结论竟是，中毒身亡。”
“什么？”红鸾蓦地起身。
与红鸾一同心惊的，还有潜伏在外间的沈灵均。他不过是让冷兴稍稍放出了点风声，都没传出沈府，阑州城也没人知晓。消息，竟悄然传入了京中。
沈府中，怕有内鬼与京城关联。
红鸾心绪激动，强压着声线：“沈家老儿尸体既毫无痕迹，怎就能断定是中毒？”
挽风道：“我也不知，但大理寺的论断，总归不会有差。”
珠雨听到此，不禁兴奋道：“姐姐，那这种毒杀，不就是我们一直以来想要研制的……”
“孤鸿羽！定然是孤鸿羽之毒！”红鸾一拍桌：“知秋堂里，有人会配这种毒！好哇，当年干爹千方百计问沈阕要这配方，那老东西总是推三阻四，这下倒好，自己死在这毒物之下，真真是老天有眼！”说着，她痛快地笑出声。
挽风迟疑道：“只不过……会这配方的人会是谁呢？”
红鸾道：“应当不会是沈熹。沈熹虽也有心杀他兄长夺了知秋堂，可他早几年便与干爹合作了，这些年他们给咱们准备药引也算积极，如果他有配方不会等到今日都不拿出来。”
“那还能有谁？”珠雨皱了眉：“沈阕得罪的人不少，要杀他的都能排成长龙绕长安城一周。”
红鸾嗔笑着敲了她一下：“平时见你聪明，关键之时倒犯了蠢。孤鸿羽之毒何等厉害！若想要人看不出任何痕迹地死了，只有一个办法，”说着她嫌恶地踹了宁月尸身一脚。她又道：“那便是先以自身为皿，每日服用恰到好处的毒，然后和他人交媾，把毒通过自身度到那人体内，神不知鬼不觉，日积月累，到了一朝毒发暴毙，便什么也查不出来。”
珠雨眼睛一亮：“是了！这么一来，惟有沈阕的妻妾方有下手之机！”
红鸾冷笑道：“明日便传书给干爹，让他告诉沈熹，把沈阕那个老婆给抓到长安来，关着严加拷问，必要叫她吐出药方来。”
挽风叹道：“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早知如此，前些年便抓她来才好。没得浪费了这么多‘彘儿’。费钱费药不说，调教她们也花了不少心思，结果没一个中用的。”
红鸾嗤笑，掐了她脸蛋一把：“弄死这许多人，你竟能说得那么轻巧。你也不怕遭天谴！”
挽风昳丽的脸上笑容晦暗不明：“咱们这可是为了未来的陛下尽忠效力，哪个敢叫我们遭天谴？天若真有能耐，只管招呼我来！”
她话音未落，天际一道绚烂明亮的闪电，随即一记惊雷响彻半空。
屋里人都惊了一跳，轰然站了起来，却不是为着雷声心惊，而是一霎闪烁的电光，照亮纱帐通透，将窗外伫立的一道人影映在了帐子上。
沈灵均心下暗叫不好，忙矮下身子，手一撑翻过游廊，便听见同一时间厢房门打开，几声兵刃出鞘的龙吟。
沈灵均翻过了栏杆，却并未当即跃下，而是壁虎游墙般贴在游廊的底部听动静。
谁知屋里人发现他行踪追了出来，却纷纷在门口驻足，面朝着一个方向，屏息凝神、剑拔弩张，谁也没说话，似乎在与某个人峙立。
沈灵均微感奇怪，探了探头，可是他潜藏在人脚下，什么也看不见。
静了须臾，那不远处之人率先开口了，声音清亮，却没好气：“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
沈灵均听这声音手猛地一抖，险些直接栽下去。
红鸾几人抢出门去迎面碰上的，竟是苏兆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