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62章 枕孤鸿·62 六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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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几个时辰前,兰绫教坊密室内。

  头顶传来几声不合时宜的颤动,像是有人的脚步声。红鸾吓了一跳,与其他人纷纷抬起头看,只见上方漆红的木板细微地抖动,落了一抹灰。

  “怎么回事?”她压低了嗓音,有些紧张地问旁边贴身的小厮。小厮支支吾吾,显然也不清楚,红鸾怒蹬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废物!我提着耳廓子命你们这几日歇业、歇业,全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没……没这回事!”小厮战战兢兢:“这几日的确是闭门谢客,便连莲步坊、卧雁居都停业了,就怕有人来。”

  “那上面的动静是怎么回事?”红鸾怒气冲冲。

  小厮嗫嚅着吓得额前冷汗岑岑,半句话不敢答。

  红鸾火气更盛:“再过几日便是上元宫宴了。若到了那个时候还交不了货,干爹发起怒来,咱们三家谁能讨得了好?”

  她皱紧了眉,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他们此时正处在兰绫坊地底的一处暗室里。地方不大,却常年黑暗潮湿。等闲是不会到这里来的。通常是坊中的话事人谈论些极为私密之事,或有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事情才会来此。

  而此时,兰绫坊、卧雁居、莲步坊的三名坊主都聚在这暗室的前厅,各带了女使和小厮,守着暗室里间那扇陈腐的小木门。

  挽风叹了一口气:“姐姐,你稍安勿躁!”

  “呵,干爹生气只管找我说话,你们当然不怕!”红鸾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即便往日里三家同气连枝,可到了如今这节骨眼上,她口气也冲了起来,看着挽风:“我还没找你呢!你送来的人一个比一个不中用!宁月让你调教几日死了也就罢了,那个叫阿柔的,原先看着像是个好苗子,本指望此次让她作首舞,谁知道,这两日莫名其妙地也病了。”

  “郎中看过,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宫宴前是铁定不能好的了。一个个的尽出幺蛾子,一连折损两个舞姬,眼下‘孤鸿羽’又毫无进展。等到了宫宴那天,你们让我拿什么去跟干爹交差?废物!”越说越气,红鸾忽然撒气般反手抽了方才那小厮一耳刮子。

  宁月和阿柔的事情确实出在自己手里,红鸾这么说,挽风抿嘴低下了头,没反驳。

  珠雨看了看两位姐姐,小心翼翼道:“红鸾姐姐,你莫急。咱们这不是抓来了那个苏兆晚么!有他在,‘孤鸿羽’怎么着也是能做出来的。”

  红鸾焦躁地出了口气,“谁知道那绣花枕头有那本事没有!”

  “说谁绣花枕头呢!”她们自顾自说着话,却不想里间的木门开了,苏兆晚悠然自得站在门洞里。身后药炉上沸着不知名汤药,他随手捻了一枝剧毒的血棠花把玩。

  自己在这儿着急上火,他反而慢条斯理地磨洋工,红鸾着实心头冒火,又暂时不敢太得罪,索性别过头去。

  挽风八面玲珑,登时站了起来,笑得如沐春风:“苏公子可是配药累了?我叫人给您准备些茶点。”

  苏兆晚半分不客气:“是有些累。那我要上好的西湖龙井,八分烫的水烹煮,里头浸上果脯蜜饯儿。茶点要西域进的乳酥甜杏仁和东海的蟹粉蒸菱糕。果品么,就要鲜沙橘、冻荔枝和黄金枇杷吧。皮皆要剥好的才成。”

  “你怎么不上天?”红鸾忍无可忍。

  “哈,眼下是你有事情求着我!想让我给出自家的秘方,又不以礼待我,说破了天你都不占理的。”苏兆晚抱着臂膀看着她:“才吃你点儿东西就嚼舌头!”

  红鸾霍地站了起来:“小贱人!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剁你一条腿看你老不老实。”

  苏兆晚面色白了白,随即挺起胸膛:“你敢剁……我便敢在你药里做手脚。你要悄无声息毒死人,我偏让他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你要避人耳目,我便有本事让每个摸过这药瓶的人都气血凝结毒发身亡,不信试试看!‘孤鸿羽’你只能指望我,倒要看看你该老实还是我该老实!”

  “你!……”

  红鸾简直气结,挽风登时上去拉住她,一面安抚一面强笑道:“姐姐和公子玩笑呢!不就是龙井么,有,有的是!”

  苏兆晚嗤笑一声,随手将被他捏掉了花瓣的血棠花丢到桌上。

  桌旁坐的人登时面色一变,起身仓惶躲开,生怕被沾上鲜花的毒汁。

  “我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守在这里能顶什么用?忙又帮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炼毒要吸你们的精血呢!”说着,苏兆晚噗嗤地掩嘴笑了起来。

  珠雨忍不住了,反唇相讥:“就会说嘴!还什么药王庄少庄主呢,配了这么些天了连药的影子都没看着!我看你八成就是来我姐姐这儿骗吃骗喝的吧?”

  “小姑娘,话可不是这么说的。红鸾姐姐将我请来制药,却毫无诚意,连基本的药引子都没备。我再巧,又怎么作无米之炊呢?”苏兆晚说着,冲着红鸾挑眉一笑。

  “你什么意思?”红鸾冷冷看着他。

  “我的意思,你又何苦明知故问?”

  二人无声地对视了片刻,红鸾从鼻子里哼了声,按下了怒意:“原是因为这个!那苏公子早说呀。”说着,她拍了拍手,向身后喊道:“来人!”

  即可便有人领命去了。

  片刻,暗室外的甬道内窸窸窣窣的,小厮驱着一群小小的身影,鱼贯而入,涌进暗室前厅来。窄小的地方登时变得拥挤。

  苏兆晚咬紧了下唇,借着暗室内微弱的火光,心中暗暗点着进来的人数。

  数量没错,不多不少共计一十三人。

  这十三个,便是当日阑州城中,被人偷走的那些六龄稚子。

  红鸾瞥了眼这些被折磨得似鹌鹑一般的孩子,转向苏兆晚:“苏公子,如此,药方可齐了吧?”

  苏兆晚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随即,他启唇浅笑:“兰绫坊不愧是帝京第一教坊,连‘孤鸿羽’的药引子也能这么轻易地弄来!”

  “哼,不敢当。”红鸾皮笑肉不笑,“如何,苏公子,还需要我们再配合些什么?可要我们将这几个稚子的心替你挖出来省得脏了您的手?”

  “不……不用!”苏兆晚眉心一跳。

  兰绫坊当真是个魔窟,这里头的人皆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随随便便就说出什么剁手脚、挖人心的话。

  苏兆晚跟她对峙久了,渐渐有些绷不住,胸膛里打鼓。

  “让他们进来就好。”说罢,他转身走进里间。

  红鸾一使眼色,小厮手里皮鞭抽响。孩童吓得一个激灵,慌忙争先恐后地哭着往里间里扎,有一个小男孩儿跑得急,被门槛一绊登时扑了进去,苏兆晚下意识伸手去接,俩人噗通摔了一跤。

  “苏公子,那便等您的好消息了。”红鸾轻笑,那扇散发着腐木味的门,又关合了起来。

  苏兆晚登时肩头一松,靠在了桌角,吓得直抖。

  疯了!他们当真是疯了。兰绫坊,还有红鸾她们在宫里的那个什么“干爹”,全都是疯子,禽兽。

  苏兆晚闭了闭眼,无意识地将怀中那个孩子仅仅搂住。小孩儿被他捂得难受,挣扎了一下,奶生生喊他:“大哥哥!”

  “嗯?”苏兆晚才回过神来,脸颊上还挂着一滴泪,愣愣盯着他。

  小孩子也看向他,突然伸手抹了一把他的脸。

  苏兆晚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后仰,拉开点儿距离。

  这孩子生得粉团子似的,白嫩灵动,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衣衫虽然都是粗布缝制,可是针脚细腻,绣纹精致,显然虽非富贵出身,却也是被家中母亲珍爱的宝贝。

  不知为何,看着这男孩,他竟想起了那年沈府偏屋里的沈灵均。

  男孩儿忽然眯起眼睛,冲他灿烂一笑,脆声道:“大哥哥不哭。呼呼毛,吓不着!”一面说,一面伸出小肉手拍着苏兆晚。在孩子眼中看来,苏兆晚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抓到这地方关起来的。

  他脸庞圆润,蹭得脏兮兮的,眉心处却有一抹暗色的朱红。

  这是那日仁心盛典,沈府开门义诊时在他们脸上点的朱砂记。苏兆晚伸手一碰,沾了些朱红在指尖上。

  朱砂里明显泛着青色。与他指甲里夹着以备不时之需的“循蜂”别无二致。

  得亏了兰绫坊苛刻,这么些天,连把脸都不给孩子洗。

  他定了定神,扯了一叶纸,挨个儿从孩童脸上,把残留的朱砂印迹刮了下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