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枕孤鸿>第77章 枕孤鸿·77 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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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春了,雪化了。大理寺少卿苑池塘里的枯荷也冒出了尖尖角来。

  初春水满,横贯长安的内河丰沛起来,蜿蜒从城外流经,绕过几折农家,流到城里来,潺潺沿着白玉石板河道灌入了逢剑山庄。

  落蝉捧了一把水,看它一滴一滴,漏过指缝珍珠似的坠回河中,又匆匆流走,夹着几瓣早开的桃花。

  “落蝉大人。”

  落蝉回过头,身后站着个人,是逢剑山庄的家丁,年岁不大,脸上却布满了褶皱,发如银丝。落蝉认得,这是当初她住在这里时,透过门缝瞧见过的那张脸。

  “冯管家!”她点了点头。

  “姑娘对这玉带河感兴趣?”

  落蝉笑了笑:“当初只是觉得奇怪。逢剑山庄一个江湖门派,即便财力再高,怎的能用和汾王府一般的规格,造自己园林中的山水,甚至还用玉石铺河道,岂非僭越!后来才明白,这应是一条连接王府与山庄的密道。方便汾王爷夜间随时出入此处,是也不是?”

  冯管家抿嘴微笑,低了头,依旧是那般不亢不卑:“大人智谋胆略异于常人,大理寺果然藏龙卧虎。有您和沈大人这样的人庇护长安,冯家上下倍感安心。”

  人精。他没有正面回答落蝉的问题。

  落蝉也不在意,反正案子已经结了,她今日不过是大理寺休沐,过来看一眼。

  落蝉道:“冯家旧案昭雪,怎么,冯峦还是不肯回来住么?”

  冯管家目光低了低,有些落寞:“少庄主心慈,眼见着那么多条人命,一时接受不了自家曾为汾王做过事。且由他罢!他一日不回来,我一日替他料理这府邸就是了。”

  落蝉点点头:“我去京兆府看过他了。他过得很好,新府尹上任后,他与他那好朋友林光都提为了侍卫教头。您放心。”

  枯叶新芽,水声细密,逢剑山庄幽雅静极。那条白色的河道无声地延了出去,最终的去向,便是已被封禁的汾王府。

  出了这扇大门,京城中不约而同地都不再敢谈论起那名噪一时的汾王府。

  刑部和大理寺将查清的案件卷宗,并一应物证人证呈交到明德帝的大殿案头时,明德帝只是黯然,冠上的冕旒垂下,看不清帝王面色,只有微微颤动的珠玉似在替他低诉他此刻心底的波澜。

  陈情后,沈灵均与夏栀便先后退了出来。没人知道后来在金殿中又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陛下将自己关在了御书房内,不言不语。

  过了几日,汾王府一夕之间被抄,一应关联人等全都锁拿下狱,牵连下马的除了京兆府尹柳呈,还有远在阑州的县官。

  朝堂风动,吹到了民间,不敢明面上谈,便只剩下些捕风捉影的秘辛谣传。

  说起来,沈灵均奉旨,以少卿身份回阑州城查抄知秋堂,算算日子,也应当快到了罢!

  初春料峭,冷不丁凉飕飕的风便灌进衣领中来。落蝉正出神,不妨打了个寒噤。天也不早了,先前还约了齐老太师要问些功课,晚了不敬,她忙将绒衾裹了裹,告辞出去。

  阑州城,知秋堂沈府。

  西北的春季,只会比寒冬更加阴冷。圣旨下了两个月了,陛下愈是悲怒交加愈是雷霆手腕,将京中该处理的如快刀斩乱麻,处理得干净利索。到了如今,便只剩西北边陲,让沈灵均捧着一纸诏书,回乡料理。

  这是他短时间内第二次回到阑州城,却见天翻地覆地换了容貌。县官落马,新上任的看得出是个性情偏冷、不惜张扬的主儿。原本沿街花团锦簇似的闹市摊贩,被统一归到一处管制。使得进城大街宽了许多。

  走了一阵,苏兆晚忽然道,“咦,我知道哪点看着不同了!”他指了指街边的铺面,“咱们离开不到一年,怎的如今阑州城多出了许多的医馆药铺?”

  他骑在一匹温顺的青骢马上,用不着抓着缰绳也稳当,因而好奇地四下里张望。

  沈灵均道:“阑州地处西域,又比邻楼兰城,是通商要道又是奇珍药草盛产之地。医庄药庄林立,本是应当的。”

  从前知秋堂一家独大,用尽各种手段打压其他医药家,不是被排挤得无法生存,便是被知秋堂吞并占据。久而久之,整个阑州城除了知秋堂,竟而医药铺寸草不生。如今知秋堂没落,沈家参与汾王党争已然被拔除,剩了个空荡荡的庄子。其他药行如野草,见缝便生,又占着产地优势,一时间开了好几家。

  明德帝仁慈,沈家犯罪,没有牵连沈灵均,也恩准他所请,将知秋堂吞没的悉数析出其名下,将各家家财信物归还。如今,该来查抄知秋堂沈府了,他也不遣旁人,让沈灵均亲自来办。

  这摆明了有心偏袒他。

  倘若沈灵均在查封之余,想要留下些什么,或放走什么人,明德帝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火,届时回京奏报便好。

  “灵均,你不进去么?”

  站在沈府门前,苏兆晚轻轻碰了碰他。

  沈府如今大门洞开,寥落破败,一派萧条景象。里头依稀可见瓷器碎片、扯破的绫罗散落一地。可见,沈熹他们匆匆被带走时,大约被乞儿们冲进去洗劫过一通了。

  沈灵均没什么表情,抬脚往里走。

  随行一并来的除了冷兴卫凌外,还有大理寺的官兵、录事。沈灵均进去了,他们便也取出记簿和封条,开始逐一房间清点查封。

  沈府院深,往里走便是厅堂,门窗被砸得残破,值钱的家私古董早没了,剩下块写着“信义四海”的牌匾歪歪斜斜挂那儿。沈灵均看了,冷笑一声,又去看别处。一连路过他自己的三省居、沈熹的蕉下汀、沈夫人的安寿堂……都不曾停步。

  不觉间,他的脚步将他带向了整个府邸最偏僻之所在。

  这地方,比奴才住的还尚且不如,方位很不好,夏日酷暑、冬日苦寒,还有一口黑洞洞的深井。是苏缇生前与他居住的偏屋。沈灵均直勾勾地看着早已塌了半个屋顶的旧房,默然许久。

  他从前一直不懂,为什么沈阕待他娘儿俩那般苛刻,时而看向他的眼神直可称为“怨毒”。眼下想明白了,原来沈灵锡过失之前,沈阕始终以为沈灵均是苏缇与汾王所生的孽种。只因着苏缇腕子上从不离身的那串蓝色手珠,与汾王手里的别无二致,就仿佛是一对儿。

  当初苏缇本就是沈夫人做主,从京城兰绫坊买来的姑娘,为着显她贤德。苏缇当初从药王庄逃走,是怎么辗转逃到长安,已然无从得知。只知道她被汾王一党盯上,多半就是因着这避毒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汾王接近她,用足以以假乱真的假珠子换走了她的避毒珠,又想办法将她安插进沈府。原以为能够手执避毒珠的,多半是药王庄的什么大人物,要不就是苏家的少主。而当他发现苏缇并无用处时,便冷酷地将她一脚踢开,任由她在沈府受尽折辱自生自灭。

  不过,也因着沈夫人与汾王的关系,知秋堂到底攀上了汾王府这高枝儿,还借势屠了药王庄,当真抓回来了人家的正牌少主。

  这样想着, 忽然他眼神不受控地飘向不远处,是当初关苏兆晚作药人的牛棚。

  他一向稳重,从未失态,此刻却觉得心底里源源地涌出极深、极寒的刺痛感。猛地他捂着心口,就要蹲下去。

  忽然,落到一个怀中。凑得近,鼻端丝丝缕缕的都是叫人安心的蜜香。苏兆晚轻轻搂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在他脊背上轻拍安抚。

  他的手缓缓滑了下去,牵起了沈灵均的手。

  “别看了。走吧。”

  儿时埋在心底深处的恶寒,自沈灵均离开偏屋,兀自久久不能消去。心里酸苦,带着腿脚也踉跄起来,他右膝旧伤应时发作,沈灵均闷哼一声,握紧了苏兆晚的手。

  苏兆晚将他扶着,就近拐进沈府祠堂,随便找到个破蒲团让他歇息。

  沈灵均面色有些苍白,微合了眼,靠在石柱上。苏兆晚给他揩干冷汗,搜肠刮肚地想些话来逗他笑。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忽然苏兆晚道:“你们阑州城的小偷真有意思,连人家祠堂里的法器都要?”

  沈灵均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供桌上列祖列宗灵位也被砸的乱七八糟,就沈阕的幸免于难,还坚挺着。旁侧台柱上却空了两个位置,柱子木头是桃木,被劈得从中间裂了开。

  沈灵均道:“早就没有了。我记得,那上头原本是放着两只降魔杵。从沈老爷过身之后就被去掉了。应当是夫人干的吧。没猜错的话,那两根降魔杵,镇的是沈灵锡的魂,怕他回来追魂索命。”他嗤笑:“沈阕,亏心事做多了。”

  苏兆晚抿嘴笑道:“镇沈灵锡的灵,一根降魔杵便也足够了。藏族法师的法器贵且不好求,他巴巴儿地弄两根来,可见心里有鬼。”

  他玩笑着,沈灵均的面色陡然变了。他撑着站起身来,抽出佩刀一挥而下。

  供桌左侧的桃木台柱被一削两瓣,里头露出一块鲜红色布片来。质地厚而柔软,是极贵重的蝉翼纱,上头用软银丝绣了只栩栩如生的小老虎。

  沈灵锡属虎。这是他当年贴身穿着的肚兜。藏族法师说过,镇灵法器,需压着亡魂生前贴身之物,方能钉住他的魂。

  沈灵均刀锋翻转,向着另一方台柱劈过去。

  只听飞珠溅玉声,冰蓝色珠子霎时间从桃木内滚落出来,满室跳动,莹莹光华像是吸了天湖之水。

  这一处柱子,要镇住的是苏缇的魂。

  “铛啷”一声,沈灵均佩刀落下。他死死盯着那满地乱滚的玉珠,这是他母亲生前贴身佩戴的,从不离手的玉珠。

  他只觉得心里疼得呼吸不上来。抬眼,沈阕的灵位赫然对着他,牌前香炉里依稀腾起几缕薄烟,不知是呵责还是嘲弄。沈灵均看着,眼前却是沈阕那张脸。那张平日里责骂他、苛待他,用三尺家法打断他腿时,沈阕木然冰冷的脸。

  忽然伸过一只手,将香炉并红烛杯盘猛然一掀,叮当脆响,桌案上的贡品拌了香灰摔在地上,砸的稀烂。

  沈灵均一愣,便见苏兆晚赤着脚直接站上了供桌,把沈阕灵牌一脚踹翻,转过身来。

  他裸露着双足小腿,白如皓玉,脚趾甲肉粉色圆润饱满,察觉到沈灵均的目光,得意地轻轻翘动。

  “阿晚,你……”

  苏兆晚定定看着他,手却爬上了自己衣领,将系带一根、一根挑松,脱下,他衣服像波浪,滚到供桌上,又滑落下来。慢悠悠的。

  片时,他脱得一丝不挂,细细的手指挑着亵裤,突然一松,罩在沈阕灵位上。

  苏兆晚噙着一丝媚笑,轻声曼语:“沈灵均。想不想当着你爹的面操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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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灵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