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莫问春去处>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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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逐月自信张扬的神色在听见余瀞的名字时,突然暗了下来,眼神极其冷漠的凝视着商泽,仿佛商泽再提一次余瀞的名字,下一刻就会让他身首异处。

  "什么?"

  邹漪惊讶地看向秦逐月。

  秦逐月在商泽与邹漪的注视下,眼神有些狰狞,嘴角却渐渐露出极淡的笑意。

  "若非旧识,今日邹族长想安然无恙地站在我面前,怕是半分可能也无。"

  秦逐月看了邹漪一眼,脸色虽冷,但眼底翻腾的杀意仍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我和余瀞,算起来还是远房的亲戚。只是时隔多年,他应该也不记得我了。"

  再说,他如今名字已改,相貌应当已与往时不同,就是今后再见,怕也是相对两无言。

  "孤会知道这件事,也是当时余太医被掳..."商泽下意识看了一眼邹漪,看他身子晃了下,决定改个说法。

  "当时余太医自愿跟着邹族长他们回部落的那几日,陛下亲自着手调查,查出这其中有梁氏做的手,但也有秦家的协助。陛下也听说过大当家的事迹,担心余太医受伤,于是再继续深入一查,这才发现原来余瀞的祖父秦中桓,竟是你父亲秦自扬的堂伯父。"

  当时余瀞让任克渊回宫禀报商玨他会随邹漪回九黎部落之事,也想让商玨查清这幕后指使究竟是何人,顺藤摸瓜竟查出了这段。

  只是商玨当时仍有疑虑,纵然余瀞与邹漪有过约定,也无法保证幕后之人就能保他全须全眼的离开,这当中定然还有他们不知晓的内情。

  "没错,余瀞的祖父与我父亲还有这层关系,但旁系之间,感情十分生疏。尤其是我父亲这种唯利是图之辈,从以前便看不惯余瀞的祖父他们出钱出力舟车劳顿的四处义诊,也担心亲近之后会被劝募,几乎不曾往来。时隔多年之后碰面,还是宗族祭祀,不得不的情况下才见的面。"

  秦逐月嘴边衔着讽刺。那是他以往被禁止踏入的场合,甚至被抹去存在的场合,但今时今日,就是他把秦家踏平了,也没有人有胆子敢出来违抗他。

  "我就是那一次遇见的余瀞,也是唯一的一次。"

  秦逐月回想起与余瀞在秦家祖宅遇见的那一次,或许是他被禁锢在那个名叫秦无的躯体中,初次感受到温暖和光。

  当时,他七岁,余瀞也才九岁。

  在所有长辈与府中男丁都前去参加宗族祭祀的日子,他脚被打伤,出不了门。虽是如此,他就算是没有负伤,秦自扬也不会让他出门。

  秦无,这个名字就是在提醒他,对秦家来说,他一个下人生下的孩子,能让他冠上秦家的姓就已经是种仁慈,名字再怎么高尚,也无法掩饰流着卑贱血液的事实。

  他的生母生下他不久便过世了,之后都是一个府里的老嬷嬷照看他,老嬷嬷虽然照顾的还算尽责,但毕竟年纪大了,总是有不周全的时候,再加上府中其他人总是对他肆意欺凌,动辄打骂,他若是反抗,就会被打得更惨。腿,就是这样伤的。

  那日他原本是想趁着府中众人都不在,奴仆婢女也不会管他死活,他想将自己投进庭院里的湖中淹死,却在正要踏出脚步时,被身后一股不算小的力道扯着往后倒,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跟他一样也还是个孩子,看着却比他年纪稍长。

  "你跟我来。"

  这个哥哥拉着他就要往自己房里走,却在看到他脚上有伤的时候,提醒他:走慢点。

  两个人进到房间后,这个哥哥先将门给锁了,再带着他去椅子上坐好,接着往自己带来的行囊与箱子中翻找了一阵,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摆在桌上。

  "你别怕,我叫余瀞,我外祖父是秦中桓。"余瀞将木盒打开,里面是外祖母给准备的一些急用药,伤着冷着或是发热头疼都能拿来暂缓症状。

  其实他当时根本不知道秦中桓是谁,只是因为余瀞对他温柔的态度,他才放松下来。

  余瀞见秦无有些畏缩,不敢开口,于是耐心的与他说话。

  "你是秦无,对吗?"余瀞来之前曾从外祖父那儿听到一些有关秦自扬与他府上一些事,秦中桓原只是想让他留意周遭,没事就待在屋里别出去,没想到余瀞刚刚站在窗边往外看,见到那个应该是外祖父口中可怜的孩子秦无站在湖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安,连忙跑去后,发现真如他所想那般,秦无好像真的想跳湖自尽。

  "你、你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秦无抬眼,怯怯的问。

  "我外祖父提过你,说你是我们这辈里,长的最好看的一个娃娃。"也是,最可怜的一个。

  余瀞盯着秦无看了下,他的脸虽然有些瘀伤,但仍看得出是个粉雕玉琢的漂亮娃娃。

  那些人怎么忍心这样对待一个孩子呢?

  "秦无,你的脚伤还没退红,我先帮你敷一下药,待会儿剩下的都让你带走,你每天换着敷,很快就会好的。"

  秦无看着余瀞专注帮着自己敷药的神情,他忍不住问。

  "哥、哥哥,你是大夫吗?"

  余瀞听到秦无的问话,灿烂一笑。

  "我不是,不过我外祖父是很厉害的大夫,以后我也要像他一样,帮助很多人,救很多人。"

  这么多年过去,秦逐月在午夜梦回之际有时还是会忆起余瀞说过的那句话。

  所以,在那之后,当他得知自己就要被送到西祁国去,他也曾经在心底想过,若是那时候能再见到余瀞,秦逐月想问问他:

  "哥哥,可不可以也帮帮我?可不可以...也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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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中桓看向邹漪,语气虽不冷不热,眼神却凌厉如刃。

  "若不是余瀞救过我,邹族长以为,我会让一个普通的大夫进部落帮你们医治后还能活着出山吗?"秦逐月说。

  邹漪这才真的起了一身冷汗,原来,所有的事情秦逐月都了如指掌。

  邹漪心想,就连之后余瀞为他们配药方,替他治疗手臂,甚至让他有迹可循跟踪送药之人进了映雪楼,大概也都在秦逐月的掌握之中。

  "邹族长与睿王爷想在我这映雪楼查的事,要让我一五一十的全盘托出也不是不可,我就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商泽看着眼前的秦逐月,突然有种摸不透的感觉。

  "只要邹族长把我倒的这几杯酒都喝了,我便同一开始约定的那般,答应你们提出的任何事。"秦逐月笑了下。"不过,若是邹族长喝出个万一,那可不能算在我头上。"

  "你────!"商泽发现他与邹漪算是误入了这个圈套。

  秦逐月与商泽没有过节,所以他不会动商泽,但他现在是存心要折磨邹漪。

  想出掳走余瀞这法子的人,秦逐月已经让他们都归于尘了,但就算余瀞是自伤,秦逐月也要让邹漪为余瀞受的这点伤,付出些代价。

  代价不大,死一回而已。

  "我喝,请大当家一定说话算话。"

  邹漪说完就要伸手拿酒杯,被商泽一把扣住。

  "邹漪,不能喝。"

  "王爷,你不是才跟我说秦逐月不会傻的在这时候毒死我们吗?放心,我不会死的。"

  邹漪发觉商泽扣着他的手竟有些微微地轻颤,反手回握了下,想让他安心。

  他不会让自己死在此处,他可是九黎族少昊部的族长。

  邹漪端起剩余的酒杯,一杯一杯的灌入喉内,商泽在一旁看着两掌不断的收紧,瞪视着一脸怡然自得的秦逐月,心中不停的咒骂:疯子!

  当邹漪放下最后一个酒杯,他半分醉意也无。

  秦逐月倒的这酒并不醉人,邹漪未受伤前酒量也算佳,所以喝下这一轮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过了约莫半刻钟,邹漪忽然觉得气血翻涌,浑身燥热不已,整个人头重脚轻,昏昏沉沉的往前倒去,模糊间似乎坠入某个温暖之处,很快的他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邹漪!"

  商泽起身接住了他滚烫的身子。

  "你酒里究竟放了什么?"

  虽然一开始便知秦逐月在酒杯做了手脚,若这全部由商泽来喝,他这长年往来大江南北的身子早已练就百毒不侵,但没想到邹漪却中了秦逐月的圈套。

  这下好了,余瀞花了大把时间和心思把人给救活了,却让他一时不察,又要给毒死了。

  余瀞知道肯定会埋怨死他。

  "放心,只是放了点入门四时欢。"秦逐月笑回。

  "入门四时欢?是春药?不是毒药?"商泽一听,脸色稍微缓了过来,但下一刻听到秦逐月说的话,商泽脸色又凝重的起来。

  "入门四时欢虽然只是春药,但对邹族长,是毒啊!他不是正在服用余瀞开的方子吗?有那么几味药就是会作乱啊!"秦逐月刻意语重心长的提醒。"不过睿王爷放心,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你!"商泽无法与秦逐月继续在这儿讨论药性影响这件事,当务之急,他必须找人来给邹漪治疗。

  商泽将邹漪打横抱起,快步的往房外走。

  "齐四,送客。"

  秦逐月轻声一唤,外头的齐四便将房门打开,领着商泽与邹漪下楼。

  "王爷,您的马车已在门外等候,小人在此止步,不再远送。"

  商泽停住脚步,冷冷的对着齐四丢下一句:

  "告诉你们大当家,邹漪若活,秦家倾尽所有,须助陛下安定大齐,剿平乱臣贼子;邹漪若死,我商泽就是要与秦家兵刃相向,也定来取他狗命。"

  商泽说完紧紧抱着怀中的邹漪出了映雪楼,快速上了马车。

  方才他发现邹漪身子的热度降下来,却又逐渐的冰凉,商泽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在他身上,吩咐在马车外头与驭夫一起的伯岳:

  "你马上进宫去请陆云江!"

  这几日邹漪住在他府中,商泽记得闲聊时邹漪曾经提过,他的药方是陆云江帮着余瀞一起逐步调整,才开了现在他在用的方子,所以余瀞不在,应该要让陆云江来帮邹漪诊治。

  "王、王爷..."邹漪稍微恢复了些意识。"余大人说过...我的方子,恒生药铺...许、许老板...可以帮忙..."

  "好,伯岳,将许老板也一起请过来。"

  "属下遵命。"

  伯岳接到吩咐马不停蹄立刻去办。

  "邹漪,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商泽看着邹漪额上冒出的冷汗,伸手拿布巾帮他抹了去。

  "没事,有、有点冷...而已..."

  邹漪觉得自己从四肢到心脏都有股凉意从皮肤底下窜上来,让他不由自主的想往暖源靠,如此便在商泽的怀中越埋越深。

  "那你靠着我。"商泽将他搂得更紧。"已经去请陆太医跟许老板了,很快就没事了。"

  为了不让邹漪陷入昏迷,商泽一直与他说话。

  "邹族长,你还欠着我的愿望,别想趁着昏过去抵赖。"商泽说。

  "我...我那五千两可半分未动,还、还给您...还您就是了!"

  邹漪虚弱的扯了个笑,心想这人还真是不讲理,银子都没花出去,还要什么愿望呢?

  "诶!我借你银子,那就是你的了,君子一诺可是千金,本王爷不缺银子,只想要你替我实现心愿。"

  "好、好...那王爷...想要什么愿望...?"

  邹漪觉得那股寒意稍退之后,又涌起了阵阵的热潮,有些闷,闷的他有点难以呼吸,像是就要窒息一般不住地喘气。

  商泽同样也发现了他的异状,紧张的拍拍他的脸颊。

  "邹漪!邹漪!你怎么了?不能呼吸吗?"

  "王爷....我...呃、呃...."邹漪难受的似乎已经完全无法呼吸。

  商泽见到他这副模样,突然觉得心脏一紧,有些疼。

  顾不得其他,商泽低头将自己的唇附在邹漪逐渐失去血色的唇上,慢慢的帮他渡气。

  渡了一会儿,邹漪似乎才缓和下来,渐渐的恢复呼吸,沉沉的睡去。

  待邹漪睡了过去,此时商泽盯着邹漪紧闭的双眼思索了许久,慢慢低头将自己的额头与之相抵,轻声而又带着温柔地说:

  "邹漪,我的愿望,就是要你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