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塔格里>第12章

  递上拜帖的人是沈将军的嫡子沈长星。

  桑岚在春蒐时偶尔听见过几次对方的名字,据说当时这位沈小将军所狩猎物仅次于几位皇子,被炆帝大加赞赏,只是他当时不在现场,便也没见到对方的样子。

  还是后来,他从王府下人的口中了解到,沈家公子不仅承袭了沈老将军的一身武艺,又生得英俊潇洒,品行高洁,不知是京城中多少未出阁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沈长星将来访的时间选在了下午,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那时谢流庭恰巧不在府中,唯有桑岚携带着灼清、灼华两人两名侍女,与凌释一同在正厅中候着。

  春日午后的温暖宜人,有轻柔的和风穿堂而过,鸟雀掠过堂前又停驻在屋檐,璀璨的日光从宽敞的正门、半开的窗户落在桌沿、盆饰以及人的肩头。

  在满目和宜的春光中,桑岚头一次见到了这位传闻中的沈小将军。

  沈长星身着妥帖的月白色窄袖长衫,一条两指宽的玉带在腰间收紧,将他肩宽腰窄的身形显露无疑。一头墨色长发被高束于脑后,随着他走动的姿态微微晃动。

  他五官极富棱角,一双剑眉斜飞入鬓,双目含星,高挺的鼻梁下压着的一张唇状若浅色的桃花。

  是一副相当俊美,也极具攻击性的长相,让桑岚忽地想起草原上斑斓外表与野性.交织的猎豹。

  对方身高腿长,步伐跨得很大,只几下就迈到他的眼前。

  桑岚不慌不忙起身相迎,虽然一眼就有预感,但直到在站直之后才确定沈长星应是同他身高相仿的。

  而沈长星似乎也因为他的身高而惊讶了一瞬,除此之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异色,反倒相当飒爽地露出一个笑:“早就听闻彧王妃殿下身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沈公子过奖。”

  沈长星表露出来的夸赞实在是太过真诚,桑岚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冒犯之意,点了点头,接着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就座。

  然而沈长星却没有按照他的指示坐下,而是忽地沉肃了面容,声音清朗地扬声唤到:“彧王妃殿下。”

  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沈长星利落地一拂外衫的下摆,腰背挺直单膝跪了下去。

  “沈小将军!”

  他的动作太快,桑兰想要阻止时却只能来得及扶住他的手肘。

  “你这是做什么?”桑岚被惊得低喝一声,“快些起来!”

  沈长星这一突兀的举动切切实实吓了桑岚一跳,他甚少出门,因此到现在也有些不太习惯中原人动不动就要下跪的习惯,此时惊讶得甚至连敬语都忘了说,只想着让身前的沈长星快些起来。

  而沈长星却就着桑岚扶他的姿势,双手抱拳高举过头顶,接着双目视地,语气沉着地说道:“长星这一跪,不仅代表长辈,也是代表长星自己。”

  “长星谨代表骠骑大将军上下,在此谢过彧王妃搭救舍妹之恩。”

  “今后殿下如有需要,尽可开口,在能力范围之内,长星定会鼎力相助。”

  “……”

  桑岚叹了口气,轻轻松开了托在沈长星手肘处的手,后退半步后微微躬身回了一礼。

  虽然是以沈长星个人的名义,但有了将军嫡子的承诺,自然也就相当于有了将军府的承诺。不过,这份谢礼对他而言过于沉重,背后牵扯过于繁杂,桑岚希望永远也没有用上的那一天。

  沈长星在做完这些之后,动作潇洒地起身,方才还一本正经的人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相当灿烂的笑,他对着桑岚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抱歉,方才是不是吓到殿下了?”

  桑岚对此只微微摇了摇头。

  “我倒没事,只是小将军往后别再这么随意地对人下跪了。”桑岚一对远山眉仍旧保持微微皱着的模样,“况且,我并不在意这些礼数。”

  听闻这些话,沈长星有些意外地看了桑岚两眼,在对上那双干净漂亮的桃花眼后,目光微顿,脸颊慢吞吞地红了。

  “殿下……确实与众不同。”

  听见这个评价,桑岚并不意外,只以为对方的评价还停留在他的外貌上。

  “沈公子亦是,与传言中略有不同,勿怪乎如此受欢迎。”

  比起传言中鲜衣怒马的模样,直观地感受时,倒是能看出一点独属于少年人的青涩。

  而沈长星在听罢桑岚的评价后,竟然弯眼笑道:“哈哈哈,果真如此?”

  说着,沈长星还想抬手似要拍桑岚的肩膀,却在触及到时硬生生止住了动作,接着在一旁灼华的怒瞪之下讪讪收回了手掌。

  “谢礼我都收到了,先前的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也请小将军往后莫要再将之放在心上。”桑岚抬手示意灼华不要太过激动,转头看着沈长星问道:“沈小将军可还有其他的事?”

  眼见这位沈公子道完谢后还不打算走,反而不时抬起桌边的茶水来饮用,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犹豫着不敢开口,桑岚便猜测着对方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事。

  “……确实是有的。”沈长星不好意思地咳了咳,随即双眸灼灼地看向桑岚:“我想请殿下屈尊同我比试一场,可好?”

  “比试?”桑岚眨眨眼,对于这个请求倒是有些意外。

  “是的。”沈长星坐直了些,身体微微前倾,舒展眉眼看向桑岚:“实不相瞒,我是个武痴,京城中同我交好的世家子中虽然多少会些拳脚功夫,却都点到为止,身手较好的几个我太常与之切磋,所以有些腻了。”

  “我春蒐时就听闻殿下身手了得,此番前来私心里也带了切磋的心思,希望殿下不要见怪。”

  “没关系。”

  桑岚摇了摇头,心道这沈公子真是不拘小节,倒是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男女大防之事,想了想点点头道:“切磋的话是可以的。”

  “不过王府中没有习武场,我们干脆到厅前的空地去如何?”

  “自然好!”

  在踏出前厅的那一瞬,桑岚不着痕迹地用余光瞥了眼从始至终都沉默地守在一旁的凌释,见他面色如常,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或阻拦之色,不禁收回了目光,垂眸掩下了眼底的深思。

  灼清灼华知道他的性别不去阻止也就罢了,凌释身为王府的管家,对他同一个外男的接触也不曾表露出任何意见。

  很难不让人想到是某个人事先吩咐好的。

  但又是为什么。

  *

  沈长星表面上表现得大大咧咧,实际上却进退有度,和他相处尤其轻松自然,也不需要端着什么架子。

  桑岚一边侧身躲过沈长星袭来的攻击,一边如是想到。

  他来到大晟之后第一次同这样性子直白又实在的人交往,不免被带着也外放了些。

  而对面的沈长星原本只是抱着简单切磋的心思,想着对手到底是女子他应多礼让些为好。

  但见识到桑岚的身手远比他想象当中要更好之后,不禁有些兴奋上头,而这种情绪更是在桑岚欺身上前与他交手时在他耳边说的那句“不用让我”时达到了顶峰。

  于是一场原本打算点到即止的切磋愈发往一较高下的方向发展而去。

  隐约察觉到沈长星有些过于亢奋,桑岚在与对方合掌一击后,脚尖点地接力在空中连跳几步,在不远处稳稳落地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沈长星见后立马停止了攻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歉意地拘了一礼。

  “彧王妃果然身手了得。”

  一番比试之后,两个人额间都出了一层薄汗,但彼此的眼睛都像是落进了星星,比平日里更看上去亮。

  “沈小将军也不赖。”

  “都说不打不相识。”沈长星畅意一笑,“若王妃不弃,可否与我交个朋友?”

  “自然好。”

  桑岚一边应着,一边示意灼清将擦汗的帕子递给沈长星。

  “彧王妃与我同岁,但是看起来却比我要沉稳许多。”沈长星接过手帕,想起方才的举动,食指轻轻挠了挠侧脸,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实在是令长星自愧不如。”

  “沉稳?”桑岚一愣。

  他倒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说。

  说起沉稳,倒是让他不得不想起谢流庭——对方也不过比他年长四岁,为人处世却像是个温和包容的长辈。

  亦如那饱经风霜后沉淀下来的磐石。

  *

  “殿下。”

  前厅走廊处的一角,凌释躬下身,低声询问轮椅上的人,“您不去同王妃与沈公子说些话么?”

  “无妨。”

  谢流庭掌心缓慢地摩挲着手把,轻轻牵唇笑了笑,“王妃难得交上朋友,且让他们多相处会罢。”

  “孤便不去打扰他们了。”

  只是这么说着,他的视线却仍旧落在不远处相谈甚欢的两人身上。

  片刻后,凌释才听见眼前的男人温声说道:“差人送些茶水去给王妃与沈小将军。”

  “注意着要温凉的。”

  “是。”

  凌释恭敬地俯下身,再抬起头时,眼前已经没有了那道身影。

  *

  在跨入院门、望见不远处石凳上那道背对着他的身影时,桑岚的脚步蓦地一顿。

  他忽然想到——以往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碰上的人,最近同他见面的次数似乎逐渐变多了起来。

  但这种想法只存在一瞬,桑岚抬脚,继续朝着谢流庭的方向走去。

  “嗒。”

  几乎是他放下东西的同一时间,椅上的人便偏过头来看向他。

  谢流庭那双凤眸里首先涌起着一些类似于惊讶的情绪,随后浓雾滚过,将一些细碎的、近乎于光芒一样的东西悄悄掩藏起来,于是真正望向他时,眼中又是一片沉寂而辽阔的海。

  “很晚了,王妃还不休息?”

  谢流庭声音很低,在夜色中透着点磁性的哑。

  “王爷不也是。”

  兴许是夜色给人增添了一层无形的保护罩,又或许是潜意识里知晓眼前之人无声的纵容,桑岚没有像白日里那般讲究姿态与礼仪,在对方的默许下坐到了与之相对的石凳上。

  花园中没有点灯,只有极浅的月光雾蒙蒙地洒落下来,树影横斜,将男人深邃的五官模糊些许,将其周身的气质表现得愈发平和。

  相对无言良久,桑岚眨了眨眼,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

  “沈公子是位不错的友人。”

  “嗯?”

  谢流庭掀了掀唇,夜色昏暗,叫人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在笑,“能得王妃如此评价,是沈公子的荣幸。”

  “……”

  桑岚不想同男人玩些弯弯绕绕,他直言道:“多谢王爷。”

  “王妃怎么突然谢孤?”谢流庭眯眼,抬手漫不经心地理了理衣袖。

  知晓这人打算彻底装傻到底,桑岚索性也不点破,只伸手推了推眼前的食盒:“我听凌释说王爷今日不曾用晚膳,来时便叫人热了些清粥,王爷趁热用了罢。”

  话落,桑岚看着眼前人骤然变得专注的眼神,倏地一愣。

  “……怎么了?”

  “没什么。”

  谢流庭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盒上,笑意在无人察觉处一点点漫上眼底。

  “孤只是在想,王妃当真是会哄人。”

  “……嗯?”

  他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