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塔格里>第44章

  跟着宫人一路穿过重重宫道,本以为会被带到专门处理政事的御书房,却没想到对方却领着他向停在了一处有些陌生的宫殿前。

  桑岚夜视能力极佳,因此,在黑暗中,“露华宫”几个字毫无阻碍地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

  那宫人微微俯下身,一手小心地扶住宫门一手向内平引:“此处为御用的汤泉殿,陛下吩咐了,仅允使臣阁下一人进入。”

  “阁下,请。”

  莫名其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桑岚在门前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缓慢踏过了门槛。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厚重华丽的宫门便在他的身后缓缓阖上。

  殿内空间极其广阔,桑岚先是穿过一个宽堂,又迈了几道台阶,才来到筑了温泉池的室内。

  站在入口处,入目豁然是一面宽大的锦绣屏风,屏风后水汽蒸腾,在四面辉煌烛火的映照之下,可以隐约透过那精致的蚕丝绣面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

  ——说起来,正常情况下,召见使臣会选在这种地方吗?

  不过现在再想这些也已经晚了。接着流动的水声遮掩,桑岚微不可察地清了清嗓子,随后压低了声道:

  “微臣参见陛下,向陛下请安。”

  他说完后在原地静待了片刻,却迟迟不见内里的人有所回应。

  无奈,他再次开口:“……陛下?”

  然而这一次,桑岚仍旧没有等到回答。

  偌大的宫殿中,彼时一片沉寂,唯有烛火摇曳时发出的燃烧声以及泉水的波动声不时响起。

  这样的氛围实在磨人,正当桑岚捻袖憋着口气,打算再次张口询问时,屏风后忽地响起一声模糊的轻笑。

  伴随着行动间带起的哗啦水声,一道温润平和的嗓音悠悠响起:“既是面见,使臣为何不上前来?”

  “臣恐陛下不便……这般冒进,怕是不妥。”桑岚一面说着,一面抬手再次确认了面上的伪装是否完好。

  话是这么说,结果应当是逃不掉的,桑岚心想。

  果不其然——

  “无妨。”谢流庭的嗓音被水声模糊些许,沉缓和韵的声线在暖融的室内莫名有些冷淡,“进罢。”

  桑岚依言进入,却始终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身前的地砖上,一板一眼地扮演着恭恭敬敬的小国使臣这一角色。

  “陛下。”他道。

  “使臣何不抬头看朕?”

  一滴冷汗蒸出,桑岚捏紧了手,垂眸生硬地回答:“陛下尊贵……臣不敢直视天颜。”

  “朕不怪你。”谢流庭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又冷下几分,恍若猝不及防间落在颈间的雪:“抬头。”

  逼不得已,桑岚抬起了头。

  透过身前弥散起的白雾,桑岚直直对上既熟悉又陌生的凤眼。

  眼前的人仍旧是曾经那副如玉君子的矜贵模样,容颜较之三年前更加深邃俊朗,分明看起来端庄持重,又是极具亲和力的外貌,却似乎因着那帝王高座之上过于冷肃的风雪,生生将他身上的温润感抹去些许,凭添了几分冷淡,连带着周身的气质也变得愈发深不可测。

  男人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倦懒而平和,眼底不经意露出的凉薄仿佛在昭示着他眼前之人确实不过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使臣可知朕今夜为何唤你前来?”

  桑岚收回目光,敛着眸恭敬道:“陛下恕罪,微臣不知。”

  “……当真不知么?”

  “当真不知。”

  事已至此,哪怕察觉到不对,桑岚也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是么。”

  谢流庭对此反应平平,也不知是信还是没信,而他仅说了这么两个字便不再开口,任由气氛再次陷入迫人的死寂当中。

  但哪怕对方不说话,桑岚也能感觉到这人的视线始终停留在他的身上,却并不过分炽热,像是在打量,又像是包含了某种极端复杂的情绪。

  又在原地等候了半晌,眼见对方确实没了下文,桑岚不得已又道:“陛下唤臣前来可是有事?若是——”

  “唔,咳、咳咳……!”

  不待他把话说完,一串急促的咳嗽声便骤然响起。桑岚下意识抬眸望向前方,映入眼帘的便是谢流庭半倚池壁,掩着唇不住咳嗽的模样。

  他还未来得及反应,便亲眼见到几缕鲜红色的血液自谢流庭苍白的指缝中不住地溢出,垂落在池面上,化成一朵朵艳色血花后逐渐泯没在池中。

  “陛下?!”

  桑岚瞳孔微缩,当下也顾不得遮掩,惊呼一声后连忙快步行至谢流庭身侧,抬手颇有些急切地握上了谢流庭的肩。

  然而他的指尖刚触上对方的肌肤,就被一股大力猛地握住了手腕,旋即向下一拽——

  “噗通。”

  水花四起,一时不察间,桑岚就这么被人轻而易举地拽入了汤泉之中。

  所幸他在摔下时眼疾手快地攀上了一旁的池壁,这才堪堪免于呛水。

  “陛下!”

  就算再迟钝,也足该反应过来对方的这般举动怕是有意而为之。

  桑岚抬手摸了一把面上的水渍,目光扫过谢流庭的面庞,见他面色平静,甚至微微带笑,眉间不禁带起几分薄怒:“这是何意?”

  “……陛下?”

  紧贴在他身前的人将这两个字在口中碾碎了后又重复一遍,轻笑一声展臂扣紧了他的腰,继而偏头覆在他的耳边,悠悠含笑道:“不过三年未见,皇后何至如此生疏?”

  虽然心知瞒不过这人,但被这般直接地戳破还是让桑岚猛地一征。

  他抿了抿唇,抬手抵着谢流庭的肩膀想要将人推开,却没想到被对方倾身压得更紧。

  “被戳破了便想推开朕啊…皇后当真无情。”

  谢流庭的语调平静而又冷淡,似笑非笑地堵住了桑岚将要出口的话。

  相比于谢流庭仅着了一件单薄的底衣,桑岚身上穿了整套用以御寒的衣装,此时被水浸湿,沉甸甸地坠在身上,加之又被人揽腰抱着,让他有些无法使力,只能被迫抬手圈着眼前人的肩背。

  这般窘迫的境况,让他只得埋着头一声不吭。

  “……为何不作声了?”

  “嗯?”

  “既然不愿面对朕,那今日,王子又是为了什么来呢?”

  谢流庭微微勾了勾唇,看似微微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还刻意扮成这副模样……想来,是当真不愿见朕罢?”

  沉润的声音在耳畔陆续响起,没等他回答,桑岚便感觉到耳垂处被什么温凉的柔软轻轻碰了碰,“说话,塔塔。”

  “这一次,是你,先戳破了这层纸啊。”

  虽说是他亲手放下的饵,可是当心心念念的那条鱼儿真正地上钩时,谢流庭又不可避免地自心中生出诸多贪念与妄想。

  随之而来的,是压抑不住的浓重侵占欲,这股欲.望太过强烈,哪怕故作冷淡也仍旧无法抵制。

  “我……”桑岚张了张口,目光落在谢流庭唇畔的血迹上,语气中夹了浓重的担忧:“你的蛊毒,现今如何了?”

  谢流庭似是没想到桑岚最先说出的会是这番话,面上不禁流露出一丝意外,随即,他直长的眼睫微微下垂,语气轻缓道:“不好。”

  桑岚蹙眉:“可是有哪里疼?”

  “是啊。”谢流庭笑了笑,视线从桑岚的脸颊上轻轻扫过,这才缓缓说道:“这段时日,朕日夜心口发疼,连呼吸都掺着血味,每时每刻都像是被人用数十把刀由内自外地凌迟……”

  桑岚闻言,握在谢流庭肩上的手猛地收紧,却又马上松开,生怕一时不慎便叫这人疼痛加剧。

  谢流庭察觉到桑岚的举动,面上的笑意扩大几分,他轻轻侧了侧头,语调温柔却又透着隐隐的偏执——

  “可那不是因为蛊毒,塔塔。”

  他的语气低沉下来,恍惚间带着轻微的哑意:“而是因为……太想你了。”

  思念经过时光的磨练,变得愈发刻骨铭心,在每一个月光照入的夜晚,都叫人无法入眠。

  “这些年,朕硬生生将灵魂劈成两半,一半留在那场大火中,信你死了,一半……知晓你还活着,知晓你当初宁愿假死也要逃离我……”

  谢流庭用力收紧了怀抱,几乎欲要将桑岚揉进骨血之中,声线不自觉地有些颤抖:

  “好痛啊,塔塔。”

  沉稳而强大的一国之君轻轻俯下身,在时隔三年之后再一次垂头伏在他的颈间,流露出从不示人的脆弱。

  桑岚眼睫微颤,有些不忍地抬手环上了谢流庭的肩背,收紧了怀抱轻轻拍了拍,满怀歉意地轻声道:“抱歉,我……”

  然而不等他把话说完,一股酥麻便霎时间自经脉间涌过,叫他动作一顿,随后才有些不可置信地反应过来——他的内力,竟在方才的一瞬间被人给彻底封锁了。

  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危险,桑岚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几件衣服腰间的系带不知何时已经被人解开,只需轻轻向下一扯,便会层层脱落,直至一.丝.不.挂。

  桑岚止不住面露惊疑:“你……”

  “皇后何故如此吃惊?”谢流庭自他颈间抬首,微微偏了偏头,薄唇勾唇状似不解道:“你此番千里迢迢地赶来,难道不是为了朕的蛊毒么?”

  先前萦绕在男人身侧的那些刻骨悲情此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仿佛全身被浸没入幽深渊狱之中的疯狂。

  谢流庭弯眸笑着,笑颜温润清朗,眸中浓郁的深色却叫人不敢逼视。

  他抬手温柔地抚了抚桑岚的侧颜,随后缓慢道出一声半是无奈半是爱怜的叹息:

  “分明已经过了三年——”

  “还是这么单纯啊,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