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逢山诡泣>第25章 寄雁传书谢不能

  譬如,北冥晏临走前说好了天黑前一定会回来,可傍晚时分,叶笑云便早早地守在门口一直张望,表情非常紧张。

  即便萧衍不断对他说天还没有黑,武林盟主在身边,且北冥晏这么大的人了,不会出事的,他也不断地来回踱步,反反复复道:“他家很变态!他外祖父也很变态!他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北冥老头又派人杀他了?”

  到后面索性直接开始骂薛骆迁,碎碎念道:“薛骆迁这个混蛋到底在做什么,我要杀了他……为什么阿晏还不回来!!”

  他收到薛骆迁的消息,赶去南涧之滨客栈的那一路上,他那个模样更是夸张,好像恨不得飞过去一般。

  出乎意料的是,叶笑云没有再死皮赖脸,反而声音很轻,在空荡又漆黑的街道上回响,似乎风一刮便吹走了:“……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已经过去好一会了,北冥晏还是没能回过神。

  他仔细想了想,生怕漏过什么一样,一句一句地回忆。

  他方才问:“我有一个问题……你的字为何与我有九分相似?”

  ——其实都可以说是假乱真了,少说一分是怕薛盟主骄傲。

  薛盟主回:“我也有一个问题,念燕姑娘是谁?”

  ——这人怎么就这么执着!!

  北冥晏道:“是我先问你的,所以你要先回答我才是。”

  然后薛骆迁忽然站起身,把他吓了一跳,对他道一句“等我,不要出门。”便自己出门了……还从外边落了锁,留下他一个人,很凌乱。

  一会儿后,薛骆迁又回来了,他却已经不想再继续问方才的问题了,现下摆在眼前的,就已经是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了:他要怎么对付过这一晚?

  他怎么可以!同薛骆迁安寝在一处?!这也太无礼了!!

  薛骆迁进来时又顺势锁了门,去关了窗,反正大约是冷吧,要么就是被谢凉那带毒的一掌拍的内伤还未痊愈,一定是的,不然,当他提出要去找叶笑云时,薛骆迁的脸色为何不大好看?

  伤是为他受的,他自然十分内疚:“你……你还好吗?”

  薛骆迁轻轻回答:“我不好。”

  “那、那我、我去找阿云,让他去找大夫!”

  薛骆迁只动了动小臂,便将他一把捞回来,低声道:“别走。”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动作有些生猛,他一下子撞在薛骆迁身上,心中登时一凉,推开薛骆迁,急着解释:“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薛骆迁看上去无碍,站得好好的,就是脸色有点不好看。

  北冥晏脸上通红,局促不安,憋了一会儿,还是不能忍受薛骆迁略显冷淡的眼神,侧身往外走:“你、你好好休息,我会注意隔壁的动向,只是你明日别睡着了。”

  最后一句简直就是上赶着的,语速极快,教人听了以为他非常惊恐——实际也差不多。

  一路以来都相安无事,直到他在那该死的山上鬼迷心窍!

  作孽啊。

  一边在心中无意识地喊作孽,一边慌张开锁,手都是抖的,抓了好几次锁都抓不紧。

  薛骆迁慢慢坐回桌子边,静静地看他的背影。

  忽然,还在和锁斗智斗勇的北冥晏,听到身后发出细微的声音,下意识回头看,惊呆了——

  薛骆迁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捂着嘴唇,指缝中不断溢出鲜血!

  他哪里还有心思摆弄锁头,下意识返身:“骆迁你怎么了?!”

  往里走了几步,神情恍惚,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而冲到墙边冲隔壁喊道:“阿云你快——”

  突然,一只手堵住了他的嘴,薛骆迁站起来,极快地掠至他身后,贴着他的后背,轻声道:“嘘!”这一嘘,他才想起来,这一层还住着谢凉的几个手下!

  像被羽毛撩拨耳后,呼吸声就在那里。

  “你能治。”薛骆迁压着嗓子说:“你来治。”

  只需点他的手少阴郄便可止住,因他方才就是点了自己的穴道,将白日震在石碑上的旧伤引发,才惹得北冥晏的注意。

  不会点穴,那针灸、火烧、刮痧都可以,北冥晏能想到的办法,实在太多了。

  北冥晏呆了一瞬,拉起薛骆迁的手搭脉。

  在山洞中薛骆迁已看过这双手,此时再看却还是忍不住皱眉。

  虽然手废了,可还有感觉,虽弯曲不能,但仍可以扣住脉搏,尽量感受律动,搭了一会儿,北冥晏长出了一口气:“无大碍,只是你的运功方式是不是错了?来,按着这里。”

  虽然这么对武林盟主说话,是有些不礼貌,可若非如此,就只能是有人暗中偷袭了薛骆迁,但这完全不必考虑,怎么可能?

  北冥晏叹道:“当时你不该接住我。”

  薛骆迁按照吩咐按住穴位,背对着烛光,以现在这个姿势将北冥晏堵在墙角,看不清表情。

  北冥晏比他矮半个头,月光下见他低头盯着自己,薄唇上下微动,声音低沉得迷人,却说的是旁的事:“沐晨剑……与萧衍无关,是我的。”

  定安历一一五年,北冥晏十九岁,这日与往日无二,在独居的浅草峰上被草药包围。

  前几日他最小的弟弟北冥晨感了风寒,罪魁祸首现下也在浅草峰,帮他看着药炉。

  北冥易委屈死了:“大哥偏心!我再也不喜欢大哥了!”

  他大哥从煎药的炉中仔细挑出碎渣子,看都不看他一眼:“你也是哥哥了,怎么还这般不知轻重,日后再这样,我便罚你不准出去玩了。”

  “啊啊啊大哥你偏心偏心!他还是我从水里捞出来的呢!”北冥易不甘道。

  “你怎么不说,他也是你失手撞下去的?”

  “大哥你都说了是失手嘛……”

  药炉下被北冥易猛地添了一把树枝,他大哥依旧埋头,整得他心中忐忑不安。

  若是放在平时,大哥是最疼最袒护他的人,从来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可自从那个狗不理的北冥晨降生,大哥的心思都转向了那个小屁孩了。

  昨日师父罚他抄写家法,大哥不仅没有像从前一样出言为他求情,反而还让他今日来帮北冥晨煎药!

  他真是恨死狗不理了!亏狗不理还跟在他身后天天喊他小易哥哥,怎么连落个水都能感冒!他昨日也下水了,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小屁孩就是矫情!!

  北冥晏将药炉放到火上,摸了摸他的头:“乖,你帮大哥看着,大哥去写信。”

  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捏着鼻子的北冥易随口问道:“大哥,你会娶念燕姐姐吗?”

  “胡说什么呢!”头上被敲了一下。

  北冥易撇撇嘴,煽动着火炉,小声道:“不娶?那干嘛撩拨人家。”

  北冥易说的念燕姐姐,是这封信的主人。北冥晏回到房中,握笔斟酌着措辞写回信。

  要说对方人呢,他也从未见过,他们之间的联系是通信,他常年住在北山绝壁上,他不知道这位姑娘的住处。

  二人通信来往一次,路途顺利则需要三月有余,若遇大风大雨大雪这样的天气,或是其他人事不顺,都可以拖到小半年,大概这位姑娘家住在南边吧,如此便是横跨了整个中原,确实是太远了。

  可即便是这样,这位姑娘仍然坚持不懈地给他写信,至今已有七年。

  起初收到信,他并没有在意,随手放在一旁便不管了,可后来信是一封一封地来,当他收到署名“月念燕”的信足有七封时,已经差不多两年了,两年后他才提笔回信。

  信中提到的事,最开始是这位姑娘因向往蜀国的礼教,却没有条件到蜀国去,遂写信给他,问这问那,顺道也问问他的情况。

  他回信的原因也很简单,他喜欢这位姑娘的执着和见地。

  后来二人渐渐熟悉了,他又开始敬佩她,和开始期待她的信。

  除了笔迹在从小临字的他眼中,有些稚嫩和不规范之外,这位姑娘有着博大的胸襟,字里行间无不透着一种心怀天下的情感。

  最主要的,也是他最在意的地方,是她似乎出身武学世家,对武功兵器都很熟悉,可以与他说得头头是道,信手拈来。

  除了做药和玩暗器,这是北冥晏最感兴趣的事情了,可惜他家从不教这些。

  寒来暑往,一来一去,每年交换的信多则四五封、少则一两封,到后来为了省去路途中浪费的时间,二人心照不宣地增加纸张,平时有事便记在纸上,累计到信来再寄过去。

  他二十岁及冠礼时,跟随信来的还有一把剑。

  素白的剑身,修长细腻,看上去像是女子用的,锋利至削铁如泥,吹毛可断,决计是把用了心做的好剑。

  信上说,这是祝贺他成人的礼物,他那时才发觉,他对于这位月念燕姑娘的了解,似乎还停留在名字上。

  他不好多问,毕竟对方是个姑娘家,而且这把剑让他把心思分了。

  他太喜欢它了。

  他在信中表达了感谢,而回信中有剑的名字。

  她说,这把剑既然上了北山,沐浴北山上的阳光,就管它叫“沐晨剑”吧。

  原本这份情谊若不出意外,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那一年,北山举办了一场丧事,这联系才这么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