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逢山诡泣>第49章 忆往昔百毒错事

  “……是。”薛骆迁迟疑道:“他的脾气一向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他姐姐的事,我也会替你解释的。”

  “这样好吗?还是我自己……”北冥晏迟疑了。姬朝星能不能听他好好解释都不一定,更遑论相信他:“……也罢,他应该也不会信我。”

  薛骆迁回头看他:“我信你。”

  夜空下,薛骆迁的双眼亮晶晶的,发梢扬在风中,叫北冥晏想起,当年那位姑娘也是这么说的。

  她说:“请公子帮帮我,我信公子!”

  ……北冥晏少时,曾在百毒门待过一段时日,因被外祖父一手栽培,又生在北冥家,自小与毒结缘,相伴长大,遂一向在江湖中有些虚名,十几岁的年纪便因研制出几种特殊的毒|药,而被叫做什么炼毒天才。

  他本人并不在意世人是如何看他的,甚至偶尔会反感这个称呼,因为在他眼中,他不过是承袭祖业,比旁人多些时间钻研罢了,并不希望自己的勤奋努力,被什么天才之说掩盖抹去。

  百毒门钻研毒功,自然与他家来往密切,更多次游说他外祖父北冥翩义,到百毒门做首席炼毒师,哪怕只是挂个名。

  外祖父次次推却,百毒门门主便将主意打到了他身上。

  某日,在又一次说服北冥翩义无果后,时任门主萧山红便说,既然北冥家主无心入世,不如叫小辈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这小辈,自然说的是北冥晏了。

  北冥翩义不同意也不反对,看着北冥晏,询问意见。

  北冥晏当年性子活泼,更与叶笑云混久了,不喜束缚,想着只要能下山,怎样都好,便一口答应。

  北冥翩义也不阻拦,从此,百毒门便有了一位新晋炼毒师,北冥家的天才少年。

  然而北冥晏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竟是他噩梦的开始。

  虽说是加入了百毒门,可毕竟内外亲疏有别,百毒门又怎会真心与北冥家共事,时间一长,北冥晏也发觉了,自己只不过是在百毒门挂了名,门内机要一应事宜便算了,连正儿八经地采药炼毒,他也会被萧家人排挤。

  渐渐的,他便也只将百毒门当做炼药工坊,平时做什么都单独出行,仿若不是百毒门人。

  其实,本也就不是。

  这寒来暑往的,过了些许时日,有一位姑娘注意到了他,私下来请他帮忙。

  那位姑娘便是后来的姬如雪,姬朝星的堂姐,只不过北冥晏当时并不知道,因她一开始,并未使用真名,小心谨慎得紧。

  她是来求一剂假死药的。

  北冥晏记得很清楚,姬如雪的神色悲戚,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似的,几次欲下跪请求。

  蜀国礼教天下闻名,男子皆对女子礼遇有加,这幅做派,给北冥晏吓得脸都白了,连忙扶道:“不必如此!姑娘有难处,我自会尽力帮忙的。”

  只是他也不免好奇:“姑娘为何需要这种药?请姑娘见谅,在下并非多管闲事,只是此类药物损伤身体,自然是能不吃最好。”

  姬如雪泫然欲泣,这才诉清原委。

  她的嫡长姐将要出嫁,只不过北冥晏当时并不知道,这位嫡长姐就是后来的姬皇后,姬家嫡母便急匆匆地,给家中的庶女们找婚配人家,长姐与了朝堂之中,姬如雪自然落在了江湖人家。

  这看中了,是夏家的次子夏无殇,也就是后来的夏家家主。

  姬如雪听闻,这位夏公子的性子喜怒无常,还未到成婚的年纪,已招了许多歌伎入府,实在不算良人,便想着推拒婚事。

  可嫡母铁腕手段,独断专行,已经允了夏家,又拿捏着她与生母的性命,她实在别无他法,才出此下策,想着假死逃脱,一劳永逸。

  北冥晏虽不知道她家的弯弯绕绕,却极懂世道艰难,女子不易,颇同情她。

  对比她,自己那未婚妻薛天籁的命运,还算是好的了。

  于是他一口答应了,替她做一味假死药。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意外这一层。

  姬如雪偶尔来找他,或询问药剂进度,或带给他一些材料,被百毒门的人瞧见了一两回,以为他二人私下幽会。

  北冥晏本就受排挤,自然有人眼红嫉妒他,觉得他仗着家世,来百毒门抢他人的机会,有心者便告到了百毒门和姬家上。

  那日的事,北冥晏后来后悔不已,多年不能释怀,觉得因自己一时大意,白白断送了一条年轻无辜的性命。

  姬家派人来捉姬如雪回去,姬如雪面对随意泼来的脏水,有口难辩,一时悲愤,竟当着众人的面,将北冥晏并未完善的假死药,尽数吞入腹中。

  北冥晏反应不及,愣在原地,是最近的目击人人,亲眼看着姬如雪痛苦死去。

  那并未完善的假死药,实则与毒药无异,她又不知道轻重分量,吞服过多,待北冥晏想要施针救治的时候,为时已晚。

  这么多年,他始终忘不掉她的眼神,她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五窍流血,痛苦难当,眼中含泪,用尽全力地低声对他说了两个字。

  “谢……谢……”

  随即缓缓合上眼睛。

  他看得出来,那眼神中有感激与愧疚,也有深深的痛苦与不甘。

  他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她闭上了眼睛。

  明明……她可以有属于自己的、更好的人生。

  后来这件事,不出所料地被传成了江湖艳闻,就像传薛骆迁的艳闻那样,说姬如雪与北冥晏私奔不成,便殉了情。

  北冥晏一时陷入舆论的风口浪尖,有说他没有担当,眼睁睁地看着与自己殉情的女子死去,自己却胆小怕事,苟延残喘;也有说他出身蜀国,怎么也这般不检点;更多的是说他不愧出身北冥家,用毒之人,心思果然歹毒。

  此事自然也连累了百毒门,从前江湖中人都躲着北冥家人,对用毒功的萧家倒没那么抵触,那之后,萧家的名声也臭了。

  北冥晏对此并没有解释,一来知道没有人会信他的话,他又何苦强求;二来,他的确自责。

  他觉得是自己答应她的请求,太快太草率,未经多加思虑,哪怕劝她再想想别的法子,也好过如今害她丧命;也是自己未能及时反应,阻止她都冲动;更是自己学艺不精,无能为力,不能救她……

  一个人若是想怪自己,自然可以找出许多理由,许多瞬间来过分苛责。

  虽然他心中明白,此事并非他一人能促成的,可深深的愧疚感还是跟随着他,无数年下来,如影随形。

  他不知道该去责怪谁更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去做自己的判断和选择,站在他人的角度上,似乎都不是罪大恶极的,所以,他只好先责怪自己。

  无论如何,姬如雪都是因他做的毒|药,才丧命的。

  所以,两年前弟弟的死,更是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才会自废双手。

  他又一次用自己的这双手,害了别人,也是他最疼爱的弟弟。

  “怎么了?”薛骆迁轻轻喊了一声,北冥晏如梦初醒,有些怔忡,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在薛骆迁的脸上,轻轻点了点。

  不料这一举动似乎吓到了薛骆迁,薛骆迁猛地侧头,手上力道一紧,马被勒住,前蹄架空,长嘶一声。

  四目相对,欲语还休。

  薛骆迁吃惊道:“你……”

  “呃……那个,方才,见你脸上有只小虫子!”北冥晏匆匆放下帘子,躲进车厢。

  蝉声微弱鸣叫了两声,他在里边坐了一会儿,马车才又重新动起来。

  他们一路回到驿站,幸好夜里没有太多人瞧见,否则,一个男子抱着他上楼,进了房间,他北冥晏当真会名扬岭南。

  薛骆迁进门的第一件事,便是给他的伤口换药,起先他表示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不用麻烦盟主大人,薛骆迁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问他是愿意被点住穴道换药,还是现下这般换药。

  北冥晏放弃了抵抗。

  说起点穴,北冥晏心想,自己好歹也是精通下毒的好手,对穴位非常熟悉,不过就是不会心法罢了……好吧,指法也不会。

  他是直觉会点穴的人,都不好惹。

  譬如姬惑,再比如眼前的薛盟主。

  “姬姑娘的隔空点穴,你会吗?”

  薛骆迁正小心地拆开,之前为他缠绕的简易绷带,头都没抬:“会。”

  “那……你什么时候教我点穴吧?”

  “怎么忽然想学了?”

  北冥晏心道:自然是为了防你……不过他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便随口道:“好玩。”

  “练指很辛苦,若是为了玩,不值当。”

  北冥晏试探道:“那……为了防身?”

  薛骆迁抬头:“我会就行。”

  “嗯……可你毕竟不是我,这种保命的事情,还是我自己——”

  “我会护着你。”薛骆迁声音很低,轻轻打断道。

  如是说,这些日子以来也如是做。

  北冥晏正心神荡漾,薛骆迁忽然抓起他的手,看他双手颓态,神色凝重:“你什么都不必做,我会以身家性命保证,时刻、永远……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