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家国未定,为戍边御敌,他们相遇在战场军营。
薛尧衫、夏怨、北冥却岚、霍连城与叶弦辰,并称“中原五杰”。
时光经年,如今夏怨与北冥却岚早逝,叶弦辰顽疾缠身,连门都出不了,如今的五杰,已再难聚首。
不一会儿沸水煮好了,三位老人都……两位老人都兴致勃勃,磨刀霍霍。
北冥晏用来喝茶的茶具被充当厨房用具,虽然不是自己的,却不妨碍心在滴血,瞧师父也不阻止,反而还在帮忙,忍不住在心中呐喊。
您好歹也受过古蜀礼教的熏陶,茶道不是您教给我的吗?!为什么这么浪费器具啊!
不过人在屋檐下,他只能默默认了。
菜品很丰富,鸡鸭鱼肉虾果蔬俱全,薛尧衫一边下锅,一边感慨:“咱们那会儿吃的都带泥巴呢~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啦!”
“是啊,打九黎那群刁民的时候,好几年都没吃过正常东西,那地方是真穷。”
薛尧衫笑道:“霍老弟,你如今坐拥两广,独掌中州,富得流油,怕是再也吃不了那种苦了吧。”
“嘁。”霍连城嗤之以鼻:“若说富裕,我可不敢出头,翩义一人,便能买我整座连城司。”
北冥翩义淡淡道:“过了。”
“半个总可以吧?”
北冥翩义不置可否。
“有钱,哪里像我家,年年倒贴。”
霍连城道:“你家有骆迁那小子,还要钱做什么?”
“可美貌又不能当饭吃……”
霍连城满脸黑线:“你这家伙,真是一点都没变,我是说……哎算了,同你说不清,年轻时你便这样跳脱。”
北冥翩义搅动着锅里的肉:“薛盟主怎么站在门外?”
北冥晏一凛,极其心虚。
“你可别叫他盟主,当心他飞上了天,现在的年轻人可不经夸。”霍连城哼哼道。
北冥晏总感觉薛尧衫看自己的眼神,意味深长:“年轻人总有年轻人自己的事情嘛。”
北冥翩义道:“终归是武林盟主,晾在门外,传出去不好听。”
薛尧衫道:“那就……让小扬尘去叫他进来吧~”
北冥晏慢吞吞地应了,再慢吞吞地挪过去。当着人家祖父的面,不好不给面子。
薛骆迁见是他出来了,惊喜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阿晏!”
北冥晏浑身一个激灵,道:“前辈们请你进去。你放手。”
薛骆迁打蛇随棍上:“你呢?”
“我……”都怪他!怪他心软,当时就应该推开薛骆迁的。
那夜薛骆迁放开他之后,还是说了喜欢他,想要同他在一起,让他再好好考虑考虑。
如今的局面,是万不能答应的,可那晚他也没有拒绝薛骆迁……明明没有喝酒,两次都没有喝酒,却都无力拒绝,当真是鬼迷了心窍。
北冥晏摇摇头,将各种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别说了。三位前辈都在里面,你进不进来?”
他真是与薛骆迁在一处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显露本来的别扭性子。
薛骆迁明亮的双眼黯淡了一些,轻轻点头:“我……我可以等,多久都可以。”
北冥晏叹气:“你这是何必?我要是一辈子都不愿意,你难不成还要等一辈子?”
薛骆迁点头,眼神坚定不疑:“我只要你。”
“……”北冥晏说不过他,转移话题道:“吃过早饭了吗?”
薛骆迁摇头。
“那进来吧。”北冥晏侧身让人进来,缓缓关门,心中的悸动盈满整颗心。
只要他。薛骆迁方才是说只要他?他没有听错?
三位老人正聚在一起说话:“不出三日,各大世家都会到,届时再密谈也不迟。”
“翩义,北山可有异动?”
“暂时没有,除了谢凉。”
“你那好孙子拿走了我孙子的逢山!”
“他自立门户,早已不是我孙儿,此事我也不曾听闻。”
霍连城道:“倒是个能沉住气的,有了逢山并不张扬,也不惹事,这样的年轻人如今少见了,不愧出自北山。”
薛尧衫道:“他怕是用不了吧。”
薛骆迁进去时,正好锅里的沸水煮开,一时兵荒马乱,无人注意。
“是时候从骆迁手中收回逢山了,那剑太邪乎。”
“那鬼泣可寻到了?”
“没有,这么多年了,一丝线索也没有。”薛尧衫沮丧道:“鬼泣再找不着,我也不等了,直接收回逢山,镇在祠堂佛塔下边算了。”
霍连城点头赞成:“没有更强的剑镇器,不如收起来,省得祸害人。”
薛尧衫哭丧着脸:“可现在连逢山都丢了。”
“吃肉!你是大哥,别整日里做那个败兴的样子。”一侧身,霍连城看见了在一边站着的薛骆迁:“来了?坐下吧。”
薛骆迁恭敬道:“见过霍前辈,北冥前辈,祖父。前辈筵席,晚辈不敢。”
霍连城叼着肉,皱眉:“你也上北山受教了?武林世家学他们那么迂腐作甚?”
薛尧衫也道:“叫你坐你就坐吧。”
北冥易猛点头:“贼好吃,骆迁哥。”
一顿饭,六个人,围着小锅,屈就在地上吃,就像几个老人当年一般。
吃肉喝酒,谈论古今,不免感慨上来,作诗唱歌助兴,又是一场疯疯癫癫。
吃到一半,北冥晏便受不了这顿闹腾了,也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喝酒,怕醉,怕说错话,也怕做出什么出格的事,遂独自到一边的石桌上收拾残局,薛骆迁来帮忙,他没拒绝。
傍晚,紫霞晕上层云,意境美妙,只是惬意突然被几声急促的敲门声给打断。
霍家总管气喘吁吁,到喝上头的霍连城耳边耳语了两句。
霍连城怕是没听清,大着舌头怒道:“怕什么?这些都是我的兄弟,还有我的孩子们,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就算是朝廷的事,咱也不怕告诉他们!”
“……”老管家只好据实答:“夏家来人了。”
全场静默。
只有北冥翩义与北冥晏一齐喝了口茶,面色不变,状若聋子。
“……哪个夏家?”
薛尧衫道:“霍老弟醉了。哈哈哈哈,这酒量可不比从前啊,还能是哪个夏家?”然后悠悠停了一会儿:“……哪个夏家?”
中原姓夏的何其多,可有名的只有一家,连风头正盛的薛家都要考虑三分,给些薄面的,中原五杰的老二,夏怨的夏。
夏家来人了,来的是现如今的家主,夏怨的二孙儿,夏无殇。
江湖两大才子,与“笑面苍云”叶笑沧齐名的,正是“生人死骨”夏无殇。
他怎会来?
虽然夏怨为中原五杰之一,一直到中年时也与各大世家有所往来,但晚年醉心于旁门左道,渐渐不再离开南浔腹地,如今又已离世,遂到夏无殇这一辈,夏家与各大家族门派算是彻底断了往来,比北山还要遗世独立,孤僻得很。
这倒是次要的,主要是这个后辈做伤天害理之事,仗着没有实据,南疆地势又险恶,为所欲为惯了。
你说他不好好在铜雀台苟活,跑来浮石会作甚?饭不吃了,酒也不喝了,霍连城一脚蹬地,就要去会会那小子。
夏无殇此刻正在连城司的演武堂参观,一把折扇一副面具,蓝白色的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宽袖广袍,发带垂在脊背上。
即便瞧不见他的脸,看见他的人也会无端地觉得他时刻在笑,温柔可亲,平易近人。
他身量颀长,手指纤长,脖颈洁白光亮,修长漂亮,令人忍不住猜测,这面具下的脸是何等的动人心魂。
霍连城脾气火爆,人还没见着,先听声音怒道:“快叫我看看我二哥的好孙儿!”
语气中不乏揶揄讽刺,夏无殇缓缓转身,折扇一收,作揖道:“晚辈见过霍老前辈。”
“别,老夫可受不起,而且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晚辈在家中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位长兄,名无殒。”夏无殇并不恼,语气平和。
霍连城道:“哼,少说那些没用的。我问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五。”
“自你这辈起,连城司与南浔多年不曾交往,如今怎么过来了?”
夏无殇顿了顿:“听闻此次北山与薛家都来了,晚辈也赶来凑个热闹。”
霍连城道:“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连城司容不下手段卑劣之人,你走吧。”
夏无殇从怀中拿出一张帖子:“晚辈有连城司下的帖子。”
霍连城瞟了一眼,对一旁的管家小声道:“怎么回事?”
管家道:“这是规矩,老爷。”
就像北山,虽年年不来,帖子年年还是要下的,这是规矩,也是礼数。
霍连城长叹一口气。
“这些年晚辈不曾前来拜见霍前辈,只因家中事务繁重,祖父与双亲亡故,幺弟无殣又恶疾缠身,晚辈实在脱不开身,还请霍老前辈赎罪。”
“……”霍连城忽然缓了脸色:“无殣的身子骨还不见好?”
夏无殇苦笑一声:“不坏已是万幸。”
霍连城又是一声叹气,没法对夏无殇再多苛责。这孩子一手支撑起夏家,倒与叶笑沧一般,经历足以令人疼惜,若不是江湖传闻手段不堪,恐怕名气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