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北冥晏睡得莫名沉稳香甜。
中州的庙会每年年底举行,为期半月,虽说是中原形式最普通的庙会,白日里一切也都如常,日暮时分才会逐渐热闹,只是人多,自然便热闹。
这几日准备祭典和庙会,虽不比武了,连城司的气氛却更加如临大敌,军备整齐,极其严肃,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丝节日的感觉。
北冥晏诈听浮石会暂停,心道不好:“那西厂……”
薛骆迁安慰道:“无妨。此事朝廷势力已经插手,西厂再嚣张也不敢触怒龙颜,胡作非为。”
“那你有几成把握?”
薛骆迁想了想:“九成。”
北冥晏不信:“不准骗我。”
“五成。”
“到底几成?”
“阿晏,其实你不必太担心……”薛骆迁不是不会说谎,只是下意识不愿意对北冥晏说谎,所以多少有些不自然,且北冥晏本就不信,这时候他会实话实说。
在西厂给出的期限的第二日,北冥晏隐隐感觉不安,这日一过,一大清早的,这份不安便真的成了现实。
第四个人,死在了连城司偏院里的池塘中,距离他和薛骆迁住的地方不远,他们回住处时都会经过。
尸身没了头颅,自然也就没了蝶骨,被打捞起来后,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多想,便有了身份的猜想。
后经证实,也的确是六扇门的捕快梁广越。
据称,是夜,梁广越房中有异动,几名贴身高手立刻破门而入,却不见梁捕快人影。
在众多高手的眼皮子底下,劫持武功本就高强的梁广越,并杀害其于池塘抛尸,取其头颅,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此事上报朝廷,引起了上面足够的重视。
西厂督公刘域趁此机会上达天听,要求抓捕与此事有关的所有人,带回六扇门候审。
本该江湖事江湖了,可西厂与六扇门都已经被卷了进来,朝廷要插手,连城司便不好多过问了。
所有在浮石会中与四名死者有所接触的人,不论身份,通通将被逮捕讯问。
其中,备受关注的便是年纪轻轻的武林盟主薛骆迁。这四人都曾是他的对手,且他顶替薛骆邶的那场比武,对手寻忧和尚现下还安然无恙。
这一切都让他变得很可疑。
西厂说到做到,三日为限,给不出杀害牧云天的凶手,便率先出手了。
薛骆迁被带走的那一日,中州再一次下了雪,北冥晏正在自己的院子中做腌咸菜,雪花洋洋洒洒地落在身上和发上。
姬朝星先一步到,一进门风风火火的,拉起薛骆迁便走:“快走快走!”再回头看一眼,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薛骆迁示意道:“咸菜。”
“你把那腌臜的玩意给小爷扔了!赶紧走!”姬朝星挥手,烦躁地推着人,推了几步,又快步回去,一把拎起明显还在发懵的北冥晏:“这个你带不带?”
姬朝星点点头,了然:“带的。”再仔细一看北冥晏:穿着褂子,发丝凌乱,明显是刚刚睡起来不久:“……来不及了!就这样吧!”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包裹着什么,塞给北冥晏:“这是五百两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是我的名字,暂且还能用,你们路上先凑合一下。”
北冥晏偷偷瞅了一眼:“哦……”想说自己穷得只剩下钱了,这样的银票他屋子里现就有一大叠:“朝星,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急……”
“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先走,我再想办法!”姬朝星推动了北冥晏,另一位却推不动:“薛骆迁你发什么愣啊?”
“他们来了?”
姬朝星一怔:“是,六扇门的人。你早就料到了?”
“六扇门?”北冥晏道:“不是西厂吗?”
不过不是西厂便好,六扇门至少会讲理的吧。
姬朝星冷笑一声:“西厂最擅借刀杀人,根本不必亲自来抓人。”
“六扇门的人死在了连城司,他们来提人,合乎情理。”薛骆迁一边说,一边继续回到桌边腌咸菜。
姬朝星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赶紧走?”
提人?北冥晏也走过去:“骆迁,要不你先出去躲一阵子……”
“不怕。”薛骆迁笑了笑,姬朝星气得快要七窍生烟了:“薛骆迁?!”
“我不能丢下阿晏。”
“谁让你丢下了!你打包一起带走!”
北冥晏:等等,请问这个形容??
“他会很累的。”
“那你想如何?你当游山玩水呢?再不跑可当真来不及了!”
薛骆迁眼神淡漠:“朝星,坐。”
“哈?!我坐什么坐!”
“为什么要跑?”
“不跑你还想打?”姬朝星说完,迟疑了一下:“……嗯……也不是不行。成,我来帮你!”
北冥晏劝道:“还是不要……”
“你闭嘴。”姬朝星打断,坐在薛骆迁身旁:“说说,有什么计划?咱俩得配合好。”
薛骆迁很严肃:“首先,要再他们到之前——”
姬朝星听得也很认真:“嗯!”
“腌好这份咸菜。”
“……”姬朝星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他希望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薛骆迁一脸认真:“否则会坏。”
姬朝星仍旧不放弃希望:“还有……吗?”
“有。”薛骆迁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深神情严肃,认认真真的。姬朝星多少抱着些希望地听:“拜托你照顾好阿晏。多谢。”
“谢我照顾他?”
薛骆迁示意北冥晏怀中的包裹:“也谢你为我们着想。”
姬朝星哼道:“你若是真的感谢我,现在就滚。”
薛骆迁摇头:“幕后黑手恐怕乐得见我抱头鼠窜,或者这也是他的目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去尝尝牢饭,也不连累你们。”
“你!”这家伙的脑子是坏掉了吧?没毛病吧?指定是坏掉了,不然怎么会喜欢北冥晏啊?这是两个一起坏掉了!
他又气又急,看着一个安然自若地腌咸菜,另一个傻帽一般地站在旁边,直跺脚:“行!你爱咋咋地!我懒得管你,腌你的咸菜吧!”
北冥晏轻声道:“骆迁你……”
薛骆迁却语气温柔:“没事的,不过阿晏要等我一段时间。”
“……多久?”
“很快……”薛骆迁抿唇:“我保证。”
浮石会中止期间,也是中州庙会时节,薛骆迁被六扇门带走,关入朝廷大牢,听候发审。
西厂督公刘域慢条斯理地喝着一杯上等的龙井,外边忽然吹来一阵微风,他想了想,还是将凑在嘴边的茶杯放下了。
那人的脾气不好,说一秒不耽搁便是耽搁这一秒也会恼怒,在这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还是少惹麻烦得好。
他刚站起来,那人就已经出现了,神不知鬼不觉般地坐在窗框上,吊着一只腿晃悠。
“先生来了。”刘域规规矩矩地行礼。
对方抬头看着月亮,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听不惯旁人捏着嗓子说话,所以刘域每次说话,都得尽量粗着嗓子,还不能翘兰花指等等,总之很是疲累。
一想到这里,他便心中不爽,但眼前这个青年的实力他心知肚明,绝不敢造次,否则明日一早,他兴许会成为一具尸体,也说不准。
说来也是奇怪,他曾经派人暗中调查过,此人在江湖中不算多具威名,只一个碧血宗宗主的名头还算有些厉害,其余的都不成气候。
可这样的人,明明该像那入了狱的武林盟主一般,赫赫有名才是。
不过刘域对此也只是好奇,无心深究,只要自己的目的能达到,管别人究竟何故呢,各扫门前雪,相互利用罢了。
坐在窗框上的青年要刘域称其为“先生”,而今日,先生与平时有些不一样,平时他若白日来寻刘域,便会依照西厂的程序通报,正正经经来,规规矩矩去。
戴着一副面具,白色衣衫蓝色边衬,平日里最喜欢拿一把折扇,却不见其用折扇为武器。
他若是夜里来,便不会戴面具,一点都不避讳,刘域自然也就见过他的长相,公子如玉,笑起来亲切异常,很是好看。
只不过不知道是哪位公子的皮了。刘域不止一次地在心里这么想。
今夜先生却戴着面具,手中提溜着一把剑,漫不经心地晃悠着垂在外边的一条腿,和垂在里边的那把剑,剑尖叫他划动在地面上,发出细微的磨蹭声。
那把剑在屋子里,刘域得已见到,赤红色修长的剑身,样式非常好看。
刘域不禁走近了几步,忽然停下,认出了那把剑,神情极度愕然:“先生这把剑……”
对方将剑在手中灵巧地转了个圈,朝他投掷过去,他躬身接住,像捧着尚方宝剑一般的虔诚。
他一再仔细看,生怕自己认错了,看了好一会儿,先生也不催促他,依旧自顾自地看着月亮。
后院再次起了风,由窗户吹进屋子,刘域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寒意。
因这把剑,极为阳气,充斥着世间至阳至刚之气。
天下间能因至阳至刚,而至通体自然赤红的剑,不少,可如血般的雾气环绕,让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暖意的,只有一把。
兵器谱排行当之无愧第一的兵器,鬼剑鬼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