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见北冥晨，已经是两月多前的事了。这两个月间，北冥晏与薛骆迁来回了一趟碧落，初春再来瞧时，坟头新草长得正绿。
北冥晏遥遥望着稍远处一些的墨黑身影，薛骆迁正十分规矩地跪在北冥翩义的墓碑前，既是晚辈礼，又是后继礼。
自己的身毒，经过夏无殇扣押的碧落神医白护的诊治，加上薛骆迁养的成鸾，没过多久便趋于稳定，神医说只要能稳定住，便无大碍，三五年可慢慢缓解掉。
此事一旦有了着落，薛骆迁可就没了顾虑。此次回家，他是准备正式接管北山，作为北冥家主入住进北山来的。
虽说北冥翩义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他，但当时谁也没有多想，毕竟北冥晏与他有一层不菲的关系在，且北冥晏也得到了薛尧衫的认可，给他不就等于变相给北冥晏吗？
北冥晏的几个弟弟，北山上的老老小小和薛骆迁本人，都是这样想的，唯独北冥晏自己，和其外祖父一样，打得是另一卦的如意算盘。
在去看望谢凉时，谢凉曾经对北冥晏说，想不到兜兜转转，还是自己输了。
北冥晏当时沉默了许久，久到谢凉以为大哥这辈子都不愿再与他这个弟弟讲话，站在灯下的北冥晏忽然告诉他，自己不打算做家主。
谢凉很不解：“那大哥想让谁做家主？”
北冥晏忍不住道：“自然不会是你。”
谢凉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北冥晏也会这样说话，觉得大哥现在这个心境，还当真是与以往不一样了，也不太在意，笑道：“这个自然不必大哥告诉我。”
然后又是沉默，北冥晏脱口而出的话，搞得自己有些尴尬，于是准备走了，只是临走前有些犹豫：“下个月……我与骆迁要在北山，设宴。”
“……？”谢凉觉得奇怪，此刻他人在牢中，谁设不设宴的，与他有什么关系？
“届时会邀请诸多宾客，因为是大事，所以我请了姬公子帮忙，换你一天出席。”
“……？？”谢凉还是没明白，这也行的：“……哪个姬公子？”
北冥晏道：“姬如楼姬公子。他在六扇门当差，还是不小的官职，你由他管着。”
“……大哥不怕我逃跑？”
“自然有六扇门的高手在，宴会上也有许多江湖高手，再者，还有骆迁在。”
谢凉本低头自嘲笑着，忽然猛然抬头：“大哥你……难不成要将家主之位，拱手让于外人？”
又是设宴，又是与薛骆迁一起，祖父传位于薛骆迁的事，他也刚听北冥晏说了，这么一想，不是就任礼，还能是什么？
他大哥站在烛火下，背着光，看表情有些看不大真切，他想了想，道：“大哥……就算你与薛盟主再如何，那都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事，家主之位怎可拱手让给外姓人？
“小易和小昱随便哪个不好？大哥你不想担事，你一向不喜欢家里，这些我都知道，可……”谢凉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愈发觉得北冥晏不对劲。
北冥晏平时看着斯斯文文的，但其实正儿八经地说话做事，从来不会拐弯抹角，也不会如此鲁莽不计较，现在倒有些这种感觉了。
“小易嫌累赘不愿意，小昱是实在没时间。”
谢凉觉得头大：“他？他怎么会没时间？”
“他最近在山下的清溪村，给村里的孩子们做教书先生。”希望能替北冥晨多少赎一些罪孽，赎不了，也无妨，只当是缓解心中的愧疚吧，说到底，北冥晨也是北冥家的人。
就像外祖父说的，上得一日北山，就是一日北冥家人。
“……”谢凉真的很想说，那大哥你可以考虑一下我了！！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二人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这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北冥晏继续说的话：“外祖父将家主之位传给骆迁，自然是由他来做，只是他说就任典礼要先放一放……”
谢凉不想说话：“……”还沉浸在北山易主的痛苦中，不能自拔。
“他说，要……先……与我，那个，成、成亲……”
“嗯……”谢凉下意识应：“先成家后立业，薛盟主的意思不错，所以大哥让我去？我……”
然后他们对视，谢凉眼睛眨啊眨的：“……成亲？”
“嗯。”
谢凉傻了：“大哥……你？你与……”
“嗯。”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北冥晏的声音小小的：“下月初四，会有人来接你，护送你赴宴，你也……该回家看一看了。”
“我就不去了……”北山对他来说不是什么好地方，也没什么值得记住的。
“是蜀国。”对北冥家来说，蜀国才是真正的家乡。
谢凉一愣，随即忍不住想，成亲这样的大事，必然是要回蜀国去的，这点不错。
但是等等！！
“大哥你……没开玩笑？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在他的记忆里，北冥晏一向不近女色，唯一与之有过关联，并还能被记起来的，除了锦绣坊的姬如雪姑娘，就是书信往来过的月念燕姑娘了。
前者的意外，给北冥晏惹了不少麻烦，那可不是什么风月之事，不过事情都过去好些年了。
那便只剩这位月念燕姑娘了。
北冥晏听后，顿了顿：“也，就也差不多……”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
“我以为你知道是谁。”方才分明说的很清楚了。
谢凉想了一回方才的对话，斟酌道：“总归不会是薛骆迁……？”
“……是他。”
“……”谢凉不知道该说什么：“大哥你……想绝后？”
北冥晏一时没说话，还是等了一会儿，也斟酌道：“他说他不在意……我也是。”
这就说得通了。薛骆迁要入赘，与北冥翩义一样执掌北山。
这几句话，叫谢凉已经有懵了：“原来如此……”然后他们便又是一阵沉默，北冥晏离开了。
谢凉想起当日见北冥晏与薛骆迁在一处，气氛确实是不太对劲，还有那些江湖传闻，说武林盟主是断袖，仰慕北山大公子多年什么的……不过他一直都是当趣闻，听过一笑了之便罢了。
没成想是真的……
不过七八日后的光景，谢凉又听狱卒闲谈中说起武林盟主要在蜀地，与北冥大公子成亲的事。
“当初叶笑云那件事，你们都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当时可传了有好些时日呢，只是人家北山一点动静也没有，谁知道……啧啧……”
“想不到啊想不到！还真叫叶笑云那个魔头说准了！薛盟主当真……”
“嗨，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人家好手段，瞧瞧现在，不仅得到了人，还白捞一北山~”
“你的意思是……薛骆迁是为了……”
“就是就是，听说还是北冥老家主临死前，亲自指认的呢。”
“虽然没想到瞧着冷淡的薛盟主是……我朝倒也不忌讳这个，但我听说蜀国很计较礼法，现在他们要到蜀国去……嘶……”
“又有好戏要看咯。”
“难怪越姬那般的倾国绝色，薛盟主都瞧不上，原来是不喜欢女子，早就心上有人了……嘿嘿。”
“哎你们说，会不会是薛家威胁北冥大公子的？我看他们也没如何往来过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薛盟主和薛家本身就是好条件，谁不想高攀上啊。”
“可拉倒吧，旁人也就罢了，北山还用舔着脸抱薛家的大腿根子？”
“别人家的事，咱们知道个什么。都少说些吧……”
“唉，也是，人家家世地位容貌才华皆般配的，咱们只有仰望的份，不说了不说了，都是大人物，没意思，散了散了。”
“是啊，从小金枝玉叶的主儿，连家主之位都不稀罕……”
谢凉听着这些话，坐在床上，内心久久不能平。
啊这！都叫什么事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