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41章 打卯牌子

  彼时的崔雍妃刚刚放下劳心费神的账目,走回暖阁内,歪倒在窗边的罗汉榻上,看同宫的唐美人、杭美人陪着满周岁不久的皇次子玩闹。小白鹿活泼好动,抓周时抓到剑缰,似乎正合了皇帝心意,当日笑颜也较平日多些,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皇帝在世的三子一女中,仍是小白鹿最不受父亲待见。

  还没等放松片刻,崔雍妃又从突然回宫的宋姑姑口中得知崔伴正在来这的路上,且是御前牌子贺逢春前来传话,心中不免纳罕,可惜那年轻中官传完话后急着返回,没法细问,便留下唐、杭二人与乳母养娘等一干人守着白鹿,自己则亲自到宫门前迎候——远比得知皇帝驾临时更为上心。

  见到从轿中走出的崔叙仍是平时以侯爷身份在宫外行走的装束,崔氏着实吃了一惊,心中疑虑更重,当着众人的面亦不表露,同崔侯随意寒暄数句,又见其似有行动不便,便舍了正殿,就近邀客人入东配殿歇坐。

  承平宫的姑姑则照例留轿夫们在耳房吃茶,始终随从左右的贺逢春获得了崔叙的恩准,跟着一道入殿内叙话。

  入殿后崔叙与崔雍妃使了个眼色,崔雍妃会意,便先命宫人服侍其到暖阁中更衣。皇帝此前也曾在承平宫强迫崔叙进御,事后又总是挥一挥衣袖翩然而去,崔雍妃体谅他亦是为了白鹿才遭此为难,故而从此在宫中备下了干净的中衣、贴里等物应急,这回便派上了用场。

  因不曾提前知会,崔雍妃也没来得及重新梳妆,还是晨起时换上的那身香色暗云纹花缎小琵琶袖立领对襟袄裙,狄髻上的头面也显得十分简素,对簪旁多缀有几朵淡色珠花而已。虽与同宫的两位美人年纪相仿,但妆容穿戴、举手投足间已是十足的妇人模样,端方老成,说话做事有条不紊。

  等候的功夫里,崔友兰将目光投向了随从前来的打卯牌子。她对此人了解不多,手下的宫人们亦是,只知道年轻的打卯牌子多少算得上御前红人,行走内廷颇有体面。但贺逢春看起来则不然,似是刚遭遇到什么祸事,显得神情恍惚、心绪不宁。

  恐怕崔伴这回正是为他而来,崔友兰暗自想道。

  贺逢春的目光只敢停留一瞬,便匆匆挪开,可就是那么一眼,正好撞见崔雍妃也在打量自己,赶忙低下头,垂眼盯着贴里袍边。

  “贺公公,今日怎么是您陪着崔侯过来?”

  见贺逢春涨红着脸支吾不言,崔友兰心中猜测更多,却不好追着探问,等到崔叙换上一身红缎贴里自屋内走出,崔友兰忙将其请到上座,又吩咐宫人将茶点送到配殿来。崔叙亦不推辞,等她张罗完,二人像往常一样对坐,尊卑有序,却无半分疏远,只是多了侍立在旁的贺逢春。

  崔友兰和柔一笑,让头快低到地里去的贺逢春也只管坐下说话。贺逢春得到崔叙点头准许以后,这才照做,挪来绣墩坐在崔雍妃下首,旁听之余偶也搭把手递送茶点杯盘。

  “崔伴今日怎么来得这么急,也不曾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教栗司膳送些伴伴喜欢的糕点来。”虽是一句客套话,但也委婉地提醒了崔叙,他已有好些日子没打听过扶芳的近况了。

  崔叙不无遗憾道:“今日是诸多巧合赶在一块,下回再来,得好好尝尝扶芳的手艺了。”

  且说崔叙视扶芳为义妹,扶芳的顶头上司唐尚食又是承平宫唐美人的胞姐,弯弯绕绕的关系搅在一块,崔友兰与栗扶芳也愈发亲近。至此话匣子一开,也是作为弥补,崔友兰便将扶芳入尚食局以来的种种经历、件件趣事一一道来。

  贺逢春虽只是坐在一旁倾听二人闲叙,但也在如此平静安适的氛围中放松下来,注意力渐渐从自己前路灰暗的命运中匀出几分,听到诙谐处时亦能十分自在地笑出声来。

  崔友兰瞥见贺逢春眼中有了实在的笑意,便有意截住了话头,朝崔叙一眨眼,说道:“光顾着说那妮子了,倒忘了请崔伴说说,今日请贺内侍前来所为何事。”

  一个“请”字,生生把贺逢春的位置架高了些。他当场闹了个大红脸,比之方才还要紧张,却不敢先于鹤庆侯开口,于是默默低头不言。

  崔叙将目光投在了立时局促起来的贺逢春身上,沉吟几息才道:“也不同娘娘兜圈子了,我这回来是想拜托您,暂且收留他一段日子,待我手上腾出空,再请皇爷将他赐给我,届时领回侯府去伺候。”

  崔友兰、贺逢春闻言皆是一惊,有宁醴殷鉴在前,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崔友兰忙玩笑说:“我说呢,皇爷怎么舍得这样俊俏的哥儿白白搁在我宫里消磨日子,还是崔伴领去府里的好,省得老教人惦记着,耽误了前程。”

  这头暗暗讥讽完皇爷,崔友兰又朝怔愣中的贺逢春笑了笑:“你也不必拜谢了,出去寻姑姑们认识认识宫里当差的内监,就在谷长泰手下帮衬几日,等你们侯爷的好消息就是。”

  贺逢春虽未完全搞清状况,但见有崔侯、皇妃庇护,也就如蒙大赦地躬身退出殿外。门边候着的正是承平宫管事谷长泰,约莫四十出头,长得圆头圆脑、一脸和气,热情地招呼贺逢春过去。

  崔友兰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边以后,才回过头打趣道:“皇爷又教您操心了,我看他多半也是无心之失,只是这群新拨来的中官年纪尚小,容易吓着。”

  “我这回是碰巧撞见,也没法袖手旁观了。”崔叙说着饮下一口茶水,“茶叶似比年前滋味好些。”

  崔友兰也正捧茶要用,笑意僵在了面上,放在杯盏来斟酌着如何劝慰,还未想到什么法子,便听鹤庆侯品完茶后又道:“贺逢春他今日确是因皇爷率意而为给惊着了,我虽心里清楚,以皇爷的性子不至于强辱他,但若非被人撞破,他恐怕也没有孤注一掷反抗的勇气。”

  这样的话也只有崔叙能够稀松自然地说出口。常人心目中,于高高在上的帝王而言,只有御幸承宠,何来威迫逼淫一说?就是崔友兰自己也未能免俗,默默听着崔伴的后话。

  “这只是其一,”崔叙将茶盏搁回盘中,自仰身靠向椅背,头枕在椅搭上,目光望向半空中漂浮着的、被稀疏日光照亮的灰尘,话中也有无奈,“其二是他们并不知晓宫禁以来的旧闻,至多是偷听到老人们闲来提到的几耳朵。我怕他进御以后,身边人都会将之视为恩宠、幸事,渐渐地,等他自己也这样想了,再被有心人盯上,会像前辈们那样一步步……”叹一口气,“那些过去的事便不细说了。”

  “崔伴心善,总想拉旁人一把,”崔友兰不无担忧道,“只是怕皇爷正在兴头上,因此与崔伴生了嫌隙。”

  崔叙不以为意道:“他若不肯放手,对贺逢春来说也算好事,至少别的中人暂时欺负不到他头上去,我看他的性子也不至于很快生出是非来,到时候还有回旋的余地。只是——”崔叙侧了侧身,拈了块糕点尝,“我还是不想开这么个头,不能绝了某些人争进的指望,也不该这样放任……”

  “崔伴的吩咐我照做就是了,哪怕让他留在承平宫也不错,照皇爷的脾性,怕是难得来这里一趟。”崔友兰随手钎了块果脯嚼着,有意说笑起来,神情也轻松不少,“我这可算是一处避祸纳福的宝地了。”

  “你的胆子也见长了,”崔叙无奈摇头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见白鹿了。”

  崔友兰忙顺着话头接下去,连声笑道:“前几日白鹿见不到伴伴,还同我闹呢,这就带崔伴看看那皮猴去。”说着上前挽起鹤庆侯的胳膊,二人相携着步出殿门,两道细长的影子也渐渐融进庭中的暖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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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小假期趴在家里也非常开心(*^▽^*)

  崔侯和崔妃贴贴的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