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276章 一语成谶

  宴会酒过三巡,鹤庆侯才姗姗来迟。

  他穿着件不太合身且过于朴素的夏布袍衫,走在往来进出的仆役小厮之间和悄悄混进宴席时倒并不突兀,但坐在一众锦衣纨袴的达官贵人之中便显得格外扎眼,以至于郭弘安一眼即望见他所在的那张桌席凭空多出了这么一号人物来。

  在他设法从宾朋好友的攀谈中抽身之前,他的好友、徽先伯府的大郎君已经先一步赶到了鹤庆侯身边。

  彼时戏台上的经典曲目《琵琶记》正演到第十出杏园春宴,虽请的是京中名班,演的是南戏名段,宴会上却少有人抬头欣赏,多是借此机会与其他皇戚勋贵相互走动、彼此联络,自然无人注意到角落里两位年轻郎君的沉默对峙。

  等到郭弘安应承完身边的宾朋驻足回望时,只有闵青赦还坐在那里朝他遥遥举杯,笑里酿着酒意与难以言说的意味。

  他身边已不见了鹤庆侯的身影。

  “这么快?”留在马车里等候的代王惊讶道。

  而他身上披着的正是鹤庆侯的那件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绉纱道袍。待看清崔叙的惨白脸色以后,警觉地问道:“宴上发生什么事了?”

  崔叙上下嘴唇碰了半晌,直盯得王恂不合时宜地心痒起来也没有道明情由,含糊叹道:“万不该招惹他的。”

  “谁?”王恂头一个想到的便是郭弘安,说着便要下车寻人理论,却被崔叙把着胳膊给哄了回来。

  但问及具体事宜,崔叙仍是摇头不语,车驾行至半途以后方惨然一笑:“那回与你玩笑说哪日贬出京城,只怕是要一语成谶了。”

  六日后,洛阳王王沈抵京,携其家眷搬进了棠棣坊的伊王府,陪伴兄长王渡进学。

  名义上说是弟弟陪伴兄长,实则伊王世子监督洛阳王的回炉重造。

  时年三十岁的伊王世子王渡托了他弟弟的福,没法像往日一样延请先生登门授课,有商有量地敷衍过季考、年考,还得跟少年时一般每日起早贪黑地前往世子院点卯,老老实实听学士讲学、勤勤恳恳完成课业,并在众人眼前表演出无可指摘的兄友弟恭。

  而在棠棣坊另一头,由益王府换了块匾额而成的代王府中,上上下下正为了之藩事宜而忙碌着。

  王恂上疏之前并没有和任何一位王府官打过商量,以至于圣旨降下以后,被蒙在鼓里的府中内外侍从皆以为是皇帝卸磨杀驴,要将风头正劲的代王逐出夔都,因而干起活来手脚都格外麻利,生怕启程太迟被认作是有意迁延稽留,给王府招来无妄之灾。

  代王依旧做他的甩手掌柜,将一应事务俱交由长史料理,甚至是请鹤庆侯来代为决断。

  原因无他,之藩旨意中还命鹤庆侯护送代王前往封国。

  当马车驶出德胜门时,王恂心中还萦绕着几分不真切感,生怕有天使来追。这几日他也曾暗中打探,对鹤庆侯随他离京的原由有所猜度,若所料不错,三年五载之内,鹤庆侯都不会被召还夔都了。

  他掀起轿帘,回头望向高耸的城门,目送它一点点消隐在官道两旁的密林间,刚要松一口气,便瞥见一缇骑拍马赶来。

  定睛一看,正是着红罗曳撒的缇帅郭弘安。此人向左右随从出示牙牌亮明身份以后,便无人敢拦,因而得以纵马逼近代王所乘的车驾。

  王恂笑着挥手招呼道:“郭指挥怎么还亲自来一趟?”

  郭弘安显然是为寻鹤庆侯而来,教代王这么一唤,只得与其并驾而行,点头致意道:“见过殿下,敢问崔侯是否与殿下同乘?”

  王恂一时难以回答,此际也不便回头觑看鹤庆侯的脸色,想着崔叙若想见他自会主动现身,索性仰面反问道:“指挥有什么事?可否允我代为告知?”

  “郭某想见侯爷一面,还请殿下代为转达。”郭弘安一板一眼地说完,还松了缰绳朝代王拱一拱手。

  一直盯着冰鉴发呆的鹤庆侯默默听到此刻才有了反应,借门帘的遮挡牵了牵代王的衣袖,对他摇了摇头。

  王恂会意,转过头便甩出一句:“此去山高水长,将来有缘自会再见。”说完不等郭弘安反应便合上轿帘,与崔叙相扶着坐回位上,再不理会外间动静。

  直到车夫回话说郭指挥已策马回城,王恂才假惺惺地向崔叙问起:“怎么连最后一面也不见?”

  崔叙兀自出神良久,说话时的语气也仿若梦游,所答却十分清醒:“免得节外生枝。”

  王恂趁机安慰道:“往好处想,等咱们千里迢迢走到大同,说不准堂兄便已经回心转意,差人来请你回去了,届时自有机会再见。”

  见崔叙默然不语,王恂不禁自我怀疑道:“我说的不对么?”

  “你刚刚还笃定是最后一面。”崔叙目光飘忽,久久定不在一处,但总是有意避着代王。

  “我只是随口一说嘛……”王恂尴尬得直挠头,嘟囔着,“怎么还当真了。”

  崔叙摇了摇头:“不无可能,只是……”话头方启,又被他的一声太息给掐断了。

  “唉,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着你说。”王恂也随之叹了口气,“只是怕你害了相思、伤了身子。”

  崔叙并不领情,呛白道:“你少说两句,我兴许还能多活几日。”

  “呸呸呸!这话可不兴说。”王恂想凑上去捂嘴,又被崔叙用眼神和半出鞘的七宝匕首逼退,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将双臂枕在脑后,“只当是去外头散散心,明礼还未去过京师以外的地方吧?”

  “在饶州府时没去过多少地方,不过前些年倒是去江南各省走过一趟,也像是今日这般。唯一不同的是那时我还不知道个中情由。”崔叙将匕首收归鞘内,往腰后一别,幽幽说道。

  王恂倒忘了这茬,讪讪笑着为自己找补:“此去北上,风光必定大为不同。”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叙着闲话,直到崔叙困倦得枕在代王膝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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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式进入到代王王恂的场合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