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20章 开席

  家宴迟至酉正开席,身为一家之主的皇帝在生辰当晚好不容易攒了个一家人整整齐齐的饭局,却在吃了一盏酒后便借故离开,留下宗亲们留在席上胆战心惊地饮酒作乐,唯恐有百十刀斧手埋伏在屏风后伺机而动。但见皇帝膝下四子一女皆在宴上,又暂且宽心地享受起夔宫中的歌舞升平。

  而代王与代王妃的膳桌前始终空无一人。

  崔叙是被夔宫的内侍在深巷里找到的。他冠发散乱、衣衫零落,面容痴楞地倚靠着砖墙席地而坐,裙下是一片泥泞狼藉——露出仍在余韵中轻颤的腿根和半褪的沾着尘泥与精浊的鞋袜。任谁瞧了都不会想到炙手可热的宠臣,反而和沿街揽客叫卖的娼妓无异,弄完了便被无情地撇在巷子里,有时连讲好的酬劳都讨不到。

  他还算好运,委曲求全地捡回一条命来。

  内侍们却恍若未觉,甚至有所预见地从巷口往里头拉起了长长的锦步幛,将闲人的视线隔绝在外,接着用一张厚实的织毯裹住裸露的躯体,彼此簇拥着,七手八脚地将仪容不整的鹤庆侯抬上了一辆金饰银螭顶的车辇,继而在来往市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缓缓向夔宫驶去。

  万民市集不乏权贵微服游赏,但由内宦沿路布设锦幛还是头一遭。目睹了这番奇景以后,人们不再关心皇店寄售的南海珊瑚树将拍得怎样的天价,而是纷纷猜测是哪位行事张扬的天子嫔御驾临大相国寺,又或许哪家的麻雀将要飞上枝头,接替褚氏成为新宠。

  饶是神思再混沌,在甘露殿中被三两位面生的内侍扶入木桶中沐浴时,崔叙也隐隐意识到,不久前对他百般淫辱的恶徒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自穴中取出的那方锦帕便是铁证,绣工精微绝非凡品,更直白的其上所绣的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正是出自皇爷笔下。

  说来好笑,皇帝常常画些不着边际的春宫,尤爱将各色花枝往崔叙穴里载,好像那里是一捧沃土、一汪水泉。这下好了,他真的把“荷花”塞进了自己穴眼里,崔叙想。

  若不是万民市集里亦有番商贩卖西域香料,恐怕被龙涎香腌入味儿的皇帝早就露馅了。

  崔叙嗅着龙涎香烛沁人心脾的芳郁,兀自出神,想到此处不禁展眉一笑,笑意却浸透苦味,思绪回转至一处:自己是何时发觉的……自己理当何时发觉才对?他来不及为皇帝的强暴行径感到任何不满,满心担忧的则是该如何回答皇帝可能的追问。

  巷中奸辱的时候不便开口,他一定留了许多话要问,自己若有半句答得不妙,葬送的是他与王恂两个人的未来。

  可惜那情药太烈,如大醉三千、幻梦一场,崔叙怎么也回想不起当时的诸多细节,每每想到真切处,快意便如潮水退却,反而是被凌辱的恶寒与恐惧凌驾于上,一遍遍刻进了心底。更令他绝望的是,彼时穴襞亦饱尝情脂,在温热池水的浸润下渐渐生出零星的酥痒,如十指挠心,迫切地盼望着有什么玩意儿来捣上一捣。

  他嫌恶地想:像是又犯了淫病一样。

  崔叙在热雾蒸腾中昏昏沉沉地捻弄乳尖自渎,忽而灵光一现:这不就是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绝好借口么?

  一别两载有余,崔叙不是没有想象过重逢之景,也曾设想过以鹤庆侯、代王妃与奉御等种种身份该如何应对皇帝的刁难,但从未想过会是在大相国寺外的深巷无人处,在主子胯下以玩物的模样相见,比婊子还要低贱。

  哪怕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依旧是当年那个因小王爷特别恩典而仓促承宠的阉奴,并未改变,也并无特别之处。

  崔叙沐浴起身后,便有一众宫人默默地围拢上前各司其职地服侍他穿衣梳发,逐一看过去,不见一张熟面孔,仿佛甘泉宫上下人等俱已换过几轮。

  他不敢细想。

  眼前这些年岁不过十五六的宫人梳着相同的发髻,穿戴着相同的服饰,连神情也是相同的漠然,把他当作物件似的摆弄。从前崔叙甚少与同僚来往,但也并非毫无交集,相视一笑、几句寒暄也属平常,却不曾见识过这般陌生的骇人景象。

  倒令他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一日,只是远比那日繁琐周全。

  崔叙被迫袒露身体,口中含着香茶木樨饼儿,任由宫人一左一右地扶起他,往他身上搽着香粉。他也不知自己比之他们,谁要更麻木不仁些,便盯着其中一位的发顶看了许久,直到那小孩无意间抬头与他目光相对,错开后又慌忙埋下头去,手上失了轻重,耳根也红了,不消看也知道她此刻满脸的羞赧歉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应当只是规矩约束得太紧而已。

  甘露殿内连惯有的龙涎香气都较往年凝滞,崔叙是体会得出来的,但却猜不透缘由。他仰头望向屋上覆海,满目繁藻重葩,如华裳叠绮,虹霓垂光,不似人间胜景。如此忘神之际,却被体内翻涌的兰汤打回尘世。泄出之时,还絮着一点射入过深的精浊。

  崔叙深深地叹息着。

  直到盆中不见污秽之物,宫人们才换过一班,为崔叙画上严妆,服侍他穿上了一身不伦不类的亲王妃冠服,又戴上面帘遮掩面容。绣以织金云霞龙凤纹的真红大衫霞帔死气沉沉地压在肩上,险些压折了崔叙本就酸疼难忍的脊背,好在翟冠较过去的贵妃首服有所清简,他才能够稳稳地抬起头来——虽然他宁愿低头垂目地行走。

  他头上这顶“翟冠”其实名不副实,无翟无凤,亦无博鬓、珠结,冠身覆以皂色绉纱,翠口圈托底,饰有七宝钿花,冠上点缀珍珠牡丹花、蕊头翠叶与诸色宝石。诸色宝石大如鸡卵,错落排列于上,璀璨夺目,在并排烛光照耀下更显得熠熠生辉。

  不消说,内宫中凡是这样随心所欲、不拘礼法的形制,十有八九都是出自皇帝的手笔。

  崔叙已然无心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乘轿至麟德宫门外后,他便在导引宫人的搀扶下走进家宴所在的前院,在妃嫔、宗亲等人不约而同投来的好奇目光下经穿堂向后殿步去,将前殿戏台的热闹喧嚷与窃窃私语尽皆抛在身后,心中暗自忖度着当以怎样的神情去迎接他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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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愉快!等下周可以把菜端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