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古代言情>夔都>第332章

  崔叙独自一人步入隆福门,朝着甘泉宫的方向刚刚走出数丈远,便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有人从身后追上前来猛地抱住他。不消回头也知道,正是“下了直”的皇帝陛下。

  “说好的等我回来呢?”王缙说着便将头枕在中人肩上,猫儿似的蹭他风帽上绒绒的滚边,嗅他身上的熏香气味。

  好在偌大的甘泉宫院中,其实并不会有多少人走动,也没有多少人瞧见这荒唐一幕。

  崔叙听得出来,皇爷心情不错,也不知是今日的政事教他称心,还是单纯因为短暂地摆脱庶务而感到惬意。无论如何,这应当是个好兆头。但王缙心情好时也不见得是位好伺候的主子,若是心情好到在这里要了自己便不妙了。

  等中人的脑筋慢慢转过弯来,突然大惊失色地回头问道:“皇爷一直在这里等奴吗?”

  王缙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往中人衣领里呵着热气:“在殿内找不见你,这才出来看看。”

  “宫人们不曾禀告皇爷吗?”崔叙无意怪罪他们,扶额懊恼道,“是奴忘了吩咐。”

  王缙并不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也不是你的疏漏,他们多是哑奴,不便传话。我也没有问过他们。”

  崔叙大感不解,又不好明着问他,于是嗔怪道:“若皇爷等不到奴回来,便一直这么无头苍蝇似的找下去么?”

  王缙依旧不以为意,满不在乎地摊开手道:“那有何妨?再不济,我牵着大将军们总能把你找回来。”

  “传出去岂不是丢死人了?”崔叙听得两腮飞红,小声嘟哝道。简直是自讨没趣,还好没有正儿八经地问。

  谁知崔叙刚一发完牢骚,还没迈出两步便被王缙追着横抱起来。他不敢乱动,抓着皇帝前襟惊叫了声“皇爷”,又张了张口,像是要哀求什么。然而目光相视以后便蔫巴了,老老实实地垂下头,偎靠在怀里不言语了。

  王缙轻轻嗳了声,故意逗他:“这张巧嘴怎么不说了?”

  “奴想给皇爷省省力气。”崔叙没什么好脸地揶揄道。

  这倒是真为对方着想。然而此话一出,王缙也没了退路,拼了浑身力气才把人抱回甘露殿中。

  内外宫人不明所以,见皇帝铁青着脸,怀里抱着生死不明的中人,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围拢过来,又不敢贸然上前打搅,只好尾随在他们身后小心探看。

  甘露殿的门槛拦下了一茬人,卧房门上罩着的锦帘又拦下一茬人。仅有几位暖殿近侍壮着胆子跟到了床帏边,但他们很快就后悔自己的莽撞。

  ——当他们步入房中定睛一看,便见榻上躺卧之人面色红润、意识清明,再看伏在榻边的皇爷,则是气短神昏、满头虚汗。几位近侍面面相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崔叙好心地给他们使了个眼色,待他们出去后才倒在床上笑得打滚:“皇爷多大年纪了,还这么开不得玩笑。”话虽是这么说,崔叙还是不计前嫌地为皇帝抚背顺气,将他扶到榻上坐稳,甚至贴心地整理起被自己扯皱的襟口。

  王缙累得眼前发昏,却不忘摸索着攥住他的手牵到唇边亲吻。此刻呼吸还很粗重,喘出的热气拂在崔叙的手背上,也挠在他的心上。崔叙无可救药地关心起皇帝眼窝里不自然的乌青,细问之下,才知道那些来历不明的传奉官所献丹药仍在宫中进用。这倒也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是不愿直面自己的无可奈何。

  “这药能保精力充盈,又没有冲克之虞,自复明以后并未再犯盲症,你大可放心。”王缙为打消中人心头的疑虑,耐心地解释道。

  崔叙笑得勉强。他又不是皇爷的妃妾,连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威胁也做不得,有什么法子阻拦呢?便敷衍说:“既是太医院圣手们的方子,奴自然再放心不过,只不过是药三分毒,还是审慎些的好。”

  王缙后知后觉不该将此事再翻出来说与崔叙知道,免得教他白白担心一场。眼见过了这关,也不再接话,而是问他:“明礼刚刚去哪儿了?”

  崔叙眼皮一耷,没骨头似的软倒,踢开靴子,靠在卷成团的锦被上支肘答话:“皇爷总爱明知故问。”

  “我是在给你机会解释。”王缙俯身凑过去,依旧凑在唇边亲吻。他近来似乎尤其钟爱这双薄唇,总是把它们抿出一水儿的艳红。

  “奴去了趟承平宫。”崔叙一脸的老实巴交。

  王缙不厌其烦地强调:“解释。”

  崔叙索性拣他爱听的说:“奴想白鹿了,想去看看他。兴许是脚程耽搁了些,回来得晚了,应当不算食言吧?何况奴就算不得已躲起来了,也是乖乖等着皇爷来找的。皇爷不会因此怪罪奴吧?”

  他以为皇爷还会再多纠缠几句,已然打好了腹稿,谁知王缙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放过了他。

  崔叙这下反而有些无所适从,于是主动圈着皇帝的脖子坦白说:“皇爷,奴还在路上碰见惠贵妃了。”

  “她给你难堪了?”王缙想也没想便问他,似乎以为中人会状告曹氏的跋扈。对宠冠六宫的惠贵妃来说,意识到自己自始至终都在与一位身份低微的阉人争夺丈夫的宠爱,并不是一件容易接受的事。特别是当这位宦官几经外放后仍旧宠眷不衰的时候。

  其实曹氏的态度正与王缙所担心的相反,她对崔叙拿出了十二分的恭敬。因为她隐隐猜到,崔叙回宫将会搅动内廷这潭死水,对继后人选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娘娘淑德懿范,又怎会为难奴婢,反倒是奴无颜以对。”崔叙松开手,又捉起皇帝垂下的几绺发编着辫子把玩,刻意拿腔拿调地说着。

  王缙听得出中人在阴阳怪气,忍不住呛他:“你除了没能给我生个一儿半女,有什么可自苦的?”

  崔叙静静听着,一反常态地并不回驳什么,而是眼睁睁地看着皇帝自上而下抚摸至自己的小腹,听他感叹说:“你跟了我十年有余,若是个好生养的,恐怕得有六七个,可那样身子亏得太厉害,我于心不忍……”

  “有也不尽然都是您的。”崔叙听不下去,瞪着那双大而黑的眼睛打断道。皇帝的一举一动皆倒映其中,却不见分毫动怒的迹象。

  王缙今日的脾气实在太好,好到出乎中人的意料,受如此抢白竟也没有发作,甚至欣然戴上崔叙亲自递给他的绿帽儿,低侧着头说道:“有什么关系,他们也不敢认作是自己的,不是么?”说话间放在小腹上的手却不怎么老实,悄悄往中人袍底探去。

  崔叙无言以对,暗地里骂皇帝是个爱玩阉人屁股的变态,却不动声色地分开了腿,主动迎上皇帝的亵玩,将恩幸全数揽在自己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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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缙在某种角度上来说也是很大度的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