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炎阳落
“怎么又是你来呀,你这小身板,三步一小喘五步一大咳,没半里路就得你家那几个背的,就不能让别人来吗?”
温晁满脸嫌弃的看着聂怀桑,顺手把才捉到的只肥兔丢过去,那眼睛都快翻上天:
“给你,抱个活物好歹回去还有得显摆,别让人说你尽会哭,连只兔子也抓不到。”
“我抓不到,不是还有你?”
聂怀桑支手抱着那只肥嘟嘟傻乎乎,还在拿他襟前垂下的流苏当草啃的胖兔子,折扇经摇,两眼弯弯如月,轻笑:
“如何,你们还好吧?!”
“好不好的又怎样?如今岐山温氏已成过去,炎阳日落,连我家的不夜天城都让你嚎塌了,得了个住处,便已是天幸。”
温晁还是那般横眉直眼的,尽管此刻他一身暗红细麻短衣,早不复从前骄横世家子模样,可那架子却半分未落:
“得了,你大约是来寻你家老子的吧,他和我爹正在斗酒。
俩老头加起来快一百岁了,还跟街头那缠脚婆子似的,不是斗嘴就是斗酒,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才是道侣。
我说,你娘亲怎不拿鞋底子抽他俩呢?!”
“又混说,小心父亲抽你。”
温旭挑着两筐新鲜的菘菜斜里走出,看他一身灰布短衫,两袖高挽,若不是露出的肤骨如脂玉般,根本看不出他原本世家公子身份,只当寻常农人罢了。
温旭看着聂怀桑轻笑,语声温软:
“还没多谢怀桑为我召魂铸身,救我重返,实是多谢。若无怀桑之德,只怕我连死都放心不下我家这个小笨蛋。”
温旭含笑而语,宽厚大掌在自家铁憨憨脑袋上狠揉,一个差点儿连自己亲哥都认错的弟弟,他得护成什么样,才能不让人给骗去卖掉了呀?
聂怀桑借着扇摇轻掩笑意,对温晁的憨,也是觉得无语。
聂怀桑离魂醒后方知自家已沉睡三载,射日之征早已结束,岐山不夜天城早不复存,仙门百家中那些为恶已深或有劣迹者,也在聂瑾的操控下全数清洗。
温氏余族,在聂氏宗主聂嘲风与蓝氏宗主蓝禅语的力主下,被逐放于夷陵乱葬岗。
夷陵乱葬岗本为古战场,怨气肆虐走尸邪祟无数,温家人被逐居于此,本就有以此为惩戒之意,还有就是,借温氏修士之力镇压邪祟,让他们赎罪。
仙门百家或有不甘者,但眼见温氏受此重惩,连性命也或朝不保夕,又是聂、蓝两家牵头,兰陵金氏也赞同,便也罢了。
他们却不知,让温氏余族往夷陵乱葬岗,是温若寒提出的,甚至,使仙门百家征伐不夜天,毁灭温氏,也是温若寒与聂嘲风议定的。
岐山温氏立宗数百年,先祖温卯乃是兴宗族衰门派之第一人,所以岐山温氏也是树大根深绵延不绝,嫡支旁系众立纷纭。
温若寒少时受教于云深不知处,与清河聂氏聂嘲风乃为私交甚密之损友,他二人能在危难时互托后背死生,也会在面对自己家族利益时向对方捅刀子。
可以说这二人相处的方式,说出去没几个人能懂。
温氏势大,温若寒的野心也不小。
可是,树大有分枝,温家借温若寒的势,利用其仙督之名办的事,却非是温若寒之愿。
的确,温若寒希望自己能一呼百诺,因为在他心里并不认同当今仙门众人之行事。
——那般争名夺利与凡俗何异?仙门,就当有仙门庇守天下,出尘无垢之风才对。
可惜,温若寒之所思并不为人所接受,甚至是他温氏本族人。
那些长老与长辈们,借着族中之势逼迫温若寒放弃这想法,甚至暗中控制住了温若寒的俩儿子。
温若寒此人性甚弥坚,乃有姜桂之性,一面假做屈服,一面暗中谋划。
聚齐阴铁,一统玄门,便是温若寒给那些人画的大饼。内里却是估量着,要么他借势一统仙门百家,事成后他的修为权柄也至顶峰,所出之言自无人逆,再行事时,自不必再看那些人脸色。
要么岐山温氏获罪于天,百家征伐,温氏举族尽灭,他也就一拍两散,不再受控于人。
若以温若寒的心思,他自是挑前者,毕竟这才合他驱利之性。
然,世事无全,温若寒算计着要削枝保本,做为被“削”的温氏众族老长辈等又岂会全无所防备?
于是,温若寒看重的长子温旭,在暗中就已有备下替代品,在其往兰陵时,温旭便已换成“温旭”,若不是聂瑾碰见以聂氏秘术保下温旭灵识,又得归来的聂怀桑为其重铸肉身,他就彻底凉了。
也是因此,不净世攻打不夜天城时伤亡甚小,毕竟连温若寒都暗中放水,阴铁尸傀又能发挥几成威力?
其后困居夷陵乱葬岗,更是温若寒给聂、蓝两家的定心丸,他输得起,温氏削尽繁枝枯干,再自环境恶劣的乱葬岗中重立时,应当会更强大。
——只是,这需要数代人的经营。
聂怀桑看着温家兄弟并肩而行的背影,不觉浅笑。
炎阳日落,而后又是旭日朝生,生生灭灭,原是世间常态,不是么?
正思间,却听见耳畔有人笑语:
“看什么呢,是走不动,等师兄我来背吗?”
回首间,却见魏婴笑得一脸春华灿烂,无奈的蓝湛与孟瑶正因他的耍宝而摇头,孟瑶轻笑宛然:
“小桑,快要日落了,叫上父亲,我们该回家了。”
于是,魏婴背着怀桑奔于众人之前,温晁跳脚追在后面,几个当人兄长的无奈紧随,将轻快笑语抖落于这有些阴森的林间山道。
炎阳日落,残辉犹煌,自来日月更迭有序,世事又何尝不是如此?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