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却房中术,再抛却真假姓名,这二人确实都是可用之才。

  左慈精通炼丹术,又兼这人这回栽在了他手中,稍加忽悠,乌角先生就成了为荀御史研究炼丹术了。

  他自离开徐州以后就停止了有关炼丹的研究,这回来了个左慈,他准备观察一阵子后,若是这人靠谱,就将火.药的研究交到他手中去。

  只是此事要谨而慎之。

  而徐庶此人竟是司马徽推荐来的。

  思及司马徽,昔年颍川也流行品评人才,这位有水镜先生之称的名士也常点评人才,是知名的好好先生。

  ……因为他从不说他人不是。

  荀晏在军中给了徐庶一职先行观察,此后便离开了长安。

  他带了部分的精兵,走水路沿渭水西行,他欲先往陇西。

  陇西与武都的羌氐是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关中诸将不少人起家就是靠着和羌氐的关系,将这儿当成了兵源。

  正如袁绍亦有乌桓之兵为源,这些少数民族虽未直接逐鹿天下,却也默默的一直参与在其中。

  为此他将熟悉羌氐之事的张既带上了。

  路上不是很顺利。

  他原先是不晕船的,这回却晕了个彻底,头晕得连走路都不成,药饭不进,吃多少吐多少。

  张机建议停一会歇歇,荀晏觉得停一会也没能休息到哪儿去,不如直接一鼓作气短痛解决了。

  于是抵达临渭时,他十分感动。

  只要过此城,其后便是陇西之所在。

  脚踏实地的感觉没有比坐船好上多少,此段渭水湍急,中间又有天水隔断两端,此外要再行便要北上绕道走陇关。

  陇山如这个年代所有的山一般,都是难行的原始森林,原始山麓,并无后世那等方便行走的道路。

  临渭有朝廷驻兵,他未见几位守将,只令人将他的旗帜挂起,片刻后直接传令诸将。

  诸将无敢不从。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还是威名好用一些。

  他实在吐得人都哆嗦了,实在吐不出东西只能吐出一些掺着血丝的清水,张机给他针灸搓揉穴位齐上才堪堪止住吐,头还是晕晕乎乎的。

  “莫非真是那日烧久了烧坏脑子了?”

  他忍不住发出了灵魂质问。

  张机无奈又兼忧心,只能撸了一把恹恹的徒弟,荀晏抬了抬眼,没有精力去反抗。

  往好了想,就是普通头晕,往坏了想,他怀疑自己会不会有点脑子供血不足。

  所幸他行前便已考虑到这种状况,军中各部皆已安排好了如何运作,又另叫张既代摄军务,没了他也照常能运转。

  他稀里糊涂被押着睡了一觉,感觉梦里都飘在天上,没个着落。

  直到身旁有人叫他,他才迷迷瞪瞪从梦境里挣脱出来。

  暖色的斜阳洒下,被无数的军帐分割成碎片,化作了难言的落寞。

  “叔祖,叔祖可醒了?”

  荀缉凑近了看看,感觉榻上青年双目毫无聚焦,也不知是清醒了还是没清醒。

  “嗯,”荀晏含糊应了声,“何事?”

  “有附近将领投奔,”荀缉迟疑了下,“观之……或许需叔祖决断。”

  荀晏没有听太明白,直到他看到那所谓来投奔的将领。

  一道清癯的身影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那人一袭青衣,微风拂过,吹起他的衣角,而此人身边竟是烟雾缭绕,袅袅白烟似聚似散,一眼望过竟似驾云雾而来。

  身旁亲卫言语间似有敬畏。

  “听闻此人在周边颇有名望,似有为云雾之能……”

  他话出口才想起自家主君一向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又连忙找补道:“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欺骗了世人……”

  他说到一半才发现主君也似看呆了。

  那眉眼间仍是困倦的青年眨了眨眼,和梦游似的呢喃道:“真乃神人也……”

  亲卫:……

  确实是神人。

  那道身影大袖一挥,挥散那萦绕雾气,三步并作两步,如飘了过来一般,长揖而道:“蓝田刘雄鸣,见过荀中丞。”

  “……请起。”

  荀晏不咸不淡说道,随后往帐中走。

  刘雄鸣未想到他这般冷淡,但面色仍是未变,他生得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分明年岁也不大,一把长须却是花白,当真是一副……天生装神弄鬼的料子。

  荀晏坐下后缓了缓浑身乏力后的晕眩,他忍不住想着,他最近为什么总能碰上这么些人。

  先是左慈,后是这刘雄鸣。

  这人活久了,还真是什么都能看见,这位神人是在汉代搞出了干冰来吗?

  对于这出场特效,他肃然起敬。

  刘雄鸣被他打量得心底发毛,连忙按照先前排练好的话术开始表示效忠。

  作为一名普通关中将领,他除了一些看家本事,没有任何足以称道的地方,所以他格外的……咸鱼。

  渭南之战起时,他不愿混进关中联军,起手先被马超打了个狗吃屎,只能领着部属占山为王,如今见着这位御史中丞前来,他思虑许久,觉得是个可以依附的对象。

  外界传得再离谱,这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子,有道德底线,瞧瞧这生得,标志啊,而且他开头那一手就把人给镇住了。

  刘雄鸣心中想得正欢,这才发觉那生得标志的世家子唤了他两声,他连忙摆好面上莫测的神色。

  “刘将军,”那青年神色温和,只微微前倾身子,他问道,“将军善制冰乎?”

  刘雄鸣:……

  他仙容失色。

  荀晏抿了口水,感觉这人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刘雄鸣离去后不久,荀缉去取了东西回来,荀晏方才喝了碗粥垫肚子,正不情不愿的搅着汤药,见他归来,顿时欢快的放下了令人生厌的汤药。

  眼前是一盆未完全融化的冰块,一盆还带着热气的热水。

  哦,不是干冰啊。

  荀晏有些失望的收回了视线,其实也在心理预期之中,制干冰应是还有无法突破的技术难关。

  “此人少时以采药射猎为事,常居覆车山下,晨起出行云雾中,识道不迷,时人谓之能操云雾,以为神。”

  荀缉神色复杂的解释道。

  翻译一下,这人识路能力很强,在大雾里也行动自如,被人神话了,然后……他没脸没皮的想办法继续神话自己。

  “世间现象果真玄妙,只是……”荀缉感慨着,又忍不住问道,“叔祖似是一眼便不信此异象?”

  本来听叔祖谓此人神人,以为同样被那云雾所慑,结果那人一走,他家

  叔祖便扯着他的衣袖叫他去搜查那块地方。

  荀晏高深莫测的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露出了两颗虎牙,顿时那高深的气质便消散了。

  “现在是我的异象啦!”

  他愉悦的说道。

  陇西有羌氐部落数百支,其中最大的有氐王杨千万与阿贵,本多为武都氐,后常居陇西,他来此也因这二位氐族豪帅曾追随马超起兵。

  之后渭南战败,这几支氐族却是飞快的逃回了陇西老家,当地多外族,朝廷力难及。

  荀晏遣刘雄鸣收拢其部党,又查抄了他专门搞的冰窖,把刘真人装神弄鬼的家底全薅了。

  结果等上了一阵子,他听闻刘雄鸣被他的部党劫持了,数千人不欲归降,劫持了刘真人想要南下跑路。

  荀晏:……

  等等这是什么操作?叫他回去带人一块来归顺,结果这人被自家人……劫持了?

  他惊讶得久久无言,竟是比以前与各种大敌对峙都窒息。

  本以为此人是个化学大家,隐世高人,其后发觉原是个装神弄鬼的普通军阀,再接着……原来是个搞笑男啊!

  前有看似太平经传人实则房中术大师的左慈,后有专门来搞笑的刘雄鸣,荀晏感觉自己最近可能有些水逆,遇人不淑。

  刘雄鸣的反叛持续了五日之久,被张既干趴下了。

  大帐中,刘雄鸣在一旁声泪俱下,企图为自己辩白。

  张既仿若未闻,这位格外靠谱的关中人士正在寻思该如何进军陇西。

  “此地水路难行,若走水路,有倾覆之危,若行陇关,唯恐陇西有所防范,难以攻克……”

  刘雄鸣还在一旁哭,哭得荀晏头疼。

  “好了,”荀晏温和的说道,他令人给刘雄鸣递了一杯蜜水,“刘将军,若能将功补过,为时不晚。”

  刘雄鸣饮过那杯蜜水,入喉是微微的甜,他看着那青年隽秀而温柔的面容,莫名竟有些难以下咽。

  “我,我确实颇通此地地势……”

  他没出息的打了个哭嗝,引来了帐中几位将领若有若无的鄙视,他视而不见,想要诉说一下自己的作用,以求生路。

  “我记得,将军是蓝田人士吧。”

  荀晏慢慢说道。

  “我自幼善走山路,周边地势无一不通,水路、山路,闭着眼睛都能走,”刘雄鸣求生欲很强,并且浅浅夸大一些,“若中丞欲进军陇西,我可,我可引路。”

  荀晏听他讲完,若有所思的指尖比划着,回神来才哑然一笑,笑自己职业病发作,一听这个就下意识要绘图。

  “如此甚好……”他慢吞吞想着,又看向了张既,“德容以为,行陇关如何?”

  张既看了看他,却是说道:“中丞欲行水路?”

  荀晏微微一笑,他按住了刘雄鸣的肩膀说道:“刘将军既善行山路,不如引一军往陇关为疑兵,不可使关右守军知晓君有多少人。”

  刘雄鸣当即想拒绝,只是抬眼间看到那青年人姝丽的眉眼,口中的话语却难以出口。

  这人生得确实好看,纵使病色也难掩姿容,年龄增长反而更添一分沉淀下的姝色,少了一分年轻人的纯真。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来招惹这人?还觉得自己能够把他也糊弄了?

  “将军应当是愿意的。”

  那位荀氏子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刘雄鸣失声许久才艰涩的说道:“是,是的,愿意……”

  “将军若是再有先前之行,我会亲自来寻将军一叙。”

  荀晏笑道。

  刘雄鸣疯狂摇头。

  他敏感的第六感告诉他,若是被眼前这位亲自寻了,他大概真没活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