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之中，能有这般修为者，确实千年难得一见。”
面对手持焚寂的祝融，紫胤并未乱了阵脚，依旧淡然而冷静自持。
“紫胤，有幸得见上古战神，与凶剑神威。”
紫胤自袖中掏出了一把通体透蓝的剑，缓缓拔剑出鞘。
屠苏微微一愣。
这把剑，他在师尊的藏剑室中见过，剑身透着晶蓝之色，光华如月。印象中这把剑一直放在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但奇怪的是他从未见师尊动用过，记得他曾问过师尊此剑来历，师尊只是淡淡道：“此剑名为望舒，不可用。”
屠苏好奇欲详细问，但紫胤却转过头去，似是不想提起。
想不到今日，师尊竟然会动用此剑，来对付祝融。
“这把剑，难道是……”
“望舒。”
“望舒？还真是很久远以前的名字的了。想不到，你与昔年琼华派，还有这等渊源。”
紫胤未答，只是冷眼看着对方。
“奇怪我如何知道吗？归墟思过之时，遇到过一群琼华派的人，不过嘛……不提也罢！”
“……”
“不过竟敢动用此剑，你还当真是，拼死一搏了。”
“如果紫胤侥幸得胜，希望阁下应允一事。”
“何事？”
“退出与天界、与伏羲的神界争斗！”
火神祝融微微蹙起眉头，片刻后又缓缓舒开。
“你可知这句话，是逼得本座不得不全力施为，而你，生机将更为渺茫？”
紫胤不语。
“好！本座应允你的要求！”
当两人双剑交汇的第一招，屠苏便惊讶发现这把望舒剑的威力，远超他的想象。
若是寻常神兵，接下火神加持的焚寂一招，也难免损坏，但师尊以望舒剑抵挡，却是丝毫不见下风，转眼间，已过三招。
屠苏紧张看着师尊与祝融一招一式来往，脑海里却是方才祝融所言那些不明就里的话，还有祝融的那句“你还当真是，拼死一搏了。”
祝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此剑是不是有着什么危险，才令师尊心有忌惮？
既然如此，现在师尊对上祝融，会不会出事？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绕在心头渐渐汇成不祥的预感，屠苏心中迟疑，但看紫胤出招应敌自如，并未见意外，却也渐渐放下心来。
很快的，屠苏的目光被火神手中的焚寂吸引了去。
焚寂对他而言，在前世的记忆中，已然熟悉万分，但此刻，却又有着说不出的陌生感。
不，不对。
焚寂它……
脑海里忽然回忆起往昔种种。
一样的如烈火焚烧，却没有了煞气弥漫，火剑焚寂的威力，不应该是如此。
屠苏尚在回忆与犹豫的当下，蓝衣道者与火神祝融之间又来往了数招。
火神之力，自然不容小觑。若非时隔多年力量有所衰弱，纵是紫胤也未必撑得住，饶是此刻，紫胤每一招每一式也颇觉有几分吃力。
冷汗，自紫胤额头间滑落，然而那方的祝融，似乎状况也并不显得很好。
火神之力强横无比，但自归墟千年过后，祝融又被伏羲囚禁于天界，功力已大打折扣，对手好歹是人界千年难遇的剑仙，修为不低。不过此刻祝融在意的，却不是这一点。
火剑焚寂，似乎并未如自己想象那般。
眼前的对手已成仙多年，凡俗武器自然不容易伤他，但焚寂乃龙渊所造七凶剑，本就为弑杀仙神而存。
可焚寂对对手发挥出的威力，并不如自己想象的厉害。
眼见紫胤空明剑、太虚剑等招式一一出手，祝融应对之间只觉得精神气力也在锐减。
看来久战终归不利，变数太多，不如尽快定胜负。
“紫胤真人，我等便以这最后一招，底定胜负。”
紫胤扬手起剑，缓缓道：“请上神，赐招吧。”
两人一时都不再言语，言语已然多余。
火神凝神并指，抚过焚寂剑身，一只全身燃烧的火鸟忽然腾空而起，烈焰忽照方圆十里，热浪滚滚。
那是火神的绝招，燎火之翼。
紫胤反手扬起剑式，冰蓝透亮的剑光环绕周身，剑阵纷纷而起，化作万剑凌于长空。
这一招在恢复记忆之时，屠苏便已十分熟悉，那是师尊的剑术之大成，空明幻虚剑。
屠苏曾用此招，打败了欧阳少恭，打败了太子长琴。
而如今，师尊亦用此招，要一抗火神天威，救他一命。
两招冲击，仿若冰火两重天，天际被染红的火焰与湛蓝的冰雪交织映染，强大的力量仿佛震撼苍穹。
直到尘埃落定，铿锵一声，焚寂剑，竟然断裂成了两半，祝融和风珑，全都一愣。
见到结果的紫胤微微一笑，却是立刻后退了数步，手捂住了嘴，却阻止不了鲜血从指缝间如泉溢出，沾染了衣襟袖袍。
“师尊！”
见到紫胤受伤，屠苏心中狠狠一痛，再也顾不得许多，冲进了战圈一把扶住了要倒下的紫胤。
又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紫胤再也无法支持稳稳站立的步伐，径直倒在了屠苏的怀中，屠苏扶住他的时候，忽然察觉紫胤全身竟如冰雪一般寒冷。
紫胤常年于昆仑山修行，身体并不畏寒冷，而且体质属水，本就较屠苏冰凉，但自小和紫胤朝夕相处的屠苏，却也从来没有感受过他体温如此冰冷透骨的时候。
“师尊，你怎么了。师尊……求你别吓我……”
屠苏几乎带了哭腔，跪坐于地抱住了浑身冰冷的紫胤在怀中，期望能为紫胤暖一暖冰冷的身体。
嘴角边的鲜血仍止不住流淌，紫胤无力靠在屠苏怀里，意识已有几分涣散，冰冷的侵袭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屠苏一时也顾不得许多，运转起体内的火系灵力，抱住了紫胤为他驱寒。
片刻之后，紫胤似是悠悠转醒。
“师尊！师尊！”
屠苏暖暖的手抚上紫胤苍白而冰冷的面颊，焦急的声音声声呼唤道。
“屠苏，我无碍。”紫胤有些无力，却仍是勉强一笑道：“不必……担心……”
“想不到，你竟肯冒这般风险。”祝融缓缓走进二人，屠苏见状立刻将紫胤更紧抱住。
“够了！你们要杀要打就冲我来，不要再伤我师尊。”屠苏朝着祝融冲口而出道。
“哼！凭他的修为，这个世上，除了他自己，恐怕已无人能有能耐伤他。”
火神不经意一句，屠苏瞬间愣住了，也不知道是何意思。
“你不信吗？那就不妨想想，我乃火神祝融，使得又是火剑，又有什么力量能使他被冻伤至此？”
“这……”这一句似乎合情合理，屠苏有些不明了。
观紫胤受伤的状况，似是中了极为寒冷的招式攻击，可对手明明是火神，怎么会呢？
紫胤浑身血液经脉几乎都被冻住，至阴至寒的真气侵蚀他的身体，若非紫胤修为高深，寻常人甚至小仙都该一命呜呼。
“你师尊受的伤，是他自己选择动用望舒剑造成的，此剑阴寒甚重，确实是克制我的功体的绝佳兵器，但其阴寒之力会反伤剑的宿体之人，从前为了发挥此剑威力，会选择牺牲一个阴寒体质之人来发挥剑的灵力，但你的师尊，自然不会选择为此去牺牲别人。”
言下之意，屠苏也听得明白了。
师尊以自己为宿体，发挥了望舒剑的极阴极寒之力，虽然克制了火神，却也让自己遭望舒剑反噬，受伤至此。
“师尊……”屠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只是绵绵不绝的心疼如潮水一般荡开来，只能紧紧抱住眼前的仙人。
“纵然反噬是险，但紫胤仍是……赢了。”
紫胤微微恢复了一些气力，抬起头看着祝融道。
祝融看了他片刻，而后微微闭目道。
“确实，你赢了。”
曾是天界战神一般的火神祝融，此刻也终究低下了高傲的头。
不过虽是认败，却有些疑问，仍需明了。
“只是我不明白，火剑焚寂，为何如此轻易折损。”
“上神仍未察觉吗？你手中的，并不是，真正的火剑，焚寂……”
“怎么可能？我从桃花谷莲池深处将其找到，怎会？”一旁的风珑惊疑不定，大为疑惑。
“九百年前，屠苏在蓬莱一战后，焚寂便由风晴雪带走。为防焚寂凶剑落入有心人手中，风晴雪以女娲族秘术将真正的焚寂封印，八百年前更登上天墉城，寻我的大弟子陵越相助，陵越以他毕生所习得的铸剑术，打造了一把和焚寂一模一样的剑，这便是，你们寻得的，焚寂剑。”
“师兄他……”屠苏愣住了看着紫胤。
屠苏已殁，然而焚寂所带凶煞并未因此消失，焚寂为上古凶剑，要伪造一把一模一样的何其不易。当此天下，除了紫胤，能锻造出足以掩人耳目焚寂剑的，便只有尽得紫胤真传弟子，天墉城掌门陵越真人了。
“陵越死前，将这个秘密告知了我，从此这个事情，只有我和风晴雪两人，才知道。”
“幽都灵女，看着如此单纯，想不到竟聪慧如斯。”
“我自当初桃花谷之中一见到焚寂，便知其中关窍。因此手执望舒与火神阁下一战，并非是当下之局的必然选择，而是早已注定的，必然之局。”
言罢，又是一口鲜血吐出。
“师尊，别再说了。”屠苏几乎要哭出来喊道：“师尊为弟子牺牲至此，已经太够了，太够了……”
说完紧紧把紫胤再一次抱紧。
“好吧，你确实赢了。与伏羲和天界一战，我答应退出！”
“祝融你……”风珑不可思议看向了祝融。
“既然许诺，便言而有信。”
火神转过头去，缓步走下了祭坛，而后站在那方，再无回头。
“和紫胤约定的人是你，可不是我。”风珑笑着朝祝融道，而后转过头面对师徒二人：“如今紫胤你已无力再和我一战，若我选择在此杀了你，祝融也大可不必遵守约定了。”
“你敢！”屠苏横眉怒道：“要动我师尊，除非你踏过我的尸体！”
“哼！没有你师尊的保护，你也不过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于我而言，不过贱如蝼蚁！我连杀你的兴趣都没有，不过你要送死的话，我倒也乐得成全。”
“那你来试试看。”
“屠苏……”紫胤微弱唤了他一句。
“师尊……”屠苏看了紫胤苍白的脸色一眼，心中已有决定，缓缓抱起紫胤至一处离祭坛稍远的地方，将他身体靠在一处岩石边放下：“请师尊休息片刻，弟子，会很快回来。”
“屠苏，你……当真已经……”
屠苏点了点头。
“我，已记起了一切，包括师尊在天墉城山门之下，传授我的……”屠苏没有说完，紫胤却已知晓他要说的话。
“可你的灵力……”
“现下已无妨，师尊信我，这一战，我能赢。”
紫胤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了风晴雪曾交给屠苏的红晶石挂链，稍念咒语，一把火红的断剑，出现在了眼前。
“屠苏，千万小心。”
“是，师尊。”
屠苏带着红色的断剑，一步步走回了祭坛之上。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
那把剑通体红色，与方才祝融手中的剑，一模一样，只是这一把，是断剑。
若是以往，风珑定会嘲笑一番百里屠苏竟然拿一把断剑与神来对战，但此刻，火红的剑压逼而来的气势，却令他不敢多言。
因为那是真正的，火剑焚寂！
风晴雪将真正的火剑封印于红晶石之中，临去前交给了屠苏，而紫胤带着屠苏离开桃花谷的时候，也一并带了走。
知晓前因后果的紫胤并未对屠苏多言，只是将焚寂剑以法阵封印在了昆仑山明泉谷之中，八年时光如是。
直到那日屠苏意外闯入法阵，紫胤最终也明白了，屠苏与焚寂，早已有了千丝万缕斩不断的联系。
他已是焚寂剑，无二的主人。
弑神之剑，天地亦可为之色变。
百里屠苏曾以此剑斩杀太子长琴，如今以此剑，对准了雷神风珑。
“哼！就算你手持焚寂又能如何？莫以为你让我惊讶了一次，你就真的以为你可以凌驾与众神之上，让我来告诉你，你的功力，与我等仙神，相去甚远！”
风珑这一次再不会留手，掏出雷鼓玉指轻轻扣响，震天雷声怒吼，电闪白光。
然而这一次，风珑再也无法掩饰眼中的惊异。
百里屠苏丝毫不再理会风珑的挑衅，眉间沉稳神色自若，手持焚寂，每一招每一式，都宛如破山劈石，力道千钧。
纵使风珑，也难以自如以对。
十招过后，风珑神色中已不见了往常的自大嘲讽，只余下谨慎。而屠苏，仍是一派自如。
他两世学剑，纵年岁尚轻修为不足，但传承自紫胤的招式俱是紫胤历经千年洗炼，精妙无双之式。而焚寂的威力，也恰弥补了他修为不足的缺陷。
“仅仅如此，若就能使阁下惊讶，也未免太早了些。”
屠苏冷冷一笑，风珑见状收起了轻视之心，指尖运足十成功力，雷声闪电大作如惊天龙吼。
而另一边的屠苏，指尖运剑起势，焚寂火剑红光如血照亮了黑夜，万千剑影忽而绕身，随即越来越密，屠苏腾空而起，红光大作，万千剑影飞向了对手。
“这一招，怎么可能？”
风珑惊讶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这一招，他在始皇陵见过一次，刚才祝融与紫胤对战亦看得一清二楚，但此刻自己亲身面对，却无法压抑内心的恐惧。
眼前的少年，虽然使出的剑招还无法与那位仙人千年的修为功力相匹敌，但加持着焚寂的剑气与气势，威力却丝毫不输半点。
双招相对，风珑后退了数步，指尖鲜血渗出如注，嘴角也咳出了一道浅浅的红色，宛如烈焰，宛如业火，灼烧神灵双手与身体，直至心腑。
“不可能……这不可能……”
风珑眼中，第一次对一个人类露出了难以言喻的，惊惧的眼神。
屠苏这一招，竟然是那仙人的空明幻虚剑。
对招过后，风珑败退，却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样的结果。
他一个在尘世数千年徘徊的神，却败在了一个十七岁的人类孩子手中。
百里屠苏稳稳落地收势，回头望向了一旁观看的紫胤。
仙人如冰封寒川的面容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空明幻虚剑，红色剑影一如九百年前昆仑天光处，云影都被染红的色彩。
那一招空明幻虚剑，使得极好。
那时的你背过身去不看我，却欣慰对我说，剑术之道，我已悟得，你再没什么可教我的了。
那一年，我施展了此剑术，你虽是欣慰我的成长，却也知晓你再也阻止不了那魂飞魄散的结局。
从此九百年，令你碎尽了心。
既然你说再也没有什么可教我的，那这一次，换我守护你可好？
那一年，我施展此剑，为了天下。
今日，百里屠苏以此空明幻虚剑，不为天下，只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