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无处藏匿>第二章

姜涞生长在一座北方小城,生活平静到每天都像是陷入了循环,一样的上下学路线,一样的早餐店,还有一样的台灯光晕。


转行之后,她走过不少地方,最终选择在这里停下,还是因为房间台灯的光色和幼时的那一盏如出一辙。


亮度被调到了最小,眼睛经过了短暂的适应后,还是能辨得出屋内所有的摆设。


和往常一样,却又不一样。


她想自己可能又是着了魔,不过仅是遥遥对望一眼,怎么眼前的这些家具上,全都是元今羽的那张脸。


好像初见的那一晚,她也像这样塞在被子里,眼巴巴地看着天花板上不断闪现元今羽的虚影。


去北城之前的那些年里,家里很晚才装了宽带,她接触到网络的时间并不早,但在课间和放学路上,也听同学们议论过不少当红明星。


那几年的元今羽已然出名,常常会是这些被提及演员的比较对象。


小城能学到钢琴的人家屈指可数,鲜有人会去谈论她的艺术造诣,但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就注定了该无数次出现在手机屏幕和杂志封面上。


姜涞那会儿有了一台智能手机,却没有多少流量,每次回完消息就得及时断网。


所以像带图片的那些微博,她很少会点开大图。


只有在上下学的公交车等绿灯的时候,她会隔着车窗上朦胧的哈气,和昏沉的朝雾夜灯,观一瞬贴在报刊亭玻璃外的数本杂志。


那上面隔三差五,就会有元今羽出现。


日子久了,她也常会期盼堵车或夏天,那样她就有机遇能少一层窗户直观女人的样子。


但那还是太远了,就算再看无数次,也不可能比及她进到她家那晚。


她去的时候并不算什么好日子,那已是元今羽她哥姜铎威出车祸昏迷的第三个月,恰巧那天他的病情出现反复,父母一早就赶去了医院。


只有司机一人把她送去别墅,她在几位保姆的安排下洗澡吃饭。


元今羽就是在她喝粥的时候出现的。


那时正巧和如今的月份一样,元今羽穿了件黑色长裙,仅在餐厅外扫了她一眼,不等她起身打招呼,就独自回了房间。


“小姐平时就是这样,你不要介意,她练琴很累的。”刚才帮她温粥的阿姨瞧出了她的无措,轻声安慰道。


姜涞在心底笑笑,她怎么会介意,能进到这间房子里,已经是从未预想过的恩赐了。


一个月前刚放暑假时,算是她表舅的姜方联系到了留她寄居的大姨,请她来北城备战高考。


从接到通知到收拾行李离家,一切都好比悬在云端,包括从她进门吃晚饭,也可比拟在梦中。


可就是在看到以往从没见过面的元今羽时,她惊觉自己踏进了新生活中。


黑裙之外白嫩的肩臂,和光洁长发前清列优越的五官,须臾之间就被卷进她眼底,以至于一整晚都在不停重播。


那夜在辗转之间,她意识到这似乎不仅是源于女人的美。


她不追星,也对这些名人没有什么兴趣。


从小的经历告诉她,人生可以平淡无奇,但每一步都不能越界。


就像那些杂志,从第一天上架到被替换,通常会被她看过几十次,但每一本,都不会被装进她的书包。


比起来对美的叹赏,她更需要把钱放在早餐或参考资料上。


每一次路过报刊亭,她扭转到外面的视线,和方才元今羽掷来的目光,就会是她们之间最多的交流。


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就算是进入了新生活,也该是继续活在自己的人生中。


于是当第二天早饭,长条餐桌仅剩她们两人时,她心中依然静谧如常。


元今羽下来的要晚一些,出于礼貌,她正想开口唤一声表姐,却被对方猜透了心思,径直走到冰箱门前,没有瞧她便道:“不必那么叫我,我和你没有关系。”


姜涞忽而想到自己的同学们日常在谈论她时,常会加上一句:如果像她那么幸福,肯定也敢经常不近人情。


她们的依据,常是元今羽被爆出在各个场合冷漠的态度,没有人会像姜涞这样,真实体会到接近冰山时的冷冽。


可她却忽然勾起了嘴角。


恰好这时,元今羽回到了她对面的座位上,瞟见了她的笑意。


她看得出来对方在好奇中隐藏的怒意,然而到整顿饭结束,两人谁都没有再开口。


她先打破了沉默的较量,在厨房背对着餐桌洗碗时,听到了元今羽往外走的声音。


水流击在瓷盘上,飞溅出几滴不守约的水滴。她抬眸,从通风小窗正看到女人出门的背影。


她又一次笑笑,元今羽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在笑什么。


刚才在餐桌前想起同学的议论,她暗生出一种不齿的优越感,只有她看到了,元今羽一点都不幸福。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的这条论断不停有新的细节加以佐证,那顿早饭过后,她们几乎没再见过面。


她刚到别墅,都还没见过男女主人,不方便到处乱走,每天除了三餐就很少出卧室。


元今羽不是每天都回家,有时就算回来了,也已经到了午夜。


唯一的交集是她们的房间都在三楼,有时姜涞复习到忘记时间,会听到元今羽关卧室门。


一周后,她表舅和表舅妈从医院回来,他们几人才一起吃了顿饭。


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为姜涞培育出一颗敏感的心,所以仅是看到那天的座位,她就模糊预知到姜赋把她从小城叫来的原因。


通常只会坐一人的长条桌桌头,并肩坐着夫妻两人,元今羽坐在元希左侧,她则被安排在姜赋的右边。


她好像看到了宽得有些不合常理的桌子中间,正有一条无形的战线。


很像华贵奢靡的地毯下,藏着的那条不为人知、破败不堪的暗道。


什么夫妻恩爱,双方平等,所谓的两家情深义厚,儿子女儿各随父母之姓的模范家庭,只不过是个做给外人看的幌子。


事实就是,由于元今羽她哥昏迷,姜赋为了稳住股权,必须要找一个随自己姓的后辈,坐在餐桌的这一边,以便形成这种诡异的平衡。


姜涞就是那个不知运气是好是坏的砝码。


这并非单是她的猜测,饭后,她被姜赋叫去了书房。


和元今羽一样,她的父母在吃饭时也很少说话,除了几句不咸不淡寒暄,便仅有碗筷贴蹭时细微的一响。


但很显然他的目的极为明确,等她关了门,便直截了当地开了口:“找你来,是因为你在同辈的孩子当中比较合适,高三你就在北城插班,毕业后我会送你出国,可以学的专业我已经选好了,你到时候从里面选一个。”


用意直截了当地摆在台面上,甚至不用姜涞多思考,比照本宣科都更要直白。


选她来的原因不言而喻,在同辈之间,她没有不好说话又贪婪无底的父母,还是以后不大可能会对姜铎威的地位产生威胁的女性。


反正只会被当成傀儡,随时都要做好当元今羽的竞争对手醒来后成为弃子的准备。


八年前的姜涞,好像可以比现在更平静。


她很自然地接受了所有的安排,在这栋经常空着的别墅里,仅和元今羽保持着间断性的合住关系。


一晃过去一个多月,她兀自觉得可笑,没想到自己不论在哪儿都会把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唯有在第一次月考来临之前的那晚有变,那天她早早入睡,很怕会影响第二天的状态。


插班的生活起初过得并不特别愉快,但她没空去在意不友好的眼神,只希望这次不要考得太遭,又被送回更加窒息的小城。


然而从她躺下后,就不断听到从琴房流过来的琴声。


自她搬进来以后,就没怎么见元今羽在家练过琴,可这晚的琴声,从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十二点半。


不仅没有减弱,她甚至听得出来,旋律和音量都被演奏者加入了无穷的恨意及报复。


她又忍了半个小时,去厨房找了一把刀。


男女主人那段时间都不在家,连两位阿姨都前后请假回家了。


她先是在二楼的琴房前试着转了下门锁,又敲了一会儿门,持续尝试无果后,果断地举起刀砸在了锁上。


几下过后,门可以推开了,她却有些后悔,自己兴许该忍一晚的。


屋里没有开灯,月光泼在元今羽本就白皙的肤质上,混在从没停下并还在持续不断的琴声当中,令姜涞明白,今晚她是不会停下来了。


在此之前,姜涞没有直面过元今羽弹琴的样子,只有偶尔扫过几眼视频。


到了此时她才明白,那些说元今羽生来就属于钢琴,灵魂的另一半寄生在琴键上的传言,全都是谬论。


钢琴和她并没有相融,反倒是隔着无限距离,哪怕她生动的手指正在上面不断沾点,在姜涞心里,也是相隔遥遥。


她没有去劝停,把刀带回了卧室,第二天考完就给琴房换了一把锁。


从没有人再提过这件事,她也以为事情就此打住,不料一个月后的期中考试前,琴声又准时在深夜腾跃。


她的耐心被削减了不少,只忍了半个多小时,就拿着换锁时多配的那把钥匙开了门。


而后一鼓作气地走到琴凳旁,不受控制地握住了元今羽的手腕。


后来她始终觉得那间琴房一定被人下了蛊,不然不仅会让元今羽像是被上了发条,还会让她失了理智。


琴声终于停下了,姜涞绝望地闭上了眼,她知道,自己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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