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无处藏匿>第三十一章

初秋的风有些凉,把元今羽从片场离开时留下的那层暖意,吹跑了一半。


它本是包裹在她身体一周的,现在却从身前被揭了一道口子,让最会感知冷暖的心脏,比意识更早一步被带到现实。


满心的雀跃闪了几下,灭掉了。


后面还有几辆工作人员的车开来,她无空适应寒凉,坐进了卢昀的车。


“抱歉,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很突然地找来了。”

多年不见,卢昀还是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才敢确认找来。


姜涞比她记忆中成熟了一点,不是少女时期那种孤勇的莽撞,而是更加沉稳地明确了自己想要什么。


两人没有坐在前排,后排贴了颜色很深的车窗膜,姜涞盯着外面亮度被削弱的路灯,淡淡地回道:“没关系,是我收工太晚了。”


“我这次来是为了什么,你应该能猜得到。”

卢昀也不是爱绕弯子的人,直白地问道。


姜涞点点头,“我明白,但你也知道,决定权不在我,在她。”


车厢里静了一会儿,卢昀笑道:“但你总是最能影响她选择的人。”


她与元今羽幼时已因两家生意的往来接触较多,后来成为朋友后,一路见证过对方的感情。


在姜涞出现以前,她以为元今羽除了股份什么都不会爱上。


“你知道吗,我们二十出头的时候,她妈妈又失恋了,她和我吐槽,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因为爱情,影响了去参加董事会议。”


“然后没过几年,当你七年前失联后不久,她唯一一次在乐团排练时迟到。”


以前那些事的分量,不会因为卢昀轻快的语气就不再深刻,反而堵在空气里,令姜涞讲不出回答。


“我...”


好在卢昀并不是想得到回答。


“其实作为朋友,我很感谢当年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是你。她第一次肯信任别人,没有信错人。”


这些话,是卢昀多年前就想说的,奈何那时始终没有机会。


元今羽当年对姜涞极速产生的感情非常出乎她的意料,起初还以为,那是对方迟到的叛逆期。

直到过了多年,才理解了那是独属于她们灵魂的共鸣。

不需要很像,也不需要有过相似的生活环境,可能爱情从来就是不需要什么理由。


“是我运气好,能够遇得到她。”

这不是什么客套话,如果没有元今羽,她也不可能坐回到监视器后。


卢昀笑笑,没有反驳,对于她们这段关系而言,或许谁都是运气好的那一个。


又过去了几分钟,她看了眼手表,又绕回到了此行的目的上:“其实我们都知道,长攀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被摧毁的,就算是到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也很有可能会被他们拖下水。”


她今天来,不仅是为了当元今羽她妈的说客,更是真心实意地想劝她们考虑清楚。


这无疑是个赌注,且不论元今羽的结果怎样,如果长攀真的能够因这部电影而落幕,那姜涞是有可能会名声大噪,从此在圈子里平步青云。


但万一不足以撼动长攀,从此她们不论做什么,都将承受巨大的压力,甚至有可能举步维艰。


“卢小姐,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我没办法劝她和解,这是她的人生。”


路边的一盏灯似乎有些接触不良,一闪一灭,姜涞盯着它看了很久,尽管看起来很吃力,却依然没有退场。


话已至此,卢昀知道再劝也无果,准备结束这场谈话时,还是问出了那个想了很久的问题。

“我能问问,你是真的一点都不怕被她连累吗?”


大家都不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对爱情早该理智一些,哪怕是铭心刻骨,也很少会有人不为以后的人生考虑。


今夜无雨,为车厢里的故事,创造了足够安静的叙述环境。


——


酒店房间的窗前,元今羽眉头紧蹙。


二十分钟前,她又一次地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对她的一意孤行,元希已经不再阻拦,只是希望她在毁掉长攀的同时,不要把她自己也牵扯其中。


其实她们母女都清楚,要对长攀下手,并非她的一时兴起。


七年前,从姜涞离开后,她就单独和母亲谈过一次。明里暗里地劝她,一定不要和姜赋那些事扯到一起去。


那时的长攀正处在巅峰,但暗地里的肮脏事却屡见不鲜,只不过一直没有被人曝光而已。


她以为自己的想法会被母亲反对,毕竟靠着长攀以后得生活就足以衣食无忧,何苦去为了当好人亲手砸掉这些。


不曾想元希却告诉她,自己早已经做了要分家的打算,不止是她,就是姜赋他们也早在暗中行动了。


元今羽那时并未接管公司的生意,除了在几所分公司挂名,偶尔去参与几个会议之外,其余几乎是一无所知。


直到听母亲说完才知道,原来表面坚固无比的长攀是那么脆弱,各方都扯着它往不同的方向走,或许只需要哪一方再多用一点力气,整个大楼就会分崩离析。


这些年元希早已做了不少准备,所以这次她想要动手,对方并不反对,却只有两点要求,第一是为自己找一条后路,第二则是还留在舞台。


然而这两点,她哪一条都不可能做得到。


所谓后路,是要她去找一个名义上的人家联姻,哪怕就像她妈和姜赋这样,毫无爱情,但却可以在长攀倒塌后,不至于会被报复到一无所有。


可她绝不可能重蹈覆辙,更何况她唯一心动过的人,现在终于又能够躺在她的枕侧。


失而复得的感觉体验过一次便足够了。


她不可能让姜涞再从她的床边离开。


只有不要离开舞台这点,让她迟疑了。


尽管这么讲出来会显得非常矛盾,但她的确对钢琴是爱恨交织。


小时候,那曾是被她最痛恨的东西,可后来却成了短暂的避风港。

而当姜涞与之牵扯在一起时,她更加难以精准地将两者剥离。


她的这份矛盾,从没有和任何人提起,在周围人乃至大众看来,她对舞台的热爱形同生命,尤其是在与姜涞相识后,她接连获过几次国际大奖,在国内国外的每一次演出都被称赞进步明显。


世人只当是她百炼成钢,在原先的基础上开窍了,却不会想到,让她把干枯音符变作生动音律,是爱情。


那时不仅是卢昀笑她,就是她自己,也常常难以置信,为什么会对一个本被视为棋子的人动心。


后来她想,和姜涞在一起的那几个月里,可能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自己也会想去真诚地对一个人好。


在姜涞搬进别墅之前,她曾经无数次想过要离开舞台。


后来她常感叹世事无常,为什么偏要让所爱之人和所厌之物混在一起。


如果换做是十年前,她一定会坚决地告诉母亲,她一定不可能再登上舞台,既然要毁掉长攀,那她就更没有必要再去感受因它而生的痛苦。


可现在,舞台的荣誉对她来说,似乎早已经不再独属于她一人,其中还有姜涞的一份。


就算姜涞不在乎,她也想多在舞台上留一天。


因为那曾是和女孩共同期望成功过的地方。


她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听到门铃声响起,松了口气,对着玻璃上的倒影恢复了常态,走去玄关。


“怎么还不睡?”

姜涞走进来,轻轻关了门,勾起女人的小指。


她们的房间隔着走廊,这几天收工的时间都不同,她已有很多天没到这边来。


元今羽把她牵进房间的沙发上,递过一杯热茶,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睡?”


“想知道我和她谈了什么?”姜涞放下茶杯,扭过身来认真地看向她。


剧组的有些工作人员和她们住在同一层,元今羽一定能听得到她们回来的声响。

不必她提起,也会猜到是卢昀来找过她。


“那要看你想不想说。”元今羽笑了一声。


她怎么会不想知道。


她已经担心了很久。


从挂断电话后,她就不停地在看表,走廊里接连传来关门的声音,几个剧组的小姑娘还在互相商量要不要点夜宵。


她急切地想从其中分辨出姜涞的声音,却总是徒劳。


要不是翻到卢昀在几小时发过来南市的朋友圈,说不定就会报警了。


“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姜涞起身到红酒柜前倒了两杯,递到她身前。


“看来我的故事,还不足够吸引姜老师?”元今羽挑挑眉,似有些许埋怨。


姜涞比刚才又坐近了几分,晃了一下手腕,在她的酒杯上轻轻碰过,“我讲的,就是你的故事。”


元今羽不爱开灯,整个房间里,仅有玄关和床头亮着几盏小灯,她们所坐的这处,仅有一些淡淡的余光扫来。


“开拍之前,姜老师不是签过保密协议的吗?”

元今羽抿了一小口,嗔道。


她的声线被红酒的涩味沾到了一些,好似撒娇,却又像一定要问她要个解释。


这种场景就和此时姜涞眼前的能见度一样,模糊得不够真实。


这几年里,她不止一次梦到过元今羽。


梦的后劲很大,她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般,不论梦的结果是好还是坏,其中某几个会扎进心底的片段,总会自动被大脑截取,醒来后,就不停地在眼前重播。


有一天,她正巧误闯进了这样的场景。


可惜到最后,她们连一句话都不曾讲过,她就又回到了白昼。


这一次不会了。


这不再是她对所谓平行世界的祈愿。


梦里的人就坐在她身旁,她咽下一口红酒,垂眸说道:“元今羽,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去爬了一次山。”


女人没有埋怨她对上一个话题避而不谈,只接问道:“所以?”


“在月光里,我低着头下山了。”姜涞抬起眼眸。


元今羽撞进其中,心猛地一颤,她知道了,她所谓的故事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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