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都市情感>笼鸟>第13章

  这一晚注定对所有人都是不眠夜。

  回到家里,管宁先把两个孩子送上楼,他先哄睡了韩言希,然后犹豫了一下,走进了梁右京的房间里。

  小朋友已经换好了睡衣,正戴着蓝牙耳机在窗边接电话,管宁悄悄地关上门,依着门框听了一会儿。

  大部分时间是手机的另一头在说话,梁右京七分沉默,偶尔做出一两声应答,最后通话终结在对方例行的嘘寒问暖和日常叮嘱里,梁右京一一应下。

  春夏交换的时节,深夜的风带着丝凉意,梁右京吸了吸鼻子,把大开的窗户关小一点,然后转过身来面对着管宁。

  她看上去面色很平静,没有像一般小孩子那样对问题刨根问底,也不像偶然抓住真相后的大人那样歇斯底里,她见过了梁栩文后竟表现的像个旁观者,似乎处于问题漩涡中心的人不是她一样。

  管宁几次三番的想要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的眼神躲闪着,想正视梁右京又觉得有些理亏。

  无论如何,他隐瞒了有关她身世的真相,在他的印象里,无论有意或无心,隐瞒就意味着欺骗。

  梁右京眼见管宁内心煎熬,她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管宁先开口,于是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她刚分开嘴唇,就听管宁的声音比她先响起来:“对不起呀,小公主。”

  这句道歉在梁右京的意料之中,但她认为,他没什么地方对不起她。有关事情的真相,她已经或多或少的猜到一点,且这件事周唯一自她幼时便不愿提及,因此不难猜出这件事必然牵扯到一些长辈的陈年旧事。

  她不想去深究这些旧事,她尤其不想看到周唯一露出那种委屈难过和痛苦的表情。

  如果所有人都认为她不知情才是最好的选择,那她可以做个瞎子、聋子,对已然显而易见的事情继续装聋作哑。

  如同她的善解人意,管宁也不准备再以“我瞒着你都是为你好”的解释替她做选择,于是他拉过梁右京的手,两个人走到床边坐下。

  “你想问什么都可以,”管宁说,“没什么不能说的,这些本就该让你知道了,只不过我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快,我原本想着至少等你爸爸回国来。”

  梁右京默了一会儿才问道:“我爸爸也想让我知道么?他从前从不肯在我面前提到梁栩文,就连看照片都是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在书房里,背着我悄悄的哭。”

  管宁一时间分不清到底是“小公主竟然已经知道梁栩文的名字”让他惊讶,还是“她竟然早就注意到唯一和梁栩文的关系”更让他措手不及。他稍微权衡了一下,决定先选最简单的问题作答:“你爸是有对你和盘托出的想法,但或许他也没有想好要不要把你的存在告诉梁栩文。”提到那个令自己的弟弟神伤了八年还差点要了周唯一命的男人,管宁显而易见的语气不耐起来,“梁栩文这个人……是个很典型的政客,年轻的时候便是风光无两的人物,你爸爸……你爸对他来说,不像是情人,更像是……”更像是一只宠物,或者一个玩具。但这话无疑不适合说给孩子听。

  索性梁右京不约而同的避开了被管宁收回喉咙里的那个并不好听的名词,而是问道:“我真的是他的孩子?但他当初并不想要我,甚至也不想要我怀了孕的阿爸,是吗?”

  管宁却没有立刻回答,扯出当年故事,必然又绕不开梁右京生命中另一个重要的人,梁右京在阮筠的帮助下才得以顺利降生,可在周唯一怀孕直到生产结束的那段时间里,阮筠才是梁栩文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梁栩文、周唯一和阮筠,他们三个人的事情,三言两语很难解释的清,更何况现在听他解释的只是一个年龄个位数的孩子。

  他有些后悔今晚的决定,他不该这么耐不住性子,让梁右京这么早暴露在梁栩文的眼皮底下。

  周唯一还不知何时回来,管宁的处境却过于被动了。

  梁右京看着管宁神色变换,心中了然,她没有再问下去,反而主动转移了话题:“刚才干妈给我打电话,说我爸在米国的项目结束了,他们这两天要做一下收尾的工作,大约下周四就能回江州了。”

  管宁原本脑子里一团乱,听到周唯一要回国的消息,不禁深深松了口气,他笑了笑,问周唯一回国的具体时间,他好安排去机场接人,梁右京却摇了摇头,说大概不用了,然后把阮筠在电话里通知她的事情转述给管宁听。

  一舅一甥又聊了会儿,管宁看着梁右京盖上毯子闭上眼,他才安心的退出房间,上楼去找韩皓宇。梁右京听到脚步声消失在三楼后,在被子里按亮了手机,看那条几分钟前刚收到的来自于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

  【右京,我是梁栩文,这是我的号码,你可以存一下。】

  没有讨好,没有多余的情绪,没有明显的立场,单纯像是一个真正的刚认识的陌生人。梁右京盯着短信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最终还是把号码存进了通讯簿。

  梁栩文做事雷厉风行,他想知道的信息,一定会要求下属在最短的时间内收集起来,汇总后连同结论分门别类的汇报给他。于是在今晚遇见了那个迷你版的自己后,他拨了一通紧急电话,要求在一小时内拿到有关那孩子的所有信息,而他所提供的消息只有简单的“她是韩家在米国收养的女Alpha”这短短一句话。

  得到助手的回复是四十分钟后的事情了,对方给他的邮箱发来了很长的一封邮件,里面详尽列明了梁右京的个人信息,并随同邮件包含了个附件。

  附件的标题按年份命名,梁栩文依次打开看过。

  第一个附件是周唯一随韩家移民米国后第一年的概况,说的大体是当年梁栩文查到过的东西,但当时或许是韩皓宇有意掩盖,再加上梁家和阮家刚刚联姻,梁栩文不方便大张旗鼓的去探查周唯一的下落,于是下属所能查到的东西非常有限。

  他读着那封附件里的文字,心沉了下去,韩皓宇和管宁为了掩饰周唯一怀孕的事实,在周唯一的入院信息上动了手脚。

  难怪他当时查不到周唯一的近况。

  原来周唯一离开自己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梁栩文皱起眉头,手指动了动,加快了阅读速度,文档很快被拉到末尾。看着下属拿到的周唯一零星几张孕检的照片,他的脸上隐有怒意。

  那时候的周唯一应该还处于孕前期,小腹微微鼓起,被宽大的外套包裹着,看不太明显,但周唯一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比起梁栩文对他的最后印象,逃离自己身边的周唯一看上去过的并不太好。

  周唯一瘦的整个人好似只有一副骨架单薄的支棱着,面颊都凹了进去,嘴唇有点干裂,目光无神。梁栩文盯着看了那照片一会儿,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但似乎很难受,又很愤怒,他责怪这只小狗的不听话,怀孕这么大的事情竟然把自己瞒得死死的,甚至不知道小狗从哪儿获得的勇气,敢做出逃跑这种大逆不道的举动。

  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把不听话的宠物抓回来,关在白房子里狠狠地惩戒,但小狗怀孕了,非常需要他,他又想略作惩罚后把小宠物揉进自己怀里,给他一个安抚的吻。

  他很少抽烟,但现在不抽不行。

  尼古丁能给他带来一点镇定。

  他吸了两口烟,缓了缓,打开了第二个附件。

  第二个附件的日期就从梁右京出生后开始了,韩皓宇把周唯一父女俩保护的很好,附件里几乎没有什么有效的信息,连一张父女的照片都没有,甚至也查不到医院的病例和检查单。后面的几个附件情况都类似,只大体能看出一些梁右京的成长轨迹,而周唯一的信息便显得更加官方,全是来自米国的高校和媒体对他的报道。

  梁栩文看着他获奖,看着他一件又一件的申请专利,看着他博士阶段开始参与米国国家级科研项目,看着他一步一步成为令人倾羡的年轻的教授级科研人员。

  他好像随着这条时间线,陪同周唯一重新成长了一遍。

  好像他真的弥补了这八年在周唯一生命里的缺失一样。

  一支烟燃尽,他再点燃一支。

  梁栩文的脸被烟雾笼罩着,浸在一股模糊不清里。

  他的思绪放空了一会儿,却忽然又清晰地意识到,韩家和阮筠这么不遗余力的隐瞒梁右京的存在,极大可能是出于对周唯一请求的回应。

  周唯一和梁右京的关系被隐藏的很好,韩皓宇把梁右京的身份落在了自己名下,模糊了对梁右京生父的说明,根据米国的法律,对于那些没有能力照顾幼子的Omega,政府会在omega提交申请后,替孩子寻找一家领养家庭,非直系亲属不得查看被领养人的身份信息,这条法律显然为保护梁右京提供了最大便利。这么缜密的安排,这些参与者一环扣一环严密的保守秘密,除非是周唯一主动想要隐瞒,不然梁栩文这边不可能这么多年收不到一丁点儿的消息。

  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吗?

  小狗。

  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偷偷生下留着他的血的孩子。

  他眼前又出现梁右京的脸,是青涩的,是无畏的,是探寻的,就像周唯一第一次站在他面前,用那种湿润又透亮的目光看着他一样。

  梁栩文关了电脑,发了很久的呆,一根接一根的抽烟。

  他静静坐了一会儿,拿起了手机,用尽了这辈子的好脾气似的,编辑了一条短信。

  他一个字一个字的检查了一遍,然后才在收件人一栏里填上了号码,点了下发送。

  最迟下下章攻受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