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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哪一面！
他狠狠瞪着被人围起来的林夷的后脑勺，如果在做聚光实验，对方的脑袋很可能已经着火。
为什么沉默不言？为什么反复无常？更加奇怪的是为什么自己一厢情愿。早上明明做了充满报复快感的美梦，醒过来却流眼泪哭了。坐在教室中，假如就只有一个人心情不好，这真是不公平的事情，另一个人感受不到，因为他就是那个扔下炸弹的人，受伤的也只有被炸弹命中的自己。
直到坐在充满钢笔墨水味的英语辅导教室，他的时间还在一秒一秒倒退循环。他说不行啦，要立马振作起来，翻开英语单词本，第一个单词是“abandon”，意思为“放弃、抛弃、遗弃”。它还有“陷入，沉湎于”的意思。讲台上的辅导老师说用“abandon”造个句子吧。
有一年，有一串珠子断了似的急雨，砸在正在举行的跑步比赛上，吞没了那一群在跑道上你争我夺的选手，让一个个镜片迅猛地覆盖上白色的雾。篮球场泛着绿油油的光，红色的塑胶地吸饱了水，格叽格叽响。谁立马喊了一句下雨了，老师组织学生回教室避雨，连广播都来不及通告。
统统回去！统统回去！他在人群中，回头看，看那一群被吞没的人，还在跑吗？坐在教室里，空气闷闷的，老师说休息5分钟，擦擦头发，待会数学老师来讲评卷子。窗边的同学把窗户关小一点。他觉得不应该再关小了，不然会很热，外面有屋檐，可以挡住雨水砸进来。接着姗姗来迟的男神站在教室门口敲门，和数学老师喊了报告，数学老师说大家都一起进来的，你怎么晚了。正好这道题你在黑板上坐，做对了你回去坐着，不然就站着听。男神说对不起老师，黑板上的题目做对了。数学老师撇撇嘴，行吧，下去吧。成绩好还要拎拎规矩，待会和你们班主任讲讲。
男神走下来，他们侧目看男神，你去哪了？你去哪了？数学老师用力地敲桌子：“安静！”经过他身边，隔着一个过道，课桌上撒下一个黑色的影子，和一粒圆圆的、透明的被数学卷子吸收的水珠。他往旁边看，男神正在脱校服外套，伸直了左手臂。他突然想起来，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他们短暂地当过同桌。
英语造句轮到他了，他站起来说：“因为下雨，他中止了跑步比赛。”
林小诒低头，手机藏在袖子里发消息：一年级运动会，跑步比赛进行到一半下了大雨，大家都跑回教室，你去哪里了？将比赛跑完了吗？
林夷应该不会回，会不怎么友好地说和你没关系。
没一会，林夷回复他：忘了。他把手机收回外套袖子里，努力地听辅导老师的课，但是眼睛酸酸的，手机隔了几分钟对着小臂上的肉震来震去。
林夷问他你那几天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的。
你说哪一天？
前几天。
他对着手机翻了个白眼，如果对方注意到自己的话，自己就不会沉陷进某种混乱的情绪里：关你什么事！
他将手机关机，认真盯着英语卷子，此刻辅导老师入耳的声音特别明亮。
上午的辅导结束，家里人发短信说中午没人在家，午饭在外面吃好再回家。他背着书包走出大楼，上了一辆公交车，在这座城市兜兜转转半小时，熟悉的十字马路，“卡哇伊也可以吗？烤肉店”的招牌像一片叶子，门口有一些人排队等位置。
他从来没见过双休日的烤肉店，店里比平时人多，油烟酱料，肉质鲜美，每一桌都有服务生帮忙烤肉，苹果酱和柚子汁腌制一会儿，粉色的肉吸饱了，平展在黑色烤盘，滋滋冒着热油，卷曲卷曲，变成浪浪的海波，油脂跳动，这是大海的世界。
他看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那个人，他在柜台前问店长：“他不在吗？”
“他双休日不来的。”
“他只在工作日来吗？”
“是啊。”
“好吧。”他打算回去了，不过想先和店长说一声，“我下礼拜也能正常来了。”
“行啊。”店长不在意，摆摆手。
他本来想走，却站在原地，营业台多了一道饮料，店长说是他想出来的。可以很好的解腻。点的人也多，干脆就宣传宣传。
“他烤肉技术是不是最好的？”
“火候掌控得好，知道什么肉要用什么火，烤到什么程度口感最好。确实是我们店内技术最好的。”
“那大概是真的好。”长长的叹气，听起来老气横秋的，店长笑了：“诶哟，小孩子的好胜心吗？你也学学，说不定烤得比他好。”
他摇摇头，说自己学不会。
和店长告别，出了店，肚子咕噜咕噜转，因为他说关你什么事，对方就没再发消息了。看一眼，反而突然生起气来。
他弹了个语音电话给林夷，响了好几声，林夷才接起来：“有事？”
“你在哪？”
“图书馆。”
“哦。”怪不得没有任何背景声，林夷听起来像是降噪耳机内流淌而出的音乐。
林夷问：“你有事情吗？”
“你在哪个图书馆？”
“市图书馆。”
“那我可以过来找你吗？”
“我现在要去吃饭。”
他马上说：“我正好也没吃饭。”
过了一段时间，也许很短，不过他知道林夷在犹豫，显得时间过那么慢，手指有点冷。
“你来吧。”林夷答应了。
“去哪里找你？”
“图书馆食堂。”
“那你能给我打份饭吗？”
他跳上公交车，市图书馆不远，就坐个十几分钟就到了，反倒是辅导班的大楼，位于偏远的地址，最近的地铁站也要走上一公里。
食堂开放到下午一点半，他进来正好还能悠闲吃上一顿，他的位置男神已经帮忙占好。
他跑过去：“我来了。”
“嗯。”
“你不吃吗？”
“吃好了。”
林夷在喝酸奶，餐盘已经放到回收口，因为等他，还刷了一会手机。
“谢谢。”
不知道现在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觉得既复杂又猜不透，速度很快把饭吃了，肚子那阵咕噜声才终于不叫。
他刚吃好，男神就收起手机，说走吧。
他们两个人的书包还是一模一样的，他放好餐盘，跑过去问：“我们去哪里？”
“我要回图书馆。预约了一天。”
“我想去便利店，你陪我去吧。”
林夷不想去，他直接抓起手，带着对方跑到图书馆旁便利店里。便利店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站在冷藏柜前看各种各样的酸奶、咖啡和牛奶。店员好像在摄像头底下发着呆，可能会被扣工资。
林夷催促他：“选好了吗？”
“你上午为什么问我哭不哭的问题。”
“没什么。”
“你又不承认问了。”
他拿了一瓶芦荟味酸奶，转到零食架前，想要挑个什么，从滑溜溜彩色的包装袋划过去。
“不是你说的，不关我事。”
“那你干嘛问？之前那几天你就没问过一次。”
他去看糖果，口香糖、软糖、棒棒糖，一串一串一包一包的。
林夷见他转了一圈又一圈，在他还想转时，从货架上拿了一包薯片，捏着他后衣领押送到收银台，“别转了，就这个。”
店员将酸奶和薯片扫码，准备再扫付款的二维码，他看到价格就恹恹地说：“我没钱，买不起。”
林夷叹一口气，叫他让一让：“我来付。”
他让到一边，店员利索地扫了付款码，问需要袋子吗？
不需要。林夷收起手机，他拿着薯片和酸奶，说我把钱转你。
“不用了。”
走出便利店时，又零星飘了点小雨下来。黑蒙蒙的云和另一边白色的云交汇，像是有一个橡皮一边擦，一边掉橡皮屑。
他想着雨是橡皮屑，就浑身一抖。
林夷的声音传过来：“你又问我一年级的下雨跑步比赛的事情干什么？”
“是我问你的。”
“你总是在好奇为什么。”
他小声说：“这有什么不好的。”
“所以我也好奇，好像你觉得一切都和你有关。”
“吃薯片吗？”
“你在逃避吗？”
“不是。”
他撕开薯片包装，一股垃圾食品的香味，尝起来也是垃圾食品的美味。很快吃了半包，打个嗝，烧烤薯片味，往手心哈一口气，薯片味浓浓的。
“你不回图书馆吗？”
“下雨。”
“就几步路，可以跑过去。”
“不想被雨淋。”
“为什么？你又不会风吹吹就倒了。”
林夷提醒他：“你又问为什么了。”
“我乐意。你才是那个一直问为什么的！干嘛问我？”
“哦，恼羞成怒。”
他吐两个字：“有病！”
林夷皱起眉毛，嘴角向下撇：“你一定要这样子说话？”
短短轻轻哼一声，眉毛阴阳怪气地拧起来，立马抓住记忆里不忿之处：“某个人说的，我们又不是可以互相温柔对待的关系，那你只能听我这么讲话了，符合我们的关系。我一向尊重别人的想法。”
林夷看看天，乌云亮起来，雨是要马上散了。“那随便你吧。我要走了。”
他瞪圆眼睛：“还在下雨！”
“马上就停了。”
他说我不信，从屋檐下探出脑袋，侧着往天上看，天上光亮极了，眼睛一下刺得疼起来，淌起眼泪。他恶声恶气，挥着手：“你走吧！赶紧滚滚滚——”
“林小诒，你这样被人打的。”
“你还不走！”
“不要餐巾纸？”
“呸。不要！”
林夷垂下头，缓慢吐出一口气，随后抓起林小诒外套的衣领，林小诒被林夷抓过来，林夷说不要动，他就偏要动，林夷压着林小诒的锁骨，顺力把他推到了墙上。
林小诒垫着脚，眼睛朝下看：这家伙比自己高。
林夷说：“林小诒，跟你说话挺累的。问你什么话，你就跟泥鳅滑出去，说上边你说下边怎么不好？我不在图书馆，陪你在这瞎逛，跟着你话绕，我够有态度了吧？而你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
“你觉得自己比我高，就让我垫着脚，害我脚抽筋。”
“你不是活该吗？”
林夷嘲笑他，这话更不是好听话，林小诒想没跳过芭蕾穿过足尖鞋，不然怎么会被说活该。
林小诒脚抽筋浑身都在抖，林夷有些嫌弃地放开他，林小诒马上蹲在地上，抱着脚，半天不起来。
林夷想这下总该说了，没想到林小诒抬头就说：“你怎么还不走？”
林夷笑了，拍拍林小诒的脑袋：“哈！那我走了。”
林小诒说不行，抬手抓着林夷的裤子，差点拽下来，林夷说松手，他想了下改成两只手抱住林夷的小腿。
“你有病啊林小诒！”林夷忍不住骂他，“你是不是有病？我陪你在这耗的时候，拼命甩脸，问什么绕什么，我要走了装起可怜了？你跟谁都这样？你知不知道现在你像什么，像个神经病，脑子有问题，一句话没有顺着了，你就不开心了，可是谁欠你啊？！”
“可是我真的有点不开心。”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乱扯。”
林夷扣住林小诒的手腕，往外拉，林小诒被扯疼了，可是指尖还是不放抠着裤子，还抠到了林夷的小腿肉。
“可是我真的不开心，本来没这样，但想到你我就不爽，我也想说，不过要是这么容易跟你说，我更不开心。”
林夷蹲下来，问他：“你告诉我，你是真的有毛病吗？”
“我很正常。我跟你道歉。”
“你的道歉就跟狗屎一样。”
林夷站起来，踹了林小诒一脚，林小诒吓了一跳，屁股往后面摔了，林夷骂他没用。
林小诒拍拍屁股，重新站起来，盯着林夷看：“你踹我，你开心了？”
“也不是。”林夷用无所谓的语气说，“走吧。”
这回林小诒像是乖了，跟了上来：“去哪？”
“回图书馆。”
雨气湿润的，林夷的声音又恢复成冰里，刚才那脚也不疼，林夷是用鞋尖往屁股肉往上戳，林小诒揉揉屁股。
到图书馆大厅，林夷问他你是要走还是留着。
他连忙说要留着。
“那你别出声，一句话别和我说。”
他习惯性问为什么啊？
林夷回答：“因为我心情很差。”
我也心情不好。林小诒用脚划拉大理石地板。进入阅读室，林夷真的一句话，一个眼神都没有往林小诒那去。
林小诒看到他的桌子上堆了文具、作业，还有很多工具书，本来想问不怕被人拿走吗？但想起来，林夷是不会回自己任何问题。
林夷对面的座位空着，系统查询出来是已经结束预约的空座位，林小诒赶紧登记上去，坐在了林夷对面。
阅读室安静，林小诒做了几道英语题目，闻到每翻一页纸，就有油墨味和纸张冒出来，桌子中间并排的台灯，像一个人站着举起手臂，像一个三角形，蓝色衣服的像女主角的学长，他旁边坐着一只章鱼，章鱼对面放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八条腿动啊动，键盘敲得响来响去，退格键摁个不停，哐哐哐敲着寺庙大大的钟那样。
林小诒左看，右看，挑高的黄色的天花板，米白的墙壁上没有停任何一只虫子，每一个书架夹着一道阴阴的阳光做三明治。这里是书啊。小蝴蝶扇着翅膀。
他目光落在林夷头旋上，盯着很久，终于闻到一种山茶花拿铁的味道。
晚上，林夷和林小诒一起离开了图书馆，这期间，林小诒真的没和林夷说一句话，遵守着进图书馆的约定。
车流在马路，刷刷刷过去，高三生刷题目，做试卷，就和这股车流没什么两样，停不下来，停下来还有喇叭在催促。
路边有只小狗，尾巴甩得很厉害，林小诒蹲下来摸摸小狗，因为林夷没有走远，就在一旁等着。
不摸摸它吗？
不摸。跟着你回家，你能吗？
林小诒不舍得摸了几下，就和小狗说再见。
小狗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很快就不跟了，不知道跑哪里去，林小诒在等人行道绿灯时，往马路那看过去，好红的等，一辆两辆三辆，有一个小黑点斜斜地往中央走过去，像皮球颠呀颠。
是那只小狗。哀鸣一声，如同瘪了气的皮球，悄悄丧失在车轮下。
林夷说走了，林小诒蹲在地上，脸深深地埋进膝盖中。
“怎么了？”
林小诒使劲摇头，林夷以为他又不正常了。林小诒扭曲极了，说自己没有。但他索性嚎出来，哭了。
林夷吓了一跳，他第一次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是林小诒只顾着大哭，一点注意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