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你这样虚伪的人,永远也不可能成功。”
完全沉浸在角色里的纪尘眯着眼,向着台上的顾泽与步步紧逼,似嘲讽一般将这句台词念了出来。加上那一记响亮的耳光,使得这一段演出的戏剧效果直接拉满。而且在此之前,因为纪尘动作过猛,他身上的麦克风直接被甩了出去,但即便如此,纪尘的台词依然能让演播厅里的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这也是演员的基本功之一,为了方便在剧场无麦演出,要学会用共鸣发声,确保让剧场里的每一个位置都能听清楚台词。
这一段里,纪尘和顾泽与饰演一对民国时期的兄弟。顾泽与饰演一身正气最终大义灭亲的正派哥哥,而纪尘则饰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反派弟弟。
纪尘的演技再一次镇住了所有人。反观与他对戏的顾泽与,却再一次没有接得住戏。
这一场戏两个人针锋相对,互相给对方灌输自己的思想,谁也不让谁。顾泽与本来该声色俱厉地反驳纪尘太过于激进的言论,并且试图用他的理念感化纪尘。然而顾泽与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一个被反派牵着鼻子走的懦弱无能的人,他的台词也没什么感染力,听得观众云里雾里。
最终两人草草收场。台上的四位导师显然都不是很满意,各个摇头皱眉,似乎在想如何委婉的点出他们这一组的不足。
纪尘早预料到这结局。演戏不是一个人的活儿,他自己再努力,对手戏不配合,也回天乏术。
而顾泽与的态度问题,让冯河与温洺大为光火。两位导师就不同片段分别大斥了一通,给顾泽与说的直抬不起头。纪尘看着面前的四位导师,虽然与他无关,却也觉得自己脸上无光。
韩杨觉察到了纪尘有点抹不开面,但这一期两人的表现实在有点说不过去,要是打了高分估计真的会让观众觉得“有水分”。他想了想,只能开始往下一期上引话题。
韩杨看了眼手上的打分表,说道,“其实纪尘这一个片段,我个人还是很喜欢的。我也发现一个问题,就是纪尘,你不论上一场还是这一场一直都在饰演这种情绪比较外放的反派角色,对吗?你以前演过反派吗?”
纪尘摇了摇头,如实以告,“没有。不论大剧小剧,我一直都演主角。在这里是想突破一下自己,尝试一些和以前不一样的类型,但可能结果不尽如人意。”
韩杨笑了一下,“不不不。其实呢,像这种情绪比较饱满的角色反而是比较好演的,因为首先人设立住了以后,人物所处环境的氛围也会被他的性格特点所支撑,那这样一来,观众其实是能比较轻松的感受到人物的情感的。所以,反而是那种扁形人物,如果想扮演的好的话,会比较困难。我希望下一期的时候,纪尘你可以选择一个这样的角色去尝试,好吗?这一场,很遗憾,我不能给你A了。”
冯河也觉得纪尘的演技稍有欠缺,反而是与纪尘最不熟的宫汀跟温洺,觉着纪尘这一次的演出也还给可以,心软给了个A。
顾泽与不仅没有完成自己的戏份还拖累队友,硬是成了第一位一个A也没得到的选手。
因为他们这一对重录了好几次,严重耽误了录制进度。没办法在录完这一组时,导演只能先叫停,让观众们也休息一会。由于上一场反响不错,这一期有很多都是慕名而来的选手粉丝。
顾泽与这种靠营销堆起来名气的艺人,粉丝自然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纪尘站在观众席旁边的员工通道侧门门口,那儿没人发现得了他,他得以听见了一些观众对他的评价。
正如韩杨所说,这些观众觉得,是纪尘的角色成就了纪尘,如果他和顾泽与的角色对调,顾泽与肯定也能更出色。
他们还说,觉得纪尘太过于急功近利了。口口声声说自己从出道就一直演主角,这么卖力的演出,明显是为了获得名次,接受不了演配角的事实。
一小撮人缩在观众席的一个角落,一个情绪被调动了起来,马上就有下一个跟着附和攻讦。一个赛一个的看不上纪尘,恨不得把纪尘从出道开始的所有事情都拿出来审判,好像他出道就是个错误。
语言是伤人的钝刀,这些话听着实在是叫人不大舒服。这一个综艺开播以来,纪尘本以为回到了自己的深爱着的舞台上,不论再难再险,他总会昂然以对。却没想到节目录制还没过半,就反过来被观众批得一无是处。
“切,”耳边传来轻蔑的一声,纪尘被吓了一跳,生怕是哪个观众发现了他要当着他的面批判他这一轮的演技,没想到是谢凡,而且他又跟黄橙在一起。
谢凡一脸不高兴,黄橙则面露担忧的看着纪尘。
“这些人真有意思。顾泽与都演成那样了还能说是角色的问题,上一轮给我一起演的时候也没见他演的多出彩。合着人不行怪路不平是吧。”
黄橙也安慰道,“哥,不怪你。再说大家来参赛肯定都希望拿个好名次啊,要是真那么高尚,为了磨炼演技什么的,多去接几个戏,要不回炉重造重新读个表本不是来的更好。”
“就是,”谢凡也跟着附和,说话的时候挤眉弄眼,尖声尖气的,他故意做了个夸张样子,大概也是想逗纪尘开心。“拿不到名次的人才会安慰自己,名次不重要。”
纪尘真被他给逗笑了,阴沉着的一张脸也放松了许多。
谢凡话锋一转,大概是见纪尘之前表情不豫,问道,“哥,他们这么说你,你不生气吗。”
纪尘看得出来,谢凡其实本性不坏,单纯是这张嘴太毒了点,又容易意气用事。他摇了摇头,“小点声,让人听见了不好。其实转念一想,观众的选择不就是市场的选择吗。我以前一直认为演戏只要演好自己的部分就好,今天才意识到,带动对手一起进入角色也很重要。有些观众说的也没错,一直是主角这种话也是我自己说出口的。祸从口出,我们以后都应该谨言慎行。”
谢凡欲言又止,显然又有自己的不同意见。纪尘看着他已经上好了妆,知道他下一个就要上场,还是和一个老戏骨搭档挑战他和顾泽与这一队,当即拍了拍他的肩膀。
“快到你了吧。加油,这场我看好你。”
纪尘转身离开员工通道,卸了妆之后就回去了后台,一个人坐在一台监视器前。
谢凡这一场有了老戏骨的指导,加上自己也更刻苦卖力,他们这一场效果拔群,可以说最终结果轻轻松松地就超过了纪尘他们。纪尘早知如此,但在看到自己的王牌标志熄灭的时候,心里头还是有点不甘。
他没再看完接下来的演出,而是跟池恋说了声,提前离了场。
他前脚离开风云娱乐的大楼,却没想到能在街角遇见何汜夜。
何汜夜站在街对面,像浪漫的法国剧一样出现。他站在炽热的阳光底下,正朝着纪尘微笑。
交通信号灯变了颜色之后,他便立刻朝着纪尘走了过来。
“走,带你吃点东西去。忙活这么久,肯定没好好吃饭。”
何汜夜说的没错,他现在已经越来越了解纪尘了。纪尘一上午都在为这一期节目的录制担心,除了喝了一杯冰美式之外再没吃其他的东西。演戏的时候又消耗了不少体力,现在整个人都是一种脚步虚浮的状态。
这会站在刺眼的阳光底下,直觉得眼晕。
他努力睁开眼,身体还是晃了一下。
何汜夜赶紧过去,揽着纪尘的肩膀,没让人当街昏迷。
“真没吃?”何汜夜皱着眉,本来略略有点动怒,低头看着纪尘苍白的一张小脸,状态奇差的样子,又有点不忍。
纪尘确实难受。艳阳高照,反而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丝丝缕缕的寒意。若是在演播厅,他肯定要装的若无其事,非得□□到人都走完才肯稍微放松休息。但眼下他对着何汜夜,便不再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冰山脸。他往何汜夜怀里挨了挨,满脸写着天真无辜。
他没解释,躺平挨打一样嗯了一声。
何汜夜很吃这一套,当下就拿他没了办法。只好直接带着人去往吃饭的地方。
那算是个苍蝇馆子,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又因为不是饭点更没有什么客人。纪尘光明正大跟何汜夜走进去,也没什么人认识他。
是一家卖生煎的小店,店面不大,进门就能看得到最里面的墙。接近门口的地方用一张操作台将店面分割为两个区域。后区就是厨房,占据了整个铺面的大半面积,前区连带着外场是客区,但因为场地有限,只能摆放几张折叠小桌。
这家店的生煎制作过程完全透明公开,后区里准备食材,和馅儿包生煎,然后拿到操作台的上油锅上煎熟。整个流程都在客人的眼皮子底下完成。纪尘走到门口,看见台面上的那口大油锅里,摆放着已经熟了的十几二十个生煎。
纪尘捡了最里面的一张桌子坐下。因为挨近油锅,地面上显得油乎乎的,不过白色的桌面上倒是干净,一丝灰尘也无。
他坐下之后下意识的问老板,有菜单没有。
老板是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五十来岁的模样,看起来很敦厚和蔼。他笑眯眯地从灶台后面出来,解释道,我们这儿只有生煎。
老板是正经的沪地人,说话时,沪地口音明显。看来这儿真是一家蛮正宗的生煎店铺。
何汜夜看了眼那口锅里的生煎,说道,锅里剩的这些我们都要了。
老板笑着应下,还说有点凉了,要重新开火给他们热热。
其实纪尘根本没什么胃口,生煎这东西又有点油腻,他也吃不下几个。锅里少说还有十五六个,何汜夜点这么多,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他怕人浪费,没想到何汜夜却说道,没事,吃不完打包回去给何最吃。
一想起何最那个炸毛样子,纪尘又忍不住笑了笑。他有时也想,如若何家没有遭遇这种变故,那何汜夜会不会也这样无忧无虑的长大。
但若这样,或许二人就不会相遇了。
何汜夜看着纪尘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就知道他肯定又在想一些有的没的,他问纪尘在想什么。
纪尘抬了抬眉毛,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何最跟你挺像的。”
何汜夜少有的有些得意,“那当然。外甥像舅。我和我姐姐长得就很像,何最其实是像他妈妈。”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那边老板已经端着生煎上了桌。刚出锅的生煎包各个圆润饱满,上面撒着芝麻和翠绿的葱花,正滋滋冒油,热气夹杂着焦香瞬间四溢,再没胃口的人恐怕也会被这味道吸引的食指大动。
纪尘看着眼前的生煎包挪不开眼。何汜夜笑笑,夹起一个放在人眼前的小碟子里。
“尝尝?看看正不正宗。小心别烫着。”
纪尘低头咬了一口。这家生煎的确很正宗。生煎历史很久,变迁至今已经衍生出了许许多多不同的馅料口味,但这一家却沿用了最古老的馅料配方,以鲜猪肉和肉皮冻等其他调味料做馅,使得第一口咬下去的时候便能品尝到味道鲜浓的汤汁,第二口则能吃到金黄脆香的包底以及咸香的肉馅。
只一口,就会让远在异乡的羁旅人想起故土的风味。
纪尘咬着半个生煎,这对他而言竟也是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好像儿时吃过。一时之间情绪上涌,他忍不住有些鼻酸。
纪尘这一天经历了太多。演戏失败,被观众嘲讽,各种复杂的情绪在他心底交织,拧成一股巨大的委屈。
他低着头,不想让何汜夜看见他的软弱情绪,却实在忍不住,说道,“我想我爸了。”
他没告诉过何汜夜,自己的父亲以前是一名中餐厨师,会做各种菜系的菜品。那时他一家和和美美,妈妈在国企上班,每天下班之后正好去接幼儿园放学的小纪尘回家。而只要他们一进家门口,爸爸一定做好了各种口味的饭菜等他们娘俩回家。
爸爸的厨艺很好,每次纪尘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就能闻到饭菜的香味。好像回家的路永远都带着这一股饭香一样,以至于让他后来每每闻到邻居家开火做饭的味道,就会让他无端产生一种对于回家的渴望。
然而当他真正打开家门的时候,见到的只有空旷的,空无一人的房间。
他日日都在这一种期待与失望中转圜,多年下来,这好像成了一种折磨,但并没让他麻木,反而更加想念过去安宁的日子。
何汜夜看着纪尘陷入自己的回忆里,他知道,纪尘需要一个宣泄的机会。他想了想,问道问道,“你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纪尘抬起了头。
他对爸爸的印象并不深刻,因为他爸爸离世的太早。他只记得几个片段,有一次他在幼儿园表现不好被老师责骂,于是闹着不肯上幼儿园,是爸爸带着他回到幼儿园,让他给老师和同学们道歉。
但爸爸并没有责骂他,反而对着年幼的纪尘循循善诱,告诉他,人要学会接受自己的错误,接受自己的失败。逃避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只有面对,才能让你跨过人生所有的坎。
那时年仅五岁的纪尘并不理解爸爸这句话有什么用意,今天突然想起来,却好像茅塞顿开。
这世界上因果循环不止不休,很多事情冥冥注定。当年纪尘因为一件小事被父亲教育,却没想到那些教诲事至如今,依然能为他的人生指明方向。
父母的爱就像一棵大树,绿荫为你遮风挡雨,树干任你停留歇息。就算百年之后,也依旧如一盏明灯,燃尽身体的最后一团火,给你热与光亮。
想起相继离世的父母,纪尘终于按捺不住,他没回答何汜夜的话,却又低下了头。豆大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滚落下来,砸在桌面上,很快聚成了一滩。
泪水滚烫,烫坏了眼前人的许多回忆。
整个店面都安静了下来,只有纪尘若隐若现的压抑着的哭声。
他孤单的太久了,也委屈的太久了。没有人给他依靠,告诉他他也可以停下来歇歇。
何汜夜一直坐在他对面,他在等待纪尘自己消化这一份浓厚沉重的情绪。即使现在他是纪尘的恋人,但他终究不可能替代纪尘父母的角色。但他知道,他应该怎么安慰。
他朝着纪尘伸出手。
纪尘抬起泪痕未干的一张脸,看着何汜夜真诚的眼。
他说,我是你的亲人,你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纪尘望着何汜夜,眼里的泪渐渐凝聚。
他们吃完饭的时候还是下午,纪尘没回演播厅,这一期估计也不会给他太多幕后镜头,免得网上又借题发挥,看见纪尘脸色不佳,到时候又吵起来。
何汜夜亲自驱车带他回了别墅。
纪尘坐在何汜夜的副驾驶上,没过多大一会就睡着了。他身上盖着何汜夜的外套,上面依旧带着何汜夜常用的那款古龙水的香气。
这味道让纪尘很安心,甚至治好了他这几天的失眠。
他睡相平稳,何汜夜不时侧目看看他。纪尘睡觉时很老实,他会像个幼童一般蜷缩起自己。
很明显,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纪尘今年也不过二十四岁,还是个让人心疼的年轻人。
何汜夜的车匀速行驶,正驶上主干道。纪尘的手机忽然亮了一下。上面有一条消息提示。
【纪先生,您之前送检的样本结果已经出来了,有时间的话您可以过来取一下。】
发信人是中心医院。何汜夜看了眼纪尘的睡颜,决定把车掉头。他们又回去了市中心。
纪尘在半路上醒了过来,他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醒的时候险些以为已经到了晚上。结果还是在何汜夜的车上,何汜夜把车停在中心医院的停车场,没熄火,车里开着空调,为的就是让纪尘睡得舒服点。
纪尘看见中心医院的门诊大楼就知道了怎么回事,猜到是DNA的检测结果出来了。他拉开车门,有点忐忑。
“走吧。是时候弄清楚真相了。”
何汜夜跟着纪尘去了检验科,检验科的医师面带微笑,拿着一个封好的文件夹递给纪尘,还看了一眼纪尘身后的何汜夜。
“纪先生,这是您的结果。您可以打开看看了。”
这个医师的表情很奇怪,但纪尘又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他狐疑的看着人,原本要当着人面拆开文件夹的棉线,手上绕了两圈之后却又饶了回去。
“算了,我们还有事,还是回去再看吧。”
纪尘捏着文件夹,催着何汜夜回到了车上。
他反复思考着那个医师的表情,越想越觉得奇怪。他又看了一眼何汜夜,问道,“你们认识?”
何汜夜神色淡淡,“不算认识。但中心医院的大多数医生都和骆家有关系,这你也知道。”
“我觉得刚才那位医师有点奇怪,感觉他好像很期待我拆开这份结果一样。”
纪尘边说边上了车,两人重回车上,短短一会功夫,车里的冷气的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一股股热浪汇聚,在密闭的车里越发滚烫。
纪尘刚坐下没多大一会,额头上已经被微微汗湿。
他的确有点紧张,毕竟这个结果是谁都无法预料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机会重寻亲人。
纪尘深吸了一口气,当着何汜夜的面打开了那份结果。
上面分析了一堆外行人看不懂的数值,但最后一行的一句话,纪尘与何汜夜都看懂了。
上面写着:检测结果:不匹配。
甚至没有具体的数值,只有短短三个字。
纪尘震惊地看着何汜夜,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呢?”
何汜夜也看着纪尘,他皱起眉毛,这个结果同样让他震惊。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本来他以为可以用纪尘的身份来向骆舒施压,却没想到这一切阴差阳错,努力了这么久,纪尘根本不是骆家人。
他们的计划就此被打乱。
纪尘也似乎恨不能接受这个结果,除了要帮何汜夜,他看中这份结果的另一个原因源自于他对家人的渴望。
纪尘咬着牙,手上这份报告被他捏紧,甚至捏出了褶皱。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何汜夜。
“我不相信这个结果。我在医科大的研究所还送检了一本样本,那份结果还没出。等那份结果出来,不论真相是什么,我都认了。”
他言下之意,是恐怕骆家人对他的样本动了手脚。
所以他早就有了两手准备。
他一定要弄出个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