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如水洗一般的天空中有鸟群飞过,齐慕抬头望着面前的男生,感觉心跳有那么一瞬间空了,像是刚跳到顶端,便有一只无形的手将其抓住,落不下去,呼吸也有些不顺畅了,很慌很乱。

  但这种慌乱并不是源自柴思元问他的那句话,而在于他为什么要将这句话问出来。

  昨天晚上喝醉酒说的话,而且还是那么尴尬的话,一般人都会选择性地不去提起,或者不会这么直白地当面问出来,但柴思元问了,更是当着他的面,问他。

  “你……”齐慕有些语塞,但等心里那阵慌乱过去以后,又想,这有什么呢?昨天他说的都是真话,而且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对错羞耻可言,一个人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是他自己的事,就算被问了又如何?

  想明白以后,齐慕抬眸对上柴思元的目光,大方承认:“是啊,不喜欢。”

  说完,齐慕神色平静,想看看这个人会有怎样的反应,谁知柴思元并没有再继续将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了句:“挺好的。”

  然后就,就走了。

  ……挺好的?

  齐慕怀疑自己听是不是错了,但柴思元已经气定神闲地上车了,关门时还不忘叫他:“走吧,不然等会儿路上要堵车了。”

  后来的一路他们真的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齐慕撑起一只手靠在车窗上,脑袋轻轻枕上去。思绪跟随着马路上的车流,不断倒退,不断回想昨天和今天发生的事,他还是没有想明白,柴思元为什么要问他那个问题。

  黑色小轿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停在私立高中校门口时,刚好过七点半,校门口停了数不清的名牌车,身穿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从车上下来,三五成群走进校门。

  知道柴思元是不用去学校上课的,但下车时齐慕还是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是这个时候,有两个女生朝这边走了过来。

  一开始是有些不确定地瞥了一眼,等看清齐慕的脸后,才欣喜地打招呼:“是班长啊,早上好!”

  回头一看,是宋嘉言和她的同桌李娜。

  齐慕手还把着车门没有关,礼貌地跟她们点头:“早上好。”

  “你吃早饭了吗?”宋嘉言从书包里翻出一袋面包和牛奶,都是家里阿姨精心打包好的:“之前看你早饭好像都不怎么吃,我今天特意让阿姨多做了一份,你拿去吧。”

  说完,就把早餐塞进了齐慕的怀里,好看的眼睛笑成月牙状。

  齐慕抱着这袋早餐有些不知所措,想跟她说自己今天早上已经吃过早餐了,李娜左顾右盼的时候瞅见了车里的柴思元,有些惊讶:“诶?班长,你怎么坐柴思元的车来学校的呀?”

  听见李娜这样说,宋嘉言也弯腰朝车里看,果然是柴思元。

  也是这个时候齐慕突然想起,自从上次江年在学校打了柴思元以后,这似乎还是柴思元第一次重新出现在学校。

  自从发生了上次那件事以后,有关于‘柴思元是私生子’这件事,几乎成为了学生们心中公认的事实。

  而在这所学校上学的几乎都是家里的宝贝,他们对‘私生子’这样的身份,有着条件反射地排斥,齐慕悄悄瞥了宋嘉言和李娜一眼,果然,她们的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言言,早自习快开始了,我们赶紧去教室吧,我还有作业没赶完呢。”李娜很不自然地扯了扯宋嘉言的衣摆,脚步已经在往校门口的方向迈了。

  宋嘉言看齐慕的眼神欲言又止,不是很想这个时候离开,但又耐不住李娜在催促,只好迅速整理好心情,挤出一抹笑,说:“那我们就先去教室了,等会见哦。”

  预备铃已经响起,校门口的学生都加快了脚步,齐慕临走前还是回头和柴思元说:“那个,你别介意,她们也是不知道内情,误会了。”

  车内,柴思元笑了一下,微微侧首朝齐慕点点头:“没事,我不在乎。”

  从齐慕这个位置,正好能看见柴思元头上的那根发绳,本来可爱的头饰再加上他的笑,似乎又和谐了不少。看柴思元神情自然的模样,齐慕估摸着他可能是真的不在乎吧。

  学生们都已经进到学校里面,那些名牌车也纷纷驶离,只剩下他们这一辆还停留着,格外地显眼,校门口检查校服的老师注意到了这边,隔着很远的距离朝他们这边喊:“预备铃已经结束了啊,再不进来扣分了。”

  齐慕一听,手忙脚乱地跟柴思元道别,慌慌张张往学校里面跑。

  视线一直追随着少年飞奔的身影,直到消失在一处转角后,柴思元才对司机说:“走吧。”

  *

  柴思元他们的比赛安排在一月底二月初过年前,训练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教练也好其他人也好,都跟齐慕说可以早点下班,但每次他都笑着答:“没关系的,我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好,还能帮帮忙。”

  相比起在百佳乐卖酒,轮滑队的工作虽然繁杂,却是很轻松的,队员们很照顾他,太重的活都是大家帮着一起做,以往齐慕下了班以后还得回家赶作业,现在他可以在队员们训练的时候,坐在观众席写。

  从他家到体育馆距离不算近也不算远,但走路不现实,坐公交车又要转三次车,所以很多时候是柴思元让司机提前在校门口等他放学,到了下班的点,也会先送他回家。

  平时除了家、学校、体育馆三点一线,偶尔一群人训练完也会出去放肆一下,吃吃东西,喝喝酒,有一次一个队员在吃烧烤的时候问柴思元:“队长,咱们好久没去百佳乐唱歌了,啥时候去一次呗?”

  齐慕手上的动作一停,侧首瞥向柴思元。

  “想去你自己去。”柴思元把酒杯拿起来,仰头一口全咽了。

  王岳川也站出来,笑着说:“那地方太乱了,还是不适合咱们去,你要想唱歌,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地方。”

  那人一寻思,只要是能唱歌,别的他也没什么所谓:“行啊,那到时候你找。”

  “我找。”王岳川一口应下,和那个男生碰了一下杯。

  面前的碟子里多了一串烤肉,齐慕抬眸,正对上柴思元的目光。

  *

  西宁的冬天比其他城市来得更早,等到十二月底的时候,已经是下的第五场大雪了,银装素裹是对这座城市最贴切的形容词。

  雪纷纷下着,齐慕掀起厚厚的帘子,对店老板说:“老板,我的羊肉汤打包好了吗?”

  后厨传来老板的应答:“在打包了,马上好。”

  在店门口的位置坐下,齐慕一边搓手一边哈气,鼻尖被冷风吹得有些红。

  西宁地处北方,到了冬天这里的人很喜欢喝羊肉汤,为了让队员们训练的时候不那么冷,齐慕有时候放学来上班,会在体育馆门口的羊肉汤店买羊肉汤牛肉汤,因为每次都会买很多份,所以店老板已经认识他了。

  “打包好了,还是我让人跟你一起送进去?”老板将十四份羊肉汤搬上桌,平时这么多汤,都是老板找让他小儿子帮齐慕一起搬的。

  “好,谢谢。”齐慕自己拎了一袋,老板的小儿子拎了小的一袋,两个人一前一后往体育馆里面去了。

  老板的小儿子叫王顺,上五年级,因为天生的身体不好常年吃中药,身体有些肥胖,性格也很内向。齐慕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猫在饭店的柜台后面,露个小脑袋来看他,被他发现以后又急急忙忙缩回去。

  后来老板经常让他帮忙搬汤,齐慕见到小孩子总有一种亲切感,每次都会跟他说上几句,一来二去两个人就熟络了起来。

  “小齐哥哥,等一下你有时间帮我讲一下数学题吗,马上月底要考试了,我还有一个地方不会。”

  “好啊,等会那些哥哥们训练的时候,我给你讲题。”

  齐慕推开训练室大门,里面是炸裂的音乐声和男孩子们的欢笑声,这会儿是休息时间,没有人管他们。

  他们一进来王岳川就跳起来朝齐慕招手:“学神学神!这儿!”

  齐慕将羊肉汤放在观众席的椅子上,一群男孩们也跟着过来了,喜欢吃辣的放辣椒,不喜欢的就喝原味儿。

  王岳川从后面拍了拍齐慕的肩膀:“外面在下雪啊?你衣服都湿了。”

  “对,不过没有特别大。”知道他不吃辣,齐慕端了一碗原味的给他:“快喝吧,趁现在还是热的,等会就凉了。”

  视线在训练场内环视了一周,没有看见柴思元的身影,齐慕问:“思元去哪了?”

  王岳川低头喝了一大口汤:“刚才看他出去了,没说干什么,要么你出去看看?”

  “好。”

  九/八/年的空调远没有后来的那么先进,效果那么好,而且训练室空间大,怕汤冷了,出去之前,齐慕特意用保温袋将羊肉汤装好。

  在轮滑队工作的这段时间里,齐慕其实并没有在这里仔细逛过,体育馆面积也大,在里面走了有十分钟左右,人没找到,反而把他自己给逛迷糊了。

  体育馆只有房间里面才安了空调,走廊又阴又冷,他出门的时候还没有穿外套,此刻已经感觉到有丝丝凉意袭来了。

  走廊深处有人影走过,和柴思元很像,齐慕快步追上去:“思元?”

  刚走过转角处的男人停了下来,回头看清齐慕的脸后,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毛:“是你。”

  “……”齐慕热切的眼神变冷了下来,看着面前的这个人没有说话。

  是江年。

  这是齐慕第三次见到这个人。

  第一次的时候,他穿着挺拔的西装,在学校当着学生老师的面打了柴思元,当时齐慕对他的第一印象极为差,以至于后来第二次见到的时候,当面嘲讽了他。

  如今第三次见面,江年同样穿着黑色的西装,但因为天气下雪的原因,西装外面还套了一件棕色毛呢大衣和白色的围巾,以及手上还有一双黑色皮质保暖手套。

  江年的模样是很出挑的,只看外表,这绝对是一个谁见了,都会为之倾慕的人。

  “你在找江思元?”比起第一次见,江年似乎消瘦了很多,他摘下其中一只手的手套,齐慕看见他的手背上有一大片的青紫色,还有几个结了痂的针孔。

  之前柴思元有和他说过,他是跟他母亲姓的,但此时此刻,齐慕并不想这样称呼他,于是他抬头直视江年的目光,一字一句道:“我只认识柴思元。”

  “呵。”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像是在自家花园散步一样,江年慢步走到齐慕身侧,语气轻佻:“江思元身边的人我也差不多都见过,只有你,我就见过两次,偏偏你还每次都这么剑拔弩张的。”

  江年停顿了一下,正视他:“怎么,你跟他是相好啊?”

  齐慕瞳孔微缩,江年离他实在太近了,这样的距离让他很有压迫感。

  齐慕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按理说这种时候他应该是理直气壮地反驳的,但他的眼神却控制不住地闪躲了,说话的底气也不是特别足。

  “少在那乱说,我跟他只是朋友。”

  “朋友?”江年脸上的笑更大了,但眼神却依旧是冷的,直愣愣看着齐慕:“什么样的朋友要这样护着他?王家那傻儿子也没有像你这样,在我面前帮他说话。”

  视线又落在齐慕的衣服上,江年很是嫌弃地远离了他几步:“一身穷酸味儿。”

  齐慕依旧不说话,很是平静地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这是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懂得的道理。

  有些人自诩有多了不起,看谁都觉得低自己一等,于是出言羞辱也好,动手也好,就是想看对方气机羞恼的模样,以此满足自己的情绪。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激烈,对方就越是来劲。

  大概是被齐慕这样的平静的态度给刺激到了,江年的呼吸变得重了起来,看齐慕的眼神也比刚才更鄙夷:“我说,你们都不是一个层面的,你算是哪门子的朋友啊?”

  说着,伸手将齐慕推到一边:“走开,别挡路!”

  “啊——”

  走廊里传来男生的惊呼声,紧接着是摔倒在地的‘噗通’声,但却不是齐慕。

  早就有防范江年会动手,所以江年抬手之前他就率先往旁边躲了一下,没被推到,那是谁摔倒了?

  齐慕猛一回头看,江年还趴在地上,表情痛苦,而他身前站着的正是柴思元。

  “江思元!你敢推我?!”江年看向柴思元的眼神充满了不可置信,他应该是摔疼了,从地上爬起来以后,也还是扶着一旁的墙,眼睛都气红了:“你凭什么推我?”

  柴思元冷着一张脸,挡在齐慕前面:“要发疯自己回家去发,我姓柴不姓江,我也不是江思辰,对你没那么大的耐心。”

  “……”

  很显然,江年已经气到说不出话了,手指用力扣在白墙上,手背青筋暴起的同时,那些青紫色的痕迹以及结痂都更明显了。

  “上次没还手,是因为我不想,也是看在江思辰的面子上不想对你动手。”柴思元的语气和他的眼睛一样,冷漠无情:“但那不代表我不会。”

  “不许你提思辰的名字!”江年的情绪彻底激动起来,胸脯剧烈起伏着。

  柴思元冷笑:“我为什么不能提?别忘了,如果不是我,他早就死了。”

  “住口!”江年冲上前来揪住柴思元的衣领,被柴思元先一步抓住,反手扣住。

  “啊——”

  江年吃痛地瘫软在地上,柴思元握住齐慕的手腕,往回走:“我说过,我对你没那么大的耐心。”

  齐慕被柴思元牵着,只能看见他挺阔的后背,以及那只握着自己臂腕的手。

  他抿着唇一直没有说话,有关于柴思元的家事,他一直都不是很清楚,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毕竟以目前他们的关系而言,那不是他应该知道的事。

  只不过,根据这次见到江年,以及听江年说的话,他大概能猜到,柴思元家里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身后还有低低的抽泣声,齐慕回头看,江年依旧跌坐在地上,眼眶红得吓人。

  回到训练室的时候,教练已经在组织队员们训练了,看到他们现在才回来,脸上有些不高兴:“怎么不干脆明天来呢?离开赛还有多长时间?”

  教练也是一个脾气比较大的人,见柴思元绷着脸没有要说话的解释意思,马上就要发火了,还是齐慕及时圆场:“不好意思啊教练,刚才思元家里的人来找他了,说了点事,就耽误了,不是故意……”

  “别跟我说这些废话,”教练面无表情地抬手打断,对柴思元说:“这句话我说了多少次,你们也听了多少次,今天是我最后一次说。”

  “时间是你们自己的,比赛也是你们自己的,是要好好把握,还是就此浪费,全凭你们自己决定。”

  所有队员都静悄悄的,看看教练,又看看齐慕他们这边,空气里的温度瞬间降到了最低。

  教练继续组织队员训练,柴思元换好轮滑鞋后也加入了进去,齐慕摸了摸之前用保温袋装着的羊肉汤,已经冷了。

  叹了口气,将队员们吃剩的羊肉汤全部收拾到垃圾桶,场地打扫干净。

  晚上十点,教练摇铃休息,王岳川从后面勾住柴思元的肩膀,两个人不知道在说什么,随后,王岳川朝齐慕这边飞跑过来,坐在旁边。

  “齐慕,之前你跟教练说,思元家里的人找过来了?”王岳川的声音很低,神情严肃。

  “嗯。”齐慕点头:“是江年。”

  “又是那个姓江的!”王岳川捶了一下椅子:“他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啊。”

  又问:“他来找思元干什么?”

  “……不知道,”知道王岳川和柴思元的关系不错,齐慕将之前在走廊发生的事都说给他听了,完了还是没忍住,问:“柴思元他,家里是怎样的呀,感觉他家里的人不是很好相处,还有江年说的那个什么江思辰,他怎么了?”

  “这……”王岳川犹豫良久,说:“这我也不太好说,思元家里那些人确实操蛋的。”

  王岳川望着远处的天花板,跟齐慕说起了他所不知道,有关柴思元的事。

  “思元应该跟你说过,他是跟他妈妈姓,所以才叫柴思元,但其实他爸爸是姓江,在他头上还有一个大他十岁的哥哥,叫江思辰。”

  齐慕点点头:“和母亲姓这个我知道,你后面说的那些他没说过。”

  王岳川叹了口气:“不说是因为不知道怎么说,他那嘴巴就跟被铁给焊住了一样,根本就撬不开。”

  “是有点。”齐慕低头轻笑,其实不止是一点,是很多。在他的了解里,柴思元的话真的是很少的,更多时候是能不说就不说,非要让他开口,也只是很简单的答话。

  想让这样的人吐露心声,比登天还要难,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没有过问的原因。

  “思元他那老爹呢,生意做得很好,每天房子大把大把地卖出去,钱大笔大笔进进来,但运气不好,这霉运啊还都是落在下一辈头上的。”

  齐慕‘啊’了一声:“这怎么说?”

  王岳川:“你刚才不是问江思辰是怎么回事吗?”

  齐慕点头。

  “他有病,白血病。”

  “!!!”

  齐慕瞪大了眼睛,像是确定一般,王岳川点点头:“你没听错,而且他那个病已经到晚期了。”

  白血病是什么?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都是难以治好的,可以算得上是绝症的病。得了白血病的人痛苦,身边的亲人也一样痛苦。

  “是天生的吗?还是后来患上的?”齐慕问得有些艰难。

  王岳川掰着手指算了一下,毛估估道:“四五年前吧,我爸跟思元家有生意来往,那个时候江思辰刚接手他爸的生意,我爸也经常会跟他谈事情,然后就会拿江思辰给我做对比,说什么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和老爹并肩作战,让我以后也跟江思辰学习。”

  “我那个时候贼烦江思辰这个名字,听到就想吐,家也不想回。”说到这里,王岳川顿了一下:“但结果后来有一天我爸突然就不说了,也不问我在学校学习怎么样,甚至连我的试卷也不过问了,就说只要我好好的就行了,别的他也不强求了。”

  齐慕:“所以,他是在那个时候得的白血病。”

  “是啊。”王岳川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替谁叹的:“白血病多难治啊,还动不动就要人给他输血。”

  “他们家里那一堆人都验过血了,没有一个人匹配的,只有思元匹配,这些年全靠思元定期给他输血,他才能活到现在。”

  “哦对了,”王岳川一说起江年,脸上的不屑都能溢出来:“还有江年那个蠢货,他的血也能,只不过匹配度没有思元这么高,输两次都不一定抵得过思元输一次。”

  听王岳川说到这里,齐慕突然想起刚才在走廊的时候,他确实有在江年的手背上看到一片的青紫色和针孔。

  当时他还在想那些是怎么造成的,现在看来,应该是经常给江思辰输血造成的吧。

  又想起刚才王岳川说,和江思辰血型匹配的是柴思元,那他……

  “那思元他是不是经常要给他哥输血?那怎么受得了?”齐慕眉头紧皱,他不了解白血病人的病情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输血的频率是怎样的,只是一想起江年手上的伤,再联想到柴思元身上,心里就有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视线扫了眼训练场,柴思言一直没有停过,别人都在休息,只有他还在练习。

  王岳川说:“之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我跟他念同一所初中,动不动他家里人就来学校,把他带去医院,那个时候才多小啊,三天两头输血,就这样思元还要定时参加比赛呢,有好几次训练的时候,我都看他整个人跟张纸一样白。”

  难以想象,明明都是自己的孩子,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才会这样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在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过后,齐慕垂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沙沙的:“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王岳川笑着‘害’了一声,用手肘碰了碰齐慕的胳膊:“你也别多想,那都是上初中的时候,现在高中了,跟他们不在一个城市,他们也没办法想带人走就带人走了。”

  没有办法想带人走就带人走,却可以时不时过来找麻烦,这两次是那个什么所谓的堂哥,那之后会不会是他的父母亲自过来?

  “叮铃——叮铃——”

  休息时间过去,教练在摇铃叫人了,王岳川跳着站了起来,脚下的轮滑鞋带着他往前了一些:“那我先过去训练了啊。”

  齐慕莞尔:“好,去吧。”

  晚上十二点,训练终于结束,陆陆续续送走所有队员,再将轮滑鞋整理入架,去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柴思元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坐在长沙发上等他。

  看到他进来,柴思元站了起来:“忙好了?”

  “嗯,”套上羽绒外套,提上书包,抬头看他的时候,额头前的刘海挡住了眼睛:“走吧。”

  窗外夜色沉沉,更衣室的灯基本都关了,只剩门口还亮着一个,柴思元伸手,很自然地帮他把碎发往后扫。

  冰凉的指尖落在额头上,仿佛两路电流终于汇通,视线被拨开的那一瞬间,齐慕也坠入在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里。

  齐慕微微垂下眼,耳根有一抹红染了上来,他咳了一声:“那个,走,走吧。”

  外面的雪比他下午来的时候下得还要再大一些,晶莹的雪花在路灯下纷飞,时不时有小轿车和自行车驶过,在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再被落下来的新雪覆盖。

  司机已经点燃了车随时都可以出发,但齐慕却轻轻拉了一下柴思元的衣服:“先等一等。”

  “怎么了?”柴思元回头,他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羊羔绒大衣,半截身子在外面,雪落在衣服上特别明显。

  齐慕伸手把他往回拉了一把:“今天我请队员们喝羊肉汤,你不在。”

  柴思元回想了一下,点头:“嗯,当时去车上拿东西了。”

  突然吹起了更大的风,雪全飞在了脸上,于是齐慕又拉着柴思元后退了一步:“他们都喝到了,就你没喝。”

  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柴思元挑挑眉:“那现在去喝?”

  “可是体育馆门口这家已经歇业了。”

  柴思元沉默半晌,走到屋檐外面,问司机哪里还有羊肉汤店开着。

  “羊肉汤店啊,”司机想了想,灵光一现:“哎我小区门口有一家,他们家就在铺子楼上,平时很晚才关门。”

  “好。”

  在雪夜下,柴思元回头对齐慕说:“走吧,去喝羊肉汤。”

  诚如司机所说,他们小区门口那家店真的还开着,而且或许因为是老店,背后又有小区的缘故,这会儿店里都还有客人。

  一掀开帘子,浓浓的羊肉味儿袭来,齐慕和柴思元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下,司机没进去,说是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等他们吃好了再送他们回家。

  等汤的时候,齐慕双手撑在桌面上,笑问他:“今天你怎么练这么久,中场休息也不休息。”

  “离开赛没多长时间了,要抓紧。”店里有些热,柴思元脱去外套,搭在椅背上,露出里面的灰色高领毛衣,因为整体的颜色都偏暗,导致他头上的小柴犬发绳格外显眼。

  齐慕弯着眼睛看他:“你们比赛是在市里比吗?到时候我可以去围观吗?”

  柴思元:“在隔壁市,到时候应该也快要过年了,你如果不在这边过年的话,跟着我一起去就行了。”

  “好啊,”齐慕笑着点头:“反正我家里也没人,之前过年都是回福利院过的,那今年就跟你们一起去好了。”

  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上桌:“汤来了啊,吃辣的加辣子。”

  齐慕微笑着跟老板娘道谢,两个人捧着热汤喝了一大口。

  隔着碗沿看柴思元,齐慕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弟弟还没独自搬出去住,冬天福利院很冷,秦燃也会用保温桶装上羊肉汤带过来,三个小孩坐在石阶上,分一碗汤喝。

  只是后来有一个人走了,一起喝羊肉汤的,就剩下他和秦燃。

  喝了羊肉汤,司机还没回来,先开始觉得冷,现在又有些热了,齐慕朝外面抬了抬下巴:“出去走走?”

  柴思元蹙眉:“那么大的雪,你确定?”

  齐慕还是笑:“是啊,出去吹吹风。”

  像是被折服,柴思元点点头,抓起椅背上的羊羔绒外套,却没有穿,而是在出门的时候披在了齐慕身上。

  齐慕一惊,第一反应是推开:“你给我干什么,外面很冷的,你自己不穿?”

  “你自己看看你的衣服能顶住外面的风吗?”

  齐慕冬天没有穿太厚的习惯,行动不方便,人也感觉闷,所以他基本都是一件毛衣,再套个外套就算完事,他的衣柜里,也基本都是很厚实的羽绒服。

  但前两天不知道燕秋是怎么想的,居然把他所有的衣服都翻出来洗了一遍,冬天衣服干起来慢,他现在身上这件还是临时跟邻居家孩子借的,并不是很合身,短了一截。

  “但可是,我穿了你穿什么?”

  柴思元笑,抬手帮他把外套拉拢,说:“我穿得厚。”

  门口堆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暖黄的灯光照在他们身上,柴思元的衣服上有着齐慕很熟的皂香味,齐慕眼睫轻颤,被一个比自己小的人照顾,这种感觉是无法形容的。

  后来他们哪里也没去,就坐在饭店门口看雪,店老板怕他们冷,还给搬了一个火炉子出来让他们烤。

  雪夜,火炉,朋友。

  三个最普通不过的事物凑在一起,却成为了当下最好的惬意。

  齐慕用铁锹翻了一下火炉里的炭:“思元,你一个人在这边,家里人会担心吗?”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应该这样问,于是立马追加了一句:“今天小川跟我说了你家里的事情。”

  炭火烧得很旺,柴思元单手托住下巴,脸颊被火照得通红,垂在肩膀前的发丝也像是镀上了一层光:“会打电话过来问我过得怎么样,但我一般不会接。”

  说这话时,柴思元的语气毫无起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说别人,然而就是因为这样,齐慕心里的口堵着的气就更堵了。

  他道:“不接也挺好的,那,你跟你哥关系好吗?”

  柴思元很是意外地挑挑眉,问:“怎么问起他了?”

  “因为小川说,上高中之前,经常需要你给他输血。”齐慕深深地看柴思元,看了许久许久:“但现在你不能那么频繁地回去了。”

  柴思元沉默了片刻,像是在衡量他和江思辰的关系,只不过最后也没衡量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无所谓道:“我跟他不是很熟,如果不是因为那个病,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到他。”

  齐慕向他投去狐疑的目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会。”

  冬夜的飞雪下得越发大了起来,有一些落在他们身上、脚边,还有一些落在了火炉里,化成了水。齐慕裹着柴思元的外套,在这飞雪中看他的侧脸。

  火光照在柴思元耳侧的那块细小的疤痕上,齐慕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抬手指了指他的耳朵,问:“那块疤是?”

  柴思元下意识伸手摸了摸:“你问这个?”

  齐慕点头。

  “初中的时候不小心被烫到的。”

  齐慕蹙眉:“可我之前好像在你另一边也看到过,两边都被烫了?”

  “算是吧。”

  似乎是不愿意说起这个,柴思元回答得很是敷衍,也是这个时候,司机缩手缩脚地赶来了,看见他俩坐在饭店门口,还有些诧异:“你们怎么坐在外面?吃好啦?”

  柴思元起身:“嗯,送我们回去吧,太晚了。”

  “好好!”

  司机钻进车里发动汽车,柴思元率先上去了,齐慕转头跟店老板打了声招呼,让他把火炉子收进屋,然后才上的车。

  时间是过得很快的,他们一顿汤喝下来,已经过了一点了。

  齐慕靠在椅背上看窗外,偶尔视线也被窗户上柴思元的倒影所吸引,他一会儿看外面的雪,一会儿看影子,到最后,就只能看见那个影子了。

  车照旧停在老城区的巷子口,柴思元下车送齐慕到小区里面,两个人并排而行,没有带伞,雪落了一肩膀都是。

  快到家的时候,齐慕停了下来,于是柴思元也不走了,回头看他。

  “怎么了?”

  齐慕没有马上应答,看了柴思元很久以后才笑着说:“没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见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和我弟很像。”

  柴思元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闪动:“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你可能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一样,都会轮滑,而且,”齐慕摸了摸自己的头:“他也和你一样,留的长头发。”

  柴思元目不斜视:“是巧合吧。”

  齐慕笑着走近他身边:“我当然知道是巧合,你们还是很不一样的。”

  “他比你可爱多了,话也比你多,总是动不动就叫我哥,你不知道,每次听到他这么叫我,不管他想干什么,我都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他。”

  柴思元走在齐慕身边,听他说起以前的事,总会有一种错乱的感觉,他垂下眼眸:“那他,很幸福,有你这样的哥哥。”

  齐慕点点头,很自豪:“那是当然。”

  又说:“其实你如果不介意的话,也是可以信任我的。”

  “虽然我不像小川那样,和你相处很久,但在我心里,你已经是我的朋友了,如果你有需要帮助的话,我会很乐意的。”

  “我也知道你和家里的关系可能不是特别好,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生活嘛,还是要过得开心一点,”齐慕稍稍侧着头看他:“思元,其实你也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说完这句,齐慕朝柴思元摆摆手,让他早点回去,天太冷了。

  柴思元的头发上落了大片的雪,身上的羊羔绒外套被融化的雪打湿,他还是站在原地,用询问的语气问齐慕。

  “那,我能叫你哥吗?”

  齐慕有些意外:“可以啊,你们队里不是经常有人叫我小齐哥吗?”

  柴思元摇头:“我说的哥,只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