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光根本没办法拒绝,他克制地攥紧衣角,小幅度朝叶斯点点头。
将自己桌面摆的宣纸笔墨往内拢,他低声道:“学长请坐……”
叶斯没跟他客气,悠悠落座。
陈钟国虽在讲台,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叶斯所坐的窗边。见叶斯稳当坐好,书法课才照常开始。
陈钟国打开投影录像示范起瘦金体的书写方法。
尽管这学期或凑巧或刻意,他都与叶斯学长接触过多次,但每一次见面总还是紧张。
叶斯学长的存在感实在不容忽视,淡雅清幽的木质香明明温润如水,却也能无孔不入地侵入每一寸毛孔。
煎熬,也沉溺其中。
郁光鼻尖小幅度翕动,坐得笔直,双眼平视前方,看似极为认真地盯着讲台幕布上老师落笔在宣纸上书写,实则却在想:
叶斯学长今日的香水似乎喷得有点多。
但总归不会难闻的。
郁光有些走神,虚虚望向陈钟国。
苍老的声音讲解着提笔落笔需注意的要点,这是郁光印象中对方第一次放下身段,有个教师模样的授课。
郁光隐约有种预感——这些改变都是因为自己身边坐着的男人。
叶斯正坐在他右手边的位置,两人相隔不过半臂距离,就像是无数大学校园中一同上课的情侣。
念头刚闪过,郁光心尖便是一跳。
他右手正常放在桌上压着宣纸,而叶斯视野盲区的左手却默默缩在课桌下攥紧了衣角。
余光里,叶斯盯着他按着宣纸的手默默看了好几秒,将那叠之前郁光练习时写过的宣纸抽走,细细看起来。
郁光大气都不敢出,唇瓣抿得些许发白,反应过来后故意用舌尖把唇瓣润得微湿,淡粉水润的模样。
“字写得不错。”叶斯淡淡道。
但好歹也算是一句夸奖。
郁光愉悦起来,悄悄竖起耳朵,垂着头往叶斯那边侧了侧。
这个动作落到男人眼中,叶斯唇角弧度稍柔和了些——
像只反应迟钝的笨兔子,竖着耳朵往狼窝里跑的那种。
但叶斯心知肚明,眼前的小家伙可不是什么良善柔弱的兔子,纯白面具下明明是只狡黠诡诈的狐狸。
哼笑一声,叶斯将满满临摹字迹的宣纸放了回去。
动作间刻意用纸张边角划过少年手背。
柔软的,隐晦的,若有似无的。
像牵手或是指腹摩挲的触感。
不出意外,叶斯果然瞧见少年低垂的眼帘骤然抖动起来,唇也重新抿紧。
这些细小却亲昵的举动皆是因他而起的——
不知为何,叶斯竟觉得餍足。
餍足,这个漫漫时光中许久不曾体会到的感情。
不经意的情绪感应仿佛曼妥思落入气泡水,瞬间沸腾迸发出强烈的化学反应。
左心室似乎传来些气泡腾空破碎的声音,这让叶斯凝眸沉思了一瞬。
感情无用,
这是属于叶斯的信条之一,总能起到及时修正的作用。
思绪转圜又重归寂静。
那些轻飘飘升空破裂的气泡也凭空消失地无踪影。
叶斯跟往常一样淡淡地勾了勾唇角,笑意不达眼底。
过了片刻,男人指了指宣纸上少年临摹的宋徽宗《夏日诗帖》的‘避’字。
“走之底没写好。”
郁光愣了下,叶斯这个举动靠得更近,木质香如海潮拍打岸边似的袭来。
他在浪潮中沉沉浮浮。
直到叶斯修长的指尖轻点了点宣纸纸面。
郁光回过神,下意识顺着叶斯的指尖看了看那个‘避’字的书写问题。
看着看着,视线却不受控地转到叶斯落在宣纸上的食指指尖。
他最喜欢叶斯的这双手,因为实在漂亮。
说漂亮并非是女性化,相反,叶斯的手很有男人味——
骨节宽而大,用力时手背弓起的青筋宛若攀附树根的藤条,蜿蜒又性感。
梦中他们曾无数次十指相扣,如同锁孔与钥匙一般,破碎的边沿都无比契合,密不可分……
叶斯似乎发现他正在发呆,似笑非笑斜来一眼。
但学长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脑海中到底装着怎样放肆的臆想,郁光默默思索。
漂亮的手从郁光视线中移开。
叶斯紧接着朝他摊手,弧度完美的下巴点了点郁光手中悬握的毛笔。
明白对方意思后,郁光脑中忽然迸发出一个胆大妄为得有点过头的想法——
将毛笔染墨的笔尖对准自己,呈上干净的笔杆,乖乖巧巧将笔递到男人手心里。
收手的瞬间,看似驯良的兔子却短暂龇了龇尖牙。
郁光动了动小拇指。
轻轻地,指尖顺着男人青筋凸起的手背一直蹭到指关节。
人类最舒适的体感便是来自亲人或爱人的和善的肢体接触——比如牵手、拥抱、贴面……
郁光已经忘了他是从哪本书的哪一页看到相关描述,但从小苛刻训练而来的优秀文字记忆力却让他清清楚楚想得起这段话。
但他几乎没享受过这般舒适的体感。
他不喜欢亲密的肢体接触,也不觉得那些与他血缘相连的人称得上亲人。
可唯独在叶斯身上,他似乎能体会到那段文字所说的舒适体感。
——自从上次佯装跌入叶斯学长的怀抱。
牵手、拥抱……这些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郁光却在那次‘意外’中尽数体验到。
他尝到甜头。
开始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他想时时刻刻溺死在海样的木质香中,希冀着肌肤相触碰时几不可察的电流永不消散……
可荷尔蒙刺激下的冲动终究不长久,那是害人的毒。
郁光从中毒的致幻感中翻找出理性的躯壳,在满世界的耳鸣声中,再度朝叶斯学长望去。
他其实早有有了预感——幸运之神不会终日垂怜他这个卑微的臣民,上次偷偷勾学长的手心不被发现已经是得了恩赐。
这次再没有那种好事。
叶斯发现了他,那狭长如弯刀的眼一瞬不瞬地将郁光擒住,又缓缓瞥了眼自己的手背。
“郁光同学这是什么意思?”
心脏狂跳,泵出血液溢满全身上下,紧张情绪使得血管剧烈收缩。
郁光顿觉口干舌燥,掩饰性地滚了滚喉结。
男人将毛笔轻轻搭在陶瓷笔搁上,动作仍旧不紧不慢,优雅地仿佛古画中人。
若非郁光偷偷抬眸瞥见对方眼底的幽暗,还以为叶斯学长当真毫无反应。
没等他多想,那双心心念念许久的漂亮又不显得女气的手、那双被他两次偷摸过的手,缓缓递到了他面前。
“喜欢摸?”
尾音稍稍上挑,带着小钩子似的,听得人心痒难耐。
郁光在心底默默回应了句‘喜欢’,面上却不敢有任何表露,僵在原地呆呆的。
很近。
叶斯学长的手就这么摆在他眼前。
郁光甚至能看清学长指腹上每个人独有的指纹纹路。
纹路的意义是极为崇高的——是一个个体区分于同类的外显特征,是一个文明绵延留存历史的遗迹。
而他,在今天,清清楚楚地用眼睛描摹了独属于叶斯的纹路。
每一分凸起,每一分凹陷,都是世界上绝对隐私的。
喉头愈发干涩了,任凭他多少次吞咽唾沫都不能润泽。
郁光知道可能是自己的体温因兴奋而变得太高,继而蒸发掉了喉咙里的水分。
可他控制不住。
肾上腺素狂飙,疯狂的兴奋感不断堆叠,在理智骤变为冲动的危险临界点——
郁光猛地咬破了舌尖。
刺痛如刀匕扎肉,霎时灵台清明,理智的旋律重回,郁光逐渐平缓下来。
但方才实在咬得太狠,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顺着鼻腔溢满去喉腔,竟也极大程度上缓解了干涩。
终究是不好受,舌尖尖锐刺痛着,他只能忍痛将血沫子混着唾液一同咽下。
但正好能以此扮扮可怜。
郁光抬手捂唇抽了几口气,吸气声断断续续,瞧着实在是疼得紧了。
可垂头的郁光没来得及留意叶斯突然之间的神色转变,等他泪眼婆娑地蹙眉抬头时,叶斯已恢复了最初的神色。
“怎么了?”男人声线显得格外沙哑,视线直直盯着少年水润殷红的唇。
郁光依稀觉察到对方声线转变了,隐约觉得事出有因却又找不到具体因果,只得作罢。
眼眶的泪欲滴未落挂在睫毛,郁光可怜巴巴地望着对方,舌尖疼得有点过分,他却还不忘伪装。
“咬、咬到舌头了……对、不、起……呜呜呜。”
似乎是顾虑舌尖的伤,少年说话模糊含糊,断断续续的。
竟然也不叫人不耐烦。
腥甜的血液的味道顺着空气扰动而扩散开。
叶斯鼻翼翕动,舌尖在口腔内转动一圈,顶了顶犬齿尖儿。
难得有些压不住欲.望,叶斯沉默半晌,直接捏起了少年的下颌,迫使对方无力地张口。
小家伙的牙齿白皙又整齐,口腔内的软肉红艳艳的,小巧舌尖稍露出些,被咬破的伤口还源源不断渗出鲜血。
血腥味未经稀释,猛地朝叶斯狂扑而去。
指腹无意识收紧。
少年眼皮颤抖得更剧烈,眼睫挂着些晶莹泪水,承受不住似的簇簇落了满脸。
“疼……”郁光哽咽着示弱。
无论是舌尖还是下颌,都疼。
但这些疼痛本非不能忍受,某些时候疼痛甚至是夹杂着快感袭来的。
可郁光必须要喊疼了。
他本就是靠学长的怜爱存活的可怜人,他必须伪装得像是路边受伤的小猫小狗,博取同情。
顺便,借此引走些注意力——
最好是让学长彻底忘记他方才偷蹭对方手背的越界行为。
但下一秒,郁光直接僵硬在原地。
叶斯学长的手竟隔着一方手帕按在了他的舌苔上。
那可是天上谪仙般的人……
渗血的伤口被堵住,可唾液却开始疯狂分泌。
他的唾液染湿了藏青色手帕,透过纤维舔舐到叶斯的指尖,混合着腥甜的血。
郁光维持着仰头的姿势,宛若祈祷神明保佑的狂热教徒。
而他的神明正神色寡淡,面无表情地将手指伸入教徒的口中。
名为止血,实为……
郁光也不知这样的行为到底算不算触犯了戒律。
他只知道叶斯学长的手指拨弄手帕时的声响通过骨传导传入耳廓的声音格外特别,像是在他的心上雕刻。
朝觐时圣洁空灵的诵经声不知何时响起,而郁光仔细去听时却又只剩下自己孤独的心跳。
他忘记了思考。
在混乱中,似乎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像是隔着遥远一层薄膜传来:
“怎么总是流血呢?”
似是关心,又似冀望。
作者有话说:
郁光:你到底是担心我流血还是希望我流血呢?
三点终于写完了呜呜 晚安宝贝们!感谢宝贝们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