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凌一,我没偷你的东西。”
楚征嫌恶地拍开了便宜堂弟朝他伸来的手,却被对方掀了饺子,滚烫地泼了一裤子,隔着一层布料,皮肤还是被烫得发痛。
“你区区一个私生子,怎么和本少爷说话的?真没教养!”
楚凌一是家中独子,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跋扈少爷命。一看楚征居然敢反抗自己,而不是默默忍耐,态度变得更加恶劣了:“你像你那个穷鬼妈一样,手脚不干净还会遗传的啊?难怪大哥和我说,你妈妈做家庭老师的时候,就会偷——”人。
“啪!”
清脆的巴掌声。
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
楚征松下手,语气不善:“你再说一句试试看。”
“你!”楚凌一气疯了,扑到楚征身上就要拉他的拉链搜身,“你又骗人又偷东西,我要叫伯伯把你送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说了没偷你的东西。”楚征睨着他,像在看一团污渍,“你那破玩具,只有你自己会当个宝揣着,难看得要死,谁会偷。”
话虽如此,楚征口中的玩具上镶满了名贵的宝石,审美确实土老帽了些,但价格着实高得骇人。
“我还没说丢了什么,你就知道丢的是什么了?我看就是你拿的,你别不承认!不是你拿的为什么这么清楚?”
“……比起跑这么远来质问我,不如想想是不是被你那个小跟班偷偷拿走了吧。”
楚征低垂着眼眸,笑意里满是嘲讽的意味。
“他跟着你不就是为了这点好处吗?你不会觉得,他是喜欢被你当狗训,才来和你交·朋·友的吧?”
“怎么可能,阿忠才不会是那样的人!”楚凌一虽然这样说着,语气却弱了下去。
他也不是完全的傻瓜。被楚征一通输出,他热乎的脑袋也渐渐冷静下来,可还是嘴硬。
“是他叫你来找我的。知道我不会认,你也搜不出东西来,闹这一通,你也只会更加笃信是我把那破玩意儿给卖了。”几乎是笃定的语气。
“今天楚祁宁和楚霆都在D市,是来找闻家谈生意的。你深更半夜溜出来,他们现在说不定已经知道了,再不回去就等着被训吧。”
楚霆是楚征血缘上的父亲,楚祁宁则是楚霆疼爱的同父异母的幼弟——话虽如此,也已经三十五岁了。
楚闻两家联系密切,近来更是有联姻的打算。
楚凌一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些让家长挂不住面子的事,就算是楚祁宁的儿子,也一定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毕竟,大家族总是以家族利益为最优先的,其他的一切都要为此让步。
所以,匆匆赶上来的严青还没来得及劝,跋扈的小少爷就松手了。
“不可能。”像是为了找补一般,楚凌一一面说,一面抬起头,俨然有变得眼泪汪汪的架势,“阿忠怎么会骗我?他说过会一直对我好。”
“所以,连这句也是骗你的。”楚征戳人刀子毫不心软。
楚凌一气得按着楚征的肩猛地朝墙上一推,就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严青回头看了一眼楚征。
说实话,他并不是很喜欢这位脾气古怪的三少爷。
楚家内斗严重,又是权力关系颠覆的关键时期,出身不好又没得到优质的教育、年纪更是过小的楚征,在继承人战中毫无优势。
绝不是绩优股。
而放任楚凌一吵着闹着来这里,也有楚霆的一点私心。这位正值壮年的家主想看看这个被夫人丢在孤儿院的便宜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是值得雕刻的璞玉,还是一文不值的石块?
真可怜。
严青想着,在茫茫雪夜点燃一支烟。火星短暂亮起又迅速黯淡,一缕烟从他的口鼻逸出,消散在寒冷的风里。
父亲不把他当一回事,只是作为捆住母亲的附属品肆意对待。
至于他的母亲……
“疯了。”
楚凌一忽然开口,伸手揉了揉自己冷冰冰又红彤彤的鼻头,抬头问:“那个家伙,是不是和他妈妈一样疯掉了。”
严青掐了烟,挂上职业性的微笑,俯身亲切道:“少爷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他一直没在看我啊,就算我揪着他的衣领,他也还是在看旁边。旁边有什么很好看的东西?能比我更重要?那小子完全是目中无人,不把本少爷当回事。”
楚凌一轻蔑地哧了一声:“这不是和伯伯每次去找那女人的时候一模一样吗?”
他偶然间看到过一次,即便面对面,那个被关起来的疯女人的眼睛里也完全没有楚霆。
破败的,无望的。
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了。
……搞不懂那么厉害的伯伯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还搞不定她。
*
天不随人愿,快快乐乐的元旦聚会,被楚凌一的忽然到来搅得全无兴致。
孩子们悻悻地吃完饭,再也没了方才打打闹闹的欢乐劲儿,一放下碗筷便被满脸愁容的姑姑赶回了房间。
平日里和楚征极为不对付的孩子们幸灾乐祸地聚在楼道里,朝着楚征静坐的方向指指点点,时不时爆发出一阵聒噪的讨论声。
“……”好吵。
楚征默默起身,用力地推开大门。
“喂,你要去哪?沈哥会担心的……”
夕夕想拉住他,跑到边上又被楚征空洞的眼神生生吓退了。
“走开,”楚征低声斥道,“别挡道。”
随即消失在黑茫茫的雪夜中。
“这么冷的天,他去哪儿?”
“不知道,可能是去找他的爸爸妈妈了?”
“他明明不是孤儿,干嘛到我们这里来啊!平时看起来那么拽,结果是别人的私生子……难怪他爸爸妈妈不要他了!活该!”
“哈哈,你声音小点,别被姑姑听见了。”
“干嘛,他对我态度那么差,说他几句怎么了?又不会少掉块肉!”
“那倒也是……我其实早就看不惯他了,真不知道沈哥喜欢他什么,一直对他特别关照!”
“沈哥性格就那样,对谁都好……你不许说沈哥坏话!”
“我才没有!”
夕夕气鼓鼓地转过头,大声喊:“你们别说了!背地里说人坏话,当心烂舌头!”
沈哥总说他们天真,夕夕反倒觉得,沈哥才是最天真的那个。
大家之所以会聚集在这里,要么是因为身体残缺,要么是因为人格缺陷,要么因为家庭畸形。
就算被给予再多的爱,性格也不可能健全。就像被剪了翅膀的小鸟,养好了能飞,但注定一辈子都飞不远、也飞不高了。
阿明也细声细气地劝道:“是呀,别说了……我们要不要去和姑姑和沈哥说一声?这大晚上的,外面又下雪,多危险啊。”
“大家还是……互相体谅吧。”
“沈哥!”在孩子们争执吵闹的时候,小勇已经先一步冲进了厨房,把楚征毫无征兆忽然跑出门的事情给说清楚了。
沈殊立刻丢下手里洗到一半的碗——他方才本来想和楚征聊聊、安慰他一下的,可楚征拒绝和任何人交流。本以为放一会儿就好了,以前总是如此,结果放出事儿来了!
“小勇,你去和姑姑说一声。”沈殊急急忙忙地丢围裙换鞋,“我去找他,马上回来!”
“哦,好!”小勇把白围巾递给沈殊,“外面冷,沈哥多穿点。”
*
咯吱、咯吱。
厚实的靴子踩在积雪上的声音清晰又干脆。
楚征昂着头,一片雪花落在他的眼睫毛上,过了好几秒才倏地融化。
天空是墨色的,仿佛永远化不开一般阴郁。冷风呼啸,刀片过脸,生生地疼。
出门前太匆忙,他忘记拿上自己的红围巾了。此刻脖子窜着凉,冻得瑟瑟发抖。
又累又困又心烦。
只能随便找棵树靠着坐下,盯着白茫茫的雪野发呆。
孤儿院后部的铁门连着一片树林,平时鲜少有人踏足。久而久之,连供人行走的小径都消失了。
这里很危险,荒芜又偏僻,可能有野生动物出没伤人。
楚征知道。
但他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孩子们的聒噪如同尖刺,不断折磨他的神经,加重本就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楚凌一的出现唤起了他过往所有糟糕透顶的回忆,让他被迫脱离现在温和的生活,再一次被按入血淋淋的过去。
空气里弥漫着难以言喻的、恶心的血腥味。
……他们都知道了。
自己是某人的私生子。
在楚征的概念里,这是个不祥的秘密。一旦被人发现,排挤、孤立和蔑视就会接踵而来。
他是伴随着暴力强奸的罪孽而非鱼水之欢的福泽出生的,是不被任何人希望祈盼的恶劣存在。
妈妈歇斯底里地想要掐死他,好像他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爸爸冷漠地将他扫地出门,把他交给一个同样冷漠的女人,让他像个残次品在不同人之间辗转。
爸爸是爱妈妈的吗?
……好像是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这段关系里的所有人都在痛苦?
爱而不得,歇斯底里,孤苦无依。
“呼……”
楚征背靠着硬邦邦的树干,呼出一口热气。手掌已经冻麻了,他反倒可以肆意地抓捏雪团。
冷感浸透骨髓,几乎让大脑战栗。
飘雪的夜没有星星。
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慈悲爱人的救世主只存在于虚幻幼稚的童话里,根本不会在破烂的现实里出现……
“小征!”
背后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唤。
手电筒的光在漆黑夜晚的雪地飘忽着,一如来人动摇的心。
作者有话说:
然后,救世主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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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给宝宝们安利卷标这首《游生梦死》,真的很好听很贴小楚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