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视同仁,是你自作多情。
沈殊明明对顾砚洲说出的这句话没什么感触,但它却时常出现在他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播放。
现在想来,那时还未完全进入社会的他,就已经凭借本能早早察觉一种可怕的傲慢。
顾砚洲这样的天才,要他体恤常人的心情,比登天还难。
得到他喜爱的人或许会被视若珍宝,可失去他喜爱的人同样会被弃如敝屣,这是感情的双刃剑。
可人活着怎么会永远不自作多情呢?他在工作里期待和雇主成为普通朋友,本身就是一种不合时宜的自作多情。
正确的做法是——
只把一切当作工作的磋磨。
“啪嗒、啪嗒……”
车窗外,雨声渐响。
随即暴雨如注。
顾砚洲握紧沈殊的手,眉头微微蹙着,露出一种分外紧张又佯装镇定的神情来:“……我来找你,只是因为想见你。也想……再争取一下。”
沈殊沉默着。
顾砚洲的体温伴随着接触,一点一点向他攀爬而来。他冰凉的指尖立刻像是被火烫化了似的,止不住地沁出汗水。
“但是,我已经答应和楚征交往了。人不应该三心二意,要对感情忠贞不移。”
他按着顾砚洲的手腕,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然后目不斜视地抬头望着顾砚洲湛蓝的眼睛,毫无退缩之意。
“我不喜欢你。”
直白的拒绝,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顾砚洲抿了抿嘴唇,流露出不甘的神情。车内暖橘色的灯光落在他脸上,额前发丝投射下的阴影遮蔽眉眼,显得格外阴沉。
“你以前不喜欢男人的。”
他想起大学时的某一天,他提早下课,想去隔壁校区找沈殊一起吃夜宵,却正巧碰见一个穿着篮球服的高大男生问沈殊要联系方式。
沈殊没有给。
以前也有女生问他要,沈殊偶尔会给,但从没见过他和女生真的谈上恋爱。唯一一个有些苗头的,在被顾砚洲发现后无声无息地搅黄了。
沈殊坦诚:“是,我不喜欢男人。”
“既然不喜欢男人,那为什么楚征可以得到你的喜欢,我却不行?”
顾砚洲身体微微前倾,拉过沈殊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侧摩挲。
“你说过觉得我很好看,想成为我这样的人。那为什么不选我?”
“我不如楚征温柔,我承认……但他能提供给你的东西,我也可以。只要你想,牵绊你的一切,我都可以帮你搞定。然后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而且,我们认识很久了……有感情基础。”
沈殊叹了口气,只是摸摸他的脑袋,撸小狗似的:“觉得你好看和一定要得到你,这不是一回事。”
“……这不公平。你甚至都没给过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就直接和楚征在一起了。”
沈殊看着他:“恋爱这种事,说不上公平不公平。我没打算伤害任何人,但也不希望被人强迫。”
“顾砚洲,你究竟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讨厌被打上自己标签的东西被别人抢走呢?关于过去你对我的照顾,我真的非常感激。如果不是你,我妹妹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合理范围内我都会满足。但,感谢和喜欢并不能混作一谈。”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了解我多少呢?我喜欢吃什么,看什么电影,喜欢听哪个歌手的歌……这些你知道吗?”
“你喜欢的是‘无微不至照顾你的沈殊’,不是‘会产生阴暗的想法发火生气的沈殊’。不过,这也不能怪你,我根本没在你面前发过火。但我也不是全时间段都能保持温柔面目的。”
沈殊目光闪烁。
“我没你想得那么好,只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
“你喜欢的我,的确是我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的我。”
沈殊揉了揉顾砚洲的头发,语气放缓,“但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只是我们缘分没到,又缺乏互相了解的机会。”
顾砚洲哽住:“你说的这些,楚征就知道吗?没有机会,你现在给我一次机会不行吗……”
“知道的,他小时候就知道。”沈殊移开视线。
“其实我也觉得我和他的恋人关系确认得有些太突然。但既然动了心,努力尝试磨合总是好的。他……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我就是很喜欢他。”
“顾砚洲,我拒绝你不是因为你不好,而是时机不对、地点也不对,什么都不对……错误不会导向美好,只会让两个人都遗憾。”
顾砚洲抓狂地挠了挠头发,然后猛地往沈殊怀里一扑:“……算了,我说不过你。就抱一会儿……我不会做奇怪的事情的。”
沈殊任由他抱着。
时间一久,都能清晰听见他错频的心跳。
“沈殊,你真的好过分啊……你都没给过我了解你的机会。总是那么泾渭分明,完全把我隔绝在外。”顾砚洲的声音闷闷地。
“我每次想叫住你聊天,可看见你疲劳的背影,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照顾我是件很累的事情,我自己也知道……
“有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你非得这么倒霉不可呢?如果你不用还债,我们只是普通校友的话,结果是不是会不一样?
“我们能像普通的大学情侣那样,一起出去玩,采风,打游戏……做很多很多无聊又快乐的事情。
“但你总是过分偏袒我,我傻不愣登地恃宠而骄作天作地,都没意识到你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你的心门一直朝我关着,我却……”
沈殊打断他:“不做生活助理的话,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和你见面吧。”
他顿了顿,又说:“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更何况,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也没有很喜欢我吧?还觉得我很笨。真撇去雇佣关系,你也未必会像现在这样趴在我怀里耍赖。没有共同语言,无论是友谊还是爱情,都是走不长久的。”
短暂的心动如花火,日久生情也不过是黑夜燃烛,总有熄灭的时刻。
“沈殊,我讨厌你。”
“对不起,顾砚洲。”
“……”
顾砚洲把头埋得更低了。
“到现在还在安抚我,我果然没法真的讨厌你。既然都要和我断掉了,为什么不再决绝一点,直接狗血淋头地骂我好了……说我想做小三插足不知廉耻,说我任性妄为你早就受不了想跑路,说你讨厌我的一切恨到不想再见面……”
“可为什么,不说呢。”
顾砚洲没有哭,沈殊的手贴着他的眼角,附近的皮肤却热乎乎的。
“我觉得你麻烦过,但没有恨过你,也不讨厌你。”沈殊说,“认识你很高兴。说实话,你算是我前半贫瘠人生里遇见过的最靓丽的色彩了。如果没做你的生活助理,而是去做别的工作,大概就真的灰暗到没边了。”
刺鼻呛人的汽修厂,油烟味浓重的街边后厨,高温难挨的炼钢间,烈日炎炎的街头传单点……
和这些糟糕的工作地比,顾砚洲给他带来的苦恼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至少直率大方。
听沈殊这样说,顾砚洲的手臂肌肉绷紧。他支起上身,用那双满是红血丝、水光潋滟的眼睛,静静地注视沈殊的面容,像是沉默的诀别。
良久,他才说:“我可以吻你吗?……就这一次。你分手之前,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沈殊还未作反应,顾砚洲就捏着他的下颏,快速而小心地吻了上去。唇瓣柔软相贴,滚烫惊人。
“唔……!”
沈殊的两手被钳制,动弹不得。不得不昂着头,绷紧脖颈,侧过脸想要躲避这纠缠不休的吻。
顾砚洲以决绝的态度吻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即为关系的终结。再往后,他们既不是雇佣关系,也不是朋友关系……
他们什么都不是。
因而分外贪恋,不舍放逐。
“咚!”
重物砸碎玻璃的声响吓得二人皆是一惊。顾砚洲松开沈殊的唇,不满地舔舐着被他挣扎咬出血痕的嘴角,撩起眼皮看向碎裂的车窗外。
“顾先生好雅兴啊。”楚征随手丢开砸烂车窗的石块,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阴沉得能滴下墨来,“居然在偷腥别人的男朋友。”
沈殊手忙脚乱地想开门,车门却还被顾砚洲锁着,动弹不得。
“小征……”
“沈哥先别说话,这事和你可没关系。”楚征慢条斯理地俯下身,西装衣襟一丝不苟。偏灰色的双瞳紧紧盯着顾砚洲,缓缓道:“谈谈吧?讨人厌的第三者。”
顾砚洲掸去落在沈殊身上零星的玻璃碎片——楚征特意挑了朝着他的那面玻璃砸,碎片几乎全落在自己身上,而不是沈殊那边,砸出大大小小的坑。
他开门,大步流星地跟在楚征身后。
沈殊踉踉跄跄地想下车去追,却被两个男人同时制止。
“沈哥别来。”
“你别动!”
楚征瞥了一眼顾砚洲,快步折返回来,脱下西装外套裹在沈殊身上,低声耳语:“我们的事,回去再说。”
语气里隐隐蹿着愤怒的火苗,却依旧竭力保持谦和温良。
“等我。”
作者有话说:
沈哥被三垒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