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 你弟弟是不是快要放寒假了呀?”

  卓辰朝人群外走了几步,低声说:“我不太清楚。”

  方秋芬最近越发频繁的给卓辰打起电话来,每一次都是询问杨文博的消息,特别是他什么时候放寒假, 什么时候回家。

  还有永恒不变的话题, 那就是钱, 卓辰却从来都说没有那么多钱可以给她,因为都给了她的小儿子。

  这样她就无话可说,他们似乎还不知道卓辰究竟在做什么工作, 杨文博竟然没告诉她,这让卓辰有些惊讶,却也不怎么意外, 因为演员这个职业在家乡人眼中简直是天外来物, 虽然他们也经常看电视剧,却总有种演电视剧的人和动物园圈养的孔雀没什么区别,特别稀有,不像是能出现在身边的人。

  杨文博也许是为了减少自己解释的时间,所以根本没具体说过卓辰究竟在干什么。

  而杨家寨那个闭塞的几乎自给自足的地方, 根本没有微博热搜传播的土壤。

  “你怎么什么都不清楚?怎么当哥哥的?”

  卓辰平静的回应:“你可以问他本人吧,你还是他妈妈呢, 如果他都不告诉你,会告诉我?”

  “是我没问吗?你弟弟最近总是电话里说不了几句就挂了, 有时候根本不接, 打五个才接一个!”

  “他倒是经常给我发消息, 都是为了要钱, 我赚的钱几乎都给他了, 妈, 这已经够了吧。”

  “他是你弟弟,你不能只是给他钱……”

  卓辰这一整天被持续的耳鸣弄得心烦意乱,听到这番话更是气恼,他低吼:“难道要我把命给他吗!?”

  方秋芬被震的吓了一跳,“你吼什么啦,有你这么跟老娘说话的吗?”

  “有你这么跟儿子说话的吗?”

  卓辰挂断电话,捂住闷痛的头蹲了下来。

  “辰!”洛非一直悄悄关注着卓辰,见他扶着额头蹲下身就快步走过来,问:“你怎么了?”

  卓辰抬起头,强撑着说:“没事,就是有点累了,要是能抽烟就好了。”

  洛非无奈的叹了口气,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卓辰比刚来的时候瘦了点,“不行,你答应要戒烟的,等杀青后你得多吃点东西,太瘦的话抵抗力不好,体力也会下降,接下来还有《残月剑上霜》的宣传要跑。”

  卓辰站起来,看洛非犹豫的神情就知道他有话没说,“你还想说什么?”

  “你和赵星川还好吗?”

  想到赵星川,卓辰心上的阴霾终于散掉了一些,他开玩笑说:“那我是不是能问问你和姜泉好不好?”

  这段时间,卓辰和姜泉变成了好友,而姜泉主业拍电影,副业就是追求洛非,只要洛非在他视线范围内就猛朝他放电,搞得洛非都不敢在剧组多待,每次都匆匆来去,说是要给卓辰拿几个好剧本。

  洛非长叹一声,“我和他不是那回事,你不会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吧?”

  “那可不一定,你们都是单身,他又那么追你,一切皆有可能。”卓辰轻笑着。

  “随你怎么说吧。”洛非故作不耐的挥了挥手。

  “好啦,我和赵星川挺好的。”卓辰说,心情却又自顾自沉了下去,根本不受控制。

  “那就好。”洛非说。

  这段时间以来,洛非对卓辰已渐渐放下,开始觉得这样做同事也好,卓辰已经不是当初稚嫩安静、需要保护的少年,他成熟了,为人处世有自己的法则,他可以毫不费力的获得任何人的好感,自如的在人群之中挥发着魅力,让人围绕在他身边。

  就是这样一个人,让洛非时常有种重新认识他的感觉,卓辰到底已经不是他十八岁遇到的那个安静的小少年了。

  而且他们重逢的不巧,卓辰不是单身,洛非就算再喜欢他再放不下,也不能允许自己成为别人感情的绊脚石。

  他只能退一步,满足于两个人之间良好的互动和合作关系。

  这比做情侣或是爱人更加舒服,也更能长久,说到底他也只是想让卓辰好好的,为此努力也让他格外有成就感,就像是他终于做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想做的事。

  =

  电影拍摄到后半程,进展非常顺利,全副身心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似乎时间也没有那么难熬。

  卓辰开始试图认真的把赵星川踢出脑海,却只在工作时能做到,他把自己换成了郑小安。

  虽然郑小安过的也不怎么样。

  上世纪九十年代,母亲早逝,十八岁和一个同龄男孩暧昧,告白之后却被说有病,喜欢的男孩把他告白的事情传遍全校,接着他父亲逼他承认自己错了,郑小安死活不认,他说:“我就是喜欢男孩,你接受不接受我都这样!”

  他父亲把他送进了一所特殊学校,里面都是被诊断为‘性别认知障碍’的少年,在里面他们过着集体生活,每天军训十二个小时,少年们如同被掰断翅膀的鸟,生活在荒岛一样的围栏之中,承受着被至亲的欺骗和背叛的痛苦和身体上的劳累折磨,围栏之外的父母和亲人们却饱含热泪,一遍遍的说:“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在目睹一个男孩割腕自杀和一对女孩跳楼殉情之后,郑小安决定逃跑,盛夏的风雨之夜,他翻过被风刮歪的围栏,身上只带着从校长办公室偷出来的几百块钱和自己的身份证。

  他坐上一班火车,到了一个陌生的沿海城市,这里四季如春,他留了下来,在酒吧唱歌谋生。

  一年之后,他在公园练习吉他时,遇到了光鲜亮丽的海归律师尚明。

  他们几乎是一见钟情,很快就坠入爱河,但尚明却无法对年迈的父母说自己喜欢同性,他在父母的安排下奔赴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终于在一次相亲之中被郑小安撞见。

  郑小安想要劝服他,让他对父母说清楚,但尚明始终不愿意,在一次争吵之中,尚明说了实话,如果他被传出是同性恋,律师的工作可能不保,他的父母也不可能接受独生子没有家庭和后代,他说:“我最终是要结婚生子的,这和我喜欢男人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

  这让郑小安猛然看清尚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胆小自私,骗人骗己,是个虚伪的小人,看着尚明的眼睛,郑小安问:“你把那个和你结婚的女人当成什么,你不爱她,她会过的很辛苦的。”

  “我会让她不愁吃穿,这还不够吗?她只要安安分分的给我养孩子,孝敬父母就行。有很多人都这样做,他们都生活的好好的。”

  郑小安无话可说,只是失望,不只是对尚明的失望,他找到了尚明的未婚妻,告诉她尚明是个同性恋,从来都只喜欢男人,她却对饱含善意的郑小安破口大骂,说他是神经病。

  恰逢此时,他的父亲终于得知了他的消息,从家乡追了过来,想要把他送回学校,郑小安继续计划出逃。

  期间他与父亲多次谈话和争吵,围绕着自我,家庭,父子关系,甚至社会偏见。

  但他的父亲并没有和他达成和解,郑小安又一次出逃,父亲却有所准备,在几个精神病院的医生和警察追捕之下,郑小安慌乱翻越护栏,接着被一辆呼啸而来的卡车撞倒,经抢救无效,当场死亡。

  弥留之际,他的父亲求他,“只要你活着,我就不再管你了,只要你活下来。”

  人只有在即将失去一切的时候,才会解开思想的枷锁,想起什么是最重要的。

  可一切伤害都无法挽回。

  郑小安是个单纯明亮的人,虽然他时常表现的圆滑市侩,但他内心诚恳且热烈,他身上有一种古典的正义感和道德感。

  这不是一部简单的关于同性恋的电影。

  拍摄方法也很特别,郑小安的父亲从最开始出场就一直没有近景特写,只有远景,每一次他都站在围栏之外,郑小安只能看到他被绿铁丝网分割的身影,模糊,又殷切,好像一位尽职尽责的守门人,时刻监督他、逼他投降。

  在近景之中他的脸从来都只露半张,饰演郑父的演员是一位非常有名的话剧演员,台词功底强到没有任何瑕疵,他只需要用声音就能勾起人的全部情绪。

  卓辰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父亲唯一的近景特写只有三秒钟,就是他亲手将儿子的骨灰撒入海中的那一幕,他的眼泪从眼中滴落,汇入浩瀚的海洋,激不起任何波澜。

  在郑小安的背包里竟藏着一份写在一年前的遗书,当他来到这个城市之后,决定定居在这里的那一天起,他好像就已经预知到了今天的结局,他会死在这里。

  他的遗愿就是举行海葬,他希望有人把他扔进海里,不管是谁都好,他不要入土为安,即使生命已经结束,他也在拒绝传统观念的枷锁,他要一个完整的自己。

  从看到郁嘉良留给他的信之后,卓辰总是产生冥冥之中自有命运安排的念头,否则本是天各一方的人们怎么会相遇,怎么会分离,怎么会相爱或者恨,怎么会彼此想念?

  卓辰的最后一个镜头在沙滩上,是一段独白,詹瑞始终没有想好要怎么写,直到拍摄的最后一天。

  他喝了点二锅头,把心爱的钢笔啪的摔在沙滩上,围绕着自己的小桌子疯狂转圈,一边转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草泥马草泥马,怎么这么难写!!!!我要疯了!就他妈十秒钟,啊啊啊啊啊!”

  卓辰想笑又不敢笑,憋得难受,只好轻轻站起来准备溜走。

  这几天詹瑞经常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说什么当初看着他写剧本写的顺的很,没理由现在放过他自己卡文。

  卓辰刚迈出半步就被发现了,詹瑞拎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去,接着一脸愤怒的把笔和涂涂改改的破本子拍在他面前,“你是郑小安,你来写!”

  卓辰眨眼无辜说:“我敢写你敢用吗?”

  詹瑞嘿的一声,“你写一个我看看!”

  卓辰从沙子上捡起那支钢笔,清晨的微风习习拂过他的额头和脸颊,天色湛蓝,海与它一色,浪潮平静的涌来,一波又一波,在风中挥洒着特殊的咸味。

  他趴在詹瑞这几天几乎随车带着的折叠书桌上,逐字逐句的写:

  “有人对我说过:虽然地球上有八大洋,但海其实只有一片,我们可以被海水带到任何地方,我们可以和海一起拥抱整个星球,融合进整个宇宙。

  那个人说这是件很美的事情。

  我也这样觉得。”

  卓辰把本子推回詹瑞面前,看着他从惊讶到满意的全部表情,他低声感叹:“这很合适,很美,郑小安就应该是这样,致死他依然追求自由,宇宙,海,星球,都是自由。”

  卓辰认真的说:“是真的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我想你既然很中意这句话,就应该把他的名字加进电影的致谢名单,否则这句话就不能用。”

  “那个人……”

  詹瑞不由得问道。

  “死了,海葬,他给我写了一封信。”

  年轻男人很冷淡的说道,脸上却不可抑制的划过一丝悲伤的痕迹,詹瑞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安慰,他知道安慰也没用,人终有一死的,他这个岁数也已经把死给看淡了,但说出来怕让年轻人觉得难受,觉得他不尊重人。

  卓辰看他便秘的神情,打趣说:“詹老师可是个掌握人物命运的人,还忌讳讲这个?就在咱们说话这一会儿,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人死掉,说不定下一个就是我。”

  詹瑞无语望天,他有时候觉得卓辰是个什么也不在乎的小混蛋,有时候觉得他聪敏的让人害怕他会早逝,每次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都会在心里呸呸呸。

  “你这个小年轻,快给我住嘴!”

  卓辰轻笑着拉过笔记本,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我把他的名字留下来,您别忘了跟后期交代一声。”

  詹瑞哼哼:“我年纪没多大,还没痴呆呢!”

  卓辰冲他一笑,直起身走了。

  詹瑞捡起笔记本,对着清瘦的字迹念叨:“郁嘉良,可惜了。”

  电影拍摄圆满结束,官方发了一个集体照做庆祝,评论都在期待电影能够赶上一月底的春节档或者情人节档,再不济也要三月春暖花开时上映。

  官方对于电影定档却一字未提。

  一月下旬,卓辰回到了绥阳,赵星川却又被严玉成拉到银春去出差。

  他嫌一个人住玫瑰园公寓太冷清,就又给自己租了一套房子,他自己也摸不清自己什么心思,反正就是没办法一个人待在赵星川的公寓里。

  =

  连着拍了几次残月剑上霜的角色采访,和盛玉山绑定出席了几次活动之后,卓辰总算是遇到了他最想见的人,江明弈。

  春节之前的娱乐圈盛会,是一场由演员工会举办的年度评选颁奖典礼。

  卓辰在一月初就收到了邀请,他本人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想法,柳双双倒是举着邀请函在工作室给他嚎了好一会儿,因为她总算有机会发挥一下她的造型师特长,但是收集到的品牌方名片却暂时用不上了,唐言作为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也收到了一些风声,他知道卓辰要参加这场舞会之后立刻给洛非打了个电话,想让卓辰穿着他设计的衣服出席。

  洛非考虑到和唐言之间的关系,还有卓辰本身的条件,除了这张脸还有一身的热度,没有作品压身,恐怕柳双双要跟品牌方拿衣服会很麻烦,干脆答应了唐言。

  为了迎接这一天,柳双双这段时间想尽办法给卓辰灌输保养的重要性以及买了一堆护肤品几乎把他新家的洗手台边的三层边柜给塞爆。

  但都不如唐言给卓辰量体裁衣时说的那一句:“卓辰,你要是不把江明弈比进下水道我以后就再也不理你了!”

  “江明弈?”

  卓辰扭了扭头,唐言一巴掌扇在他胸上,抱怨道:“别乱动!”

  卓辰撇撇嘴,“你都量了三次了。”

  “三次怎么了,精益求精,我这一屋子人给你做衣服做了好几天了,你就站着不动还不行!?”

  一屋子人,卓辰用眼角撇了撇四周,十几个唐言国内外挖过来的服装工作者,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项目,只要唐言出了设计图,他们就能齐心协力的实现他的所有想法,越是观察,卓辰就越觉得唐言是个非常有能力的设计师,他像个指挥家,自己的专业能力非常强不说还能调配各种环节,把每个人都安排的妥妥贴贴。

  “行。”

  唐言满意的笑了起来,又给他量了一次胸围,戳了戳他胸口,“你这里面戴的啥?硬邦邦的。”

  卓辰心神一动,伸手把脖子里自从挂上去就没摘掉过的那块玉牌拉了出来。唐言看到之后睁大眼,抬头瞧了一眼卓辰,一脸我懂了的神情,“和赵星川同款啊,他奶奶给你的?”

  “嗯。”

  唐言见卓辰一脸复杂,连忙说:“你可别多想,他从小就挂脖子里,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屁孩呢,再说我也不喜欢男的。”

  卓辰惊得脱口问:“你是异性恋?”

  唐言夸张的翻了个白眼,“快给我道歉!”

  卓辰笑了一声,“对不起,谁让你总让我叫你姐。”

  “让你叫个姐怎么了?”唐言问。

  卓辰立刻拐了弯,说:“姐姐,我能不能请你喝茶?”

  唐言立刻笑,“就喜欢和你玩,晚上和我一起吃晚餐。”

  晚上,粤菜馆。

  点完菜,唐言说:“你少吃油腻辛辣的,免得脸上出痘,少吃点饭,省的到时候穿不上我给你缝的裤子。”

  “没问题。”卓辰随口答道。

  “你可别答应的好听到时候自己偷吃,衣服的尺寸比体重秤严格多了,赵星川说你挺爱吃东西。”

  想随口说一句那是以前,卓辰又咽了回去,“以前不是没有当演员吗,可以随便吃。”

  “也是。”唐言啧啧几声,“不过你现在也算是偏瘦了,这几天过完让赵星川带你去吃大餐。”

  “那也得他出差回来。”

  卓辰烦躁的挑了挑盘子里的菜,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你们闹矛盾啊?”

  “没有。”

  就是思念成疾,想缠着赵星川一刻不放,结果对方却跑那么远。

  卓辰撇撇嘴,色香味俱全的东西放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却没什么享受的感觉。

  “你见过江明弈吗?”

  唐言一见他有兴趣就自动打开了话匣子,把他知道的听来的全说了,说的眉飞色舞,十分钟之后他连江明弈几岁换牙都知道了。

  “你怎么这么了解他?”他开玩笑的看着唐言,后者朝他呿了一声,翘着小拇指剥虾。

  “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那种放过渣渣的人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正好他这次去参加舞会的要穿何轩的衣服,我看不惯他,也看不惯何轩,正好俩放一块,我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何轩是谁?”

  “红毯造型师,好多女明星都穿他衣服走红毯,确实有点东西,但人是坏的,喜欢潜规则别人,特别是那种想穿他衣服的小明星,给他睡了还不一定能穿到衣服。”

  “江明弈是彻底回国混娱乐圈了吗?”

  “不一定吧,还没传出消息,风声是有的,但他一个拉小提琴的,又不会唱歌也不会演戏,他混什么啊。”

  “唱歌和演戏又不难。”

  “啧啧啧,卓辰,你什么时候学会凡尔赛了?”唐言嫌弃说:“对你来说那是不难,你就是吃这行饭的人,老天爷给你塞嘴里的,江明弈他那个面瘫,我就没见过他有很多表情,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装模作样,也不知道赵星川相中他那一点。”

  爱情常用的形容词不就是突然而然吗?卓辰忽然想到,如果有很多理由,那也许并非是爱,而是自私的需要和索求。

  爱的形容词还有什么?伟大?无私奉献?

  卓辰皱眉抿了抿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想要压下心中的空落落。

  手机亮了一下,一条短信,卓辰拿起来看,短信来自一个根本拨不通的电话号码。

  “滚出这个世界!全世界的人都恨你!”

  这一条是最新的,除了这个上面还有上百条,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号码,拉黑名单都拉不过来,短信内容都是类似的辱骂。

  他叹了口气,这辱骂太没杀伤力,好歹也该加一句:“你这张脸就该用来当抹布在街上给人擦鞋。”

  唐言问:“怎么了?”

  卓辰笑眯眯的回应:“没事。”

  ……

  ……

  “卓辰,你看,这是你弟弟,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他。”

  我不要照顾他,为什么我要照顾一个讨人厌的小孩?

  “这点事都做不好,还打碎一个碗,这个碗是你弟弟最喜欢的,没有这个碗他都不愿意吃鸡蛋羹!”

  鸡是我喂的,蛋是我捡的,鸡蛋羹却都是弟弟的,为什么?

  “文博,我的小宝贝,你是爸爸妈妈的宝贝!”

  那我呢?

  “你只要把弟弟照顾好就行,别只顾着学习,看书对眼睛不好,去把菜地浇浇,摘两颗包菜来,我做点包菜饺子,你弟弟这次考试前进了五名,庆祝一下。”

  我每一次都是年级第一,你却连奖状都当柴火烧……

  “你喜欢男孩子?真稀奇,你可不要对文博说那些脏事情,他以后要结婚生小孩的,可不能像你一样。”

  不是因为我不好,不是因为我不好,不是因为我不好,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回心转意,不,回心转意我也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你让我好难过。

  阴天,天空是难看的浅灰色,迹上县的大街上,卓辰站在那儿,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离不开,无法控制的站在原地,双脚像是被强力胶贴在地上。

  每个路过的人都看他,虎视眈眈,凶神恶煞,指责着他,他们越来越近,这条路上像是涌入了万马千军,他们拥挤在他身边,无数双手在他身上推着,吵闹的几乎让卓辰的脑袋炸开,而他逃不掉。

  然后一瞬间,他透过他们的缝隙看到了赵星川。

  在人群之中,那个男人冷冷的凝视着他,表情和别的人如出一辙,好像他犯了天大的错。

  而卓辰终于无法站住,他的后背被一阵巨大的推力撞击,整个人往前倒去,折断了脚腕,他膝盖着地,在地上惨烈的痛叫着,血液从脚腕处涌出。

  巨大的白鲸在天空中缓慢掠过,原来天空的浅灰色是它的皮肤。

  “你太自私了。”

  “吝啬。”

  “都是你的错。”

  “没人会爱你。”

  “就算一开始被你迷惑,他们也会很快看清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在你身上付出是不值得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得不到最想要的吗?因为你不配!”

  “因为不想给弟弟吃蛋羹所以你把碗打碎。”

  没有,没有,把碗打碎不是故意的,我的手被烫了,好痛!卓辰反驳的声音却发不出,手上出现了四岁被热碗烫出的大泡。

  “不想照顾那几只鸡,你就给它们喂老鼠药。”

  那是杨文博为了不吃鸡蛋做的事!

  “是你告诉他:“如果没有那几只鸡,你就不用吃鸡蛋了”,他才会往鸡圈里撒了一把老鼠药,你可以反驳,但我们都知道那是狡辩。”

  卓辰满头大汗的睁开眼,身上的薄被早已经被压在身下,意识到自己又在睡梦之中翻滚挣扎,说不定还说了梦话,他翻身蜷缩起来,胡乱揉了揉汗湿的头发。

  他到底是怎么了?之前那一次并没有这么严重。

  这样子的他如果和赵星川在一起,该怎么解释?他根本不想在任何人看到这样的自己,脏兮兮又软弱,只想钻进角落让思维停止。

  双眼紧闭想要收敛泪水,脑子里却又清晰的浮现出赵星川那张冷漠的脸和指责的神态,真实的就像是已经发生过一样。

  他连忙睁开眼睛,眼泪滑入鬓边,隐藏在发际线里面。

  “赵星川……”他牙关震颤,渴求也痛恨的念到,就像困兽一样,心里只有那个拿着锁链的人,对他付出了所有痛恨和深爱,渴求和克制。

  他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想要一个人,他在心里发过誓,再也不对任何人产生依赖,可是赵星川出现了,让他不住的对他期望期望期望。

  抛弃了为人处世的原则,卸下了伪装,他想让赵星川看到他本身,想让赵星川看到他这引人注意的外壳之下有一颗烂掉了的心,他想让他的眼睛成为暴晒伤口的太阳,想让他的呼吸成为愈合伤口的甜药。

  他想把牙齿嵌进赵星川的喉咙,想用手把他的心脏捧出胸膛,想把他做成标本放在自己的无数梦境之间,这样他那双眼睛就永远温柔。

  他想匍匐在赵星川脚边,把自己的心脏举在银盘子里供奉给他,告诉他这颗心虽然丑陋渺小,但是鲜红。

  “赵星川。”

  赵星川,赵星川。

  满屋子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而他过了片刻才迟钝的发现这心跳竟然来自他自己的胸膛。

  他从床上坐起来,晃悠到露台上,他在这里放了一些盆栽,没怎么管,他们却茂盛又繁荣,他蹲下身对一盆开了碗大的花的橙色月季说道:“我需要他,和我爱他,有什么区别?”

  开着缝的窗户吹来一阵夜风,橙色月季随风轻轻摇摆,花瓣颤抖,好像在笑这个人类,竟然孤单到要和盆栽说话。

  卓辰低头看了看地板上的花纹,抬头对晃荡的几朵硕大的花说:“没有区别。”

  橙色的花晃着头,好像在说我不同意,卓辰哼了一声站起来,伸手从上到下打了那朵花一巴掌,花连连点头,甚至甩掉了几片花瓣,卓辰连忙托住它,把它扶稳才松手。

  “没有区别。”他确认般的说。

  卓辰钻进浴室洗了个脸,一块玉佩从衣领里跌出来,上面写到:“平安”。

  他抓住它,颤抖的心像一颗沉重的茧。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需要是掠/夺,是侵/犯,是自私,是巧取豪夺,难道爱不是吗?

  他对自己笑了一下,双眸深邃,像他这样的人,对一个人的爱可做不到无私和伟大,他只想一辈子独占赵星川,哪怕他不配。

  手机叮铃一响,他回过神来,就好像下坠途中被拉了起来。

  赵星川发来了一条微信。

  “我明天上午回到绥阳,晚上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吃晚餐。”

  卓辰又再度微笑起来,眼睛一转,“只要是你,我随时有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