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小说>耽美小说>浮木行人【完结】>第37章 维持平衡

  快到年底的时候,喻衡终于开始忙碌起来。游戏要在圣诞节前赶出了一个新图,这半个月里每个人都像安了陀螺,楼下咖啡厅跟进货似的往上搬运冰拿铁。

  技术总监有一天背着可达鸭的背包上班打卡,并没有任何人关注到这个异状。直到开组会时他打开背包拿笔记本,突然抖落出他二次元老婆的同人画集,他才宕机似的愣在原地。

  喻衡每日除了坐在电脑前打工,就是加入IT阵营跟策划吵架,当然他战力不行,主要在旁边起一个捧哏作用。

  除此之外,他还被品牌部抓走去做了兼职。

  “姐,我真不行,”喻衡看着手里的脚本一阵惶恐,试图逃脱,“我才来没多久,不能代表咱们公司的精髓,这宣传口播还是找别人录吧。”

  “没有精髓,脸就是精髓,”心狠手辣的Amanda上下拨弄着喻衡的头发,像在菜市场挑一株大白菜,“你忍心让你身边那些秃瓢来丢人?”

  喻衡被她揉得接不了话。

  衡量许久后,Amanda让喻衡试着录了一条,还算满意。

  她一面来回拖动着进度条,一面跟喻衡抱怨道:“不是我非得抓壮丁,你都不知道今年推广有多难做,那点预算连首宣传曲都搞不定,也就够找几个黑人来举牌的。”

  喻衡不敢动自己的头发,凑过去问:“什么宣传曲?”

  “喏,”Amanda推给他一个平板,继续抱怨道,“也不找个园丁给自己种棵B树。”

  喻衡瞥了一眼,在屏幕上看见了一个非常熟悉的姓名。

  他面无表情道:“换首歌吧,一点也不好听。”

  “你还挑上了,”Amanda诧异地挑了挑眉,“我们的预算加个零才够跟人聊一聊。”

  临近下班时间,Amanda抱着手里一堆材料从会议室里出来,直奔喻衡座位。

  “你录的这条整体很OK,”她言简意赅,“再录几秒Reaction就完事了。”

  喻衡看了看手机,面露尴尬:“姐,我待会还有点事,明天再录行吗?”

  “可以,”Amanda很慷慨,“记得明天把自己收拾漂亮点。”

  Amanda回到办公室,把自己的平底鞋换成毛绒拖鞋,又补了个口红。刚好外卖到了,她提前两分钟下楼等着。

  百无聊赖的等候间隙里,她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一台雷克萨斯向大厦驶来,车窗摇下露出一个模糊的人脸。而下一秒,背着黑色背包的喻衡毫不留情地把那张脸往里一推,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扬长而去,Amanda不自觉呢喃道:“操。”

  旁边实习生不明就里:“咋了姐?出什么岔子了?”

  Amanda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我他妈都加班加出幻觉了,我怎么觉得喻衡这司机跟我们高攀不起的版权方长一个样呢?”

  她看了看手上打印的周维轻资料,再度摇了摇头,笃定道:“这得算工伤。”

  而此刻的雷克萨斯副驾驶上,喻衡把座椅调到了一个舒适的角度,惬意地躺着,随手翻着周维轻放在台子上的行程单。

  作为一部电影的配乐负责人,周维轻被邀请去一个位于法国的电影节。喻衡刚翻到第三页,就被上面极尽奢华的酒店和餐饮安排刺痛了心脏。

  “这酒店是用黄金铺的地砖吗,一晚上一千欧?”喻衡难以置信。

  周维轻扫了一眼:“好像是固定的,其实我觉得都差不多。”

  “骄奢淫逸,纸醉金迷,铺张浪费。”喻衡批判道。

  周维轻以一个非常稳定的速度在行驶:“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浪费。”

  “谢邀,”喻衡把行程单随意扔回原地,“未来一周还要准时打卡去写八百个BUG。”

  晚上九点过,高架上并不太堵。周维轻把喻衡送到楼下,喻衡解安全带的时候,听见他开口:“我大概会走十天左右。”

  喻衡“嗯”了一声:“我刚才看见了。”

  “时差八个小时,”周维轻接着说,“我每天中午给你发消息。”

  “没空理你,”喻衡收拾着自己的包,“我们打工仔很忙的。”

  “我发我的,”周维轻说,“你忙你的。”

  喻衡一直怀疑周维轻真的记了笔记,把自己那天矫情说下的内容一一罗列,然后笨拙地按照指示完成任务。

  因为自己抱怨过买车的事情,所以这几天每晚都来接自己下班——其实原本想过直接把车给喻衡,但喻衡租的房子并没有车位;

  因为自己抱怨过他不接电话,所以现在每日来电十分准时,反倒经常因为打扰了喻衡的工作而被残忍挂掉。

  因为这些细小的琐事,对曾经的周维轻来说太过陌生。他也许能够不自觉地说出很多令人浮想联翩的语句,但主动的关怀太不习惯,所以他只能像一个没天赋的差生,得到了一本学习手册,然后机械式地模仿。

  喻衡进了楼道,等电梯的时候,透过老式的墙缝,看见周维轻的车依旧停在那里。

  亮着车灯,孤零零地贴在路边。

  借着月光的轮廓,喻衡在半明半暗间留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周维轻出差的第一天,游戏的新图测试正式完成。

  整个部门的人都跟刑满释放一样,前些天的阴霾一扫而空,走路都是两袖清风,面露红光。技术总监直接在楼下扛了一箱啤酒上楼,替换掉了桌上一排的罐装咖啡。

  这个周末喻衡终于不用加班,成功地睡到了中午十二点。晚上周维轻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正跟同事从电影院出来。

  “看的什么?”周维轻问他。

  喻衡说了刚才看的科幻电影名称,补充道:“不太好看,逻辑很乱,不过你本来也不感兴趣。”

  “没有不感兴趣,”周维轻说,“只是我可能看不懂,我物理很差。”

  说到这里他突然让喻衡等一下,然后喻衡听到了键盘敲击的声音。

  “你在干嘛?”喻衡疑惑。

  “这条记漏了,”周维轻解释道,“跟你去看电影。”

  喻衡蓦地被噎住:“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他现在想起那天的事也依旧觉得羞耻。

  “其实以前我忘记的时候,你应该提醒我的,”周维轻说,“我以前没怎么跟人去过电影院,所以可能没当回事儿。”

  周维轻出差的第五天,是喻衡母亲的生日。

  傍晚的时候他跟二老打视频,对面镜头里没有人影,扑面而来的是那盆喻衡深恶痛绝的吊兰。

  “怎么样?长得是不是太好了?”喻母沾沾自喜,“养植物比养儿子可容易太多了。”

  “你的吊兰只会呼吸,”喻衡面无表情,“而你的儿子刚得了一笔项目奖金,还准备给你买生日礼物。”

  “省着自己用吧,”喻母毫不在意,“我的吊兰能二十四小时陪着我。”

  言下之意是喻衡太久没回家了。

  “马上春节了,”喻衡说,“春节就回来。”

  喻母点点头,看似不经意地问:“一个人回来?”

  喻衡停顿了两三秒才回答:“再看吧。”

  周维轻出差的第九天,喻衡迎来了入职以来第一次团建。

  团建前HR在群里发起了投票,爬山、攀岩等需要运动的项目最高不超过三票,而大部分人选择了不需要任何运动的轰趴。

  最终的地址选在了一个城郊的民宿,开车离城区大概两个小时。到达场地后,台球和三台游戏机被迅速抢占,而客厅的KTV则无人问津。

  尽管喻衡已经提前强调自己不能喝酒,但人在此地就由不得自己,还是被精神状态过于亢奋的同事灌了一杯啤酒。

  晚上两颊发红的喻衡乖乖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手舞足蹈的同事,感到有些无所适从。

  拼酒的同事还在继续,声音此起彼伏,喻衡没事玩了会手机。正无聊地刷新着各个APP时,首页突然弹出了周维轻INS上发的照片。

  拍的是塞纳河。只有景色,还有路过的各国游客,河水在光线下平稳流淌。

  出乎意料的是,这张照片的色彩格外鲜艳,与周维轻之前发的黑白照片大相径庭;除此之外,周维轻第一次在发布的时候添加了配文。

  “河水无依无靠,只愿维持平衡。”

  爱情如泣如诉,不过一条河流。

  河水无依无靠,只愿维持平衡。

  喻衡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不是酒精作用。

  他觉得自己也像水流一样来回流淌,手机响了两三声也没有听见。

  在自动挂断的前几秒,他终于反应过来,按了接听。

  来电人是朱婉仪,由于室内太过闹腾,喻衡一个字都听不见,拿着手机绕了一圈,才找到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儿。

  “你刚才说什么?”喻衡问道。

  “我说,你周末什么安排,要不要陪我去看展——”朱婉仪也故意拖着嗓子跟他说话。

  “喔,”喻衡现在反应很迟钝,缓慢地回答,“这周末好像不行,我可能有点安排。”

  由于登机前服用了劳拉西泮,周维轻落地后是被小方叫醒的。起身第一瞬间就觉得头晕,好在走上廊桥后又恢复了一些。

  他左手提着一个手提袋,两个三十寸的行李箱已经被小方托运了,手里的是给喻衡的礼物——他笔记里的第五条,以前从来没有主动给喻衡买过礼物。

  买礼物这件事情也很生疏,不太想咨询别人,最后买了一个国内没货的游戏机和一条围巾。

  围巾是私心,因为喻衡戴围巾的时候,尤其像一只小动物。

  不过不知怎么,喻衡今天还没有回过自己消息。对话框还停留在转机的时候给他留的言,一直到现在落地后都没有回复。

  在回家的车上,周维轻又试图给喻衡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有接听。

  大概是加班,周维轻推测。他其实一直对喻衡的工作强度不太满意,但这是对方的行业,也没什么办法。

  小方送他到了门口,他独自把两个箱子盘了上去。

  进门后开灯的第一秒就愣住了。

  喻衡像过去很久之前那样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

  而屋里整整齐齐堆放着七八个纸箱,还没有拆封。

  大概是灯光太刺人,喻衡动弹了两下,迷迷糊糊睁眼:“你终于回来了,你的航班不是八点落地?”

  “嗯,”周维轻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延误了一会儿。”

  “喔,”喻衡伸了个懒腰,然后跟他抱怨道,“你们小区真的太麻烦,搬出去也要条,搬进来也要条,幸好门卫没换,我跟他好说歹说他才放了我一马。”

  又问道:“你吃饭了吗?”

  周维轻摇摇头:“还没。”

  喻衡慷慨地起身,往厨房走去:“那刚好,本来不想给你留的,但是我今天烧的土豆汤实在太过成功,决定赏赐你一碗,希望你努力学习。”

  不过喻衡没有成功走到厨房,路过门口时周维轻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在这个熟悉的门口,用以往从未有过的力度,漫长而沉重地拥抱了喻衡。

  而在一天前,朱婉仪还在电话里追问:“安排?什么安排?”

  “我要搬家。”喻衡回答。

  “你又要搬回去啦?”朱婉仪惊讶道,“上次你不还说你不要搬,断租要赔一个月房租的?”

  “上次我是这么想的。”喻衡回答。

  但此刻他的视线穿过房间内混乱的人群,又好像穿过了更多景象。

  他现在的眼里只有形单影只的周维轻。

  “但是我想陪陪他,”喻衡最后说,“想让他还是有家可以回。”